不知何时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月光中，梨花树下，卸下遮掩的少女更显动人，浅浅笑意的她，犹如黑夜的一株幽昙，短暂的芳华只为那眼中的一人。
她看着他，安静的靠着梨树坐着。
他却不知何时又躺下了，枕着双手，半眯着眼而看着夜空。也不知是看那漫天翻飞的落花，还是看那盈满而亏的月色。
月夜如水，不言不语，似温柔，又似冷漠。
就仿若树下两人，各怀揣着心事，都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你怎么不问为何我会今日到你处来？”
似有风动，原来是少女心动。
“你不是每年都会来，无非是早些晚些罢了。”
李长天神色淡然，似不觉惊奇。少女眉头微皱，似不满他的回答。
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生出淡淡不安，不知缘由，却短暂缄默。
略微思索，她微微摇头，自顾道：“今日来此并非偶然，而是昨日，我得到消息，有一凶人出现在洛阳城外，朝廷不安，于是派我前来调查。”
“凶人？”
李长天低吟，仿佛沉思，想的却是其他。
“为何你要这样？”
少女不解，李长天仿若未闻，清亮的眸子直盯着她，让她有些心虚，有些不知所措，如一瞬间的错觉，她从未见他神色这般认真，语气这般深沉。
“这条路本不适合你，脱掉你的官服，放下你手中的剑，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突然她悟了，笑了。原来他是关心她，原来他都知道自己的付出，她觉得很满足，觉得一切都值得。
可是为何此情此景，她却更加不安了。说不出缘由，说不出道理，只是一种感觉，却让她想笑，又笑得牵强。
她多么希望时间就这样安静停止下来，那么她会安心的得到满足，而不用为接下来，或以后的所有不安，所有不确定买单。
然而这终究是美丽的幻想，就犹如这美丽月色下翻飞的花瓣，凋零过后便是消散。
“以后，你便不用来这了。”
平静终究会要打破，两人始终是要面对。
“为何？这是你家，便是我家。你在此，我便要来此。”
李长天开口，少女不安更甚，然心中纵有百般思索，却也只捡最好的一条说。
“对了，婚期将近，莫不是你已打算好与我成婚后便在京城住下？是了，一定是这样，此次前来我本便是要与你说起此事，如今你有此意是再好不过，父亲为此事早已不知念叨多久了。”
少女自顾的说着，似欢快地笑着，却随着李长天的凝视越发牵强。
她是个心似玲珑的女孩，可是她喜欢他，喜欢了很久，于是不可避免的，她在他面前变得迟钝。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发现了问题，原来她所有的不安都源自他的态度，那是一种淡淡的疏远，以及似亲近又似排斥的态度。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即使不经常见面，可是今晚却颠覆了一切。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眸中清明散去，迷茫的看着天空怔怔出神。
“对不起，烟柔，这个婚成不了，至于婚约，既然家父已故，便算作空吧。”
夜空万里无云，少女心中却起霹雳，李长天的话如把利剑，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心里，痛的她近乎失声。
“长天，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都说爱恋中的女子是傻子，她这句话出口，可不就傻的让人可怜。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即使心中积蓄百般不解，万千茫然，涌到口中却只有两字：“为何？”
李长天闭着眼，依旧沉默。
夜空中两人又陷入无声的寂静，无风叶落，掀起莫名冷意。
突然，少女起身，拉开距离看看躺着的李长天，而后看向他身后的偌大梨树，漫漫无垠，灼灼生辉。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来到天泉山庄，看见的有生以来第一棵梨树便是眼前这棵。”
“那一年你十一岁，你拉着我的手说，梨树见证了你父母的一生，你说我是你除你父母外最重要的人，所以你带我来了这，在这梨树下，你与我结下了誓，许下了诺，你要成为我一生的护树之人，守护我一生一世。
可是我真傻，却忘了问梨树见证了你父母一生的是什么，我曾一厢情愿的以为是爱情，现在我不确定了，我要你告诉我，是什么。”
李长天悄然睁眼，却发现少女正紧紧的盯着自己眼睛，四目相对，她目光灼灼，毫不退缩。
李长天本能回避，不仅回避了她的目光，也回避了她的问题。
“不一祥，那时你我皆稚子，稚子之言为戏言，怎可当真？况且，那时父母安在，不可同语。”
“借口，统统都是借口，当初或可为稚子之言，可如今你我都清楚记得便不可称为戏言。”
“李长天，你可知你是天低下最大的骗子，十一岁便骗了我一生。而满京城人都说我含烟柔聪明，可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傻，傻的还在九岁时便被你骗了一生。可如今我却发现我不止傻，还倔，虽明知被你骗了却还无悔，你就把我当做全天下最蠢最蠢的人好了，不过我却还是要跟着你。”
李长天苦笑，看着少女泛红的眸子他无奈摇头。
“你一点不蠢，相反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
“不过，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路，而你的路却不应在我这。”
少女摇头：“路在脚下，是自己选的，而我却偏要跟着你，走你的路。”
“或许今夜我不该来这，如果你继续坚持退婚，可以，但婚约乃长辈所赐，你我皆不可辞，然李叔叔已故，除非你可以说动我父亲，不然这婚约便算数。
再说你我之誓，你既当做戏言，不愿当真，那我便稍稍改动，换作我来守护你好了，如此你便是当不当真又有何妨。”
“长天，我不知你为何会这样，但我知道你一定对我隐瞒太多，不过你既不愿对我坦言，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你一定要等我，待此间事了，我便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言罢，李长天微微犹豫点头，少女微喜不在理会他，竟提起长剑，掩起乌纱，趁着夜色眨眼消失不见，徒留李长天对月色茫然。
“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黑暗中走出一人，躬身驼背，赫然便是管家老人。
“嗯，她很聪明，一直都很聪明。”
“可是这样会不会对她很不公平。”
“没有绝对的公平，或许我的存在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公平。”
老人不在言语，只是微叹了口气，李长天也是沉默。
少女不知，今夜的见面差点成为她与他人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而世人更不知，自今夜起，天泉山庄少了个李长天，江湖上多了个离恨天。
注：小小剧透一下，李长天―李恨天―离恨天，这三个名字贯彻了李长天的一生，敬请期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