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颉是几位大将中最年轻的一位,寡言少语,喜怒无常,当日调入此处,绝大部分原因,是其父护国大将军赵廪的意思。
赵廪昔日家遭兵祸,沿街乞讨,在一次暴乱中,设计攻破了郡守的防御,被暴民尊为首领,一路攻伐,竟占据了蜀地一半的领土,一时间,举国哗然,赵焱弄清了事实的真相后,深夜潜入敌营,与赵廪谈判,交谈中,赵焱发觉此人心高气傲,义薄云天,反叛只是无奈之举,两人一见如故,从治国、治民,再到政治、军事等等,谈锋甚健。
第二天一早,赵焱任命赵廪为辅国大将军,负责遣散暴民,制定一系列政策。一场内乱就这样平息了,三年后,赵廪调入帝都,担任护国大将,一直到今日。
赵廪蒙受莫大的国恩,心中感念不已,时常教导儿子赵颉,勤于国事,不可懈怠,一旦蜀国遇难,必要时,就算以身殉国,也不能堕了气度。
赵颉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身材极瘦极高,平日穿着银铠白袍,一手握剑,一手持散缨枪,军法严峻,奖赏分明,杀伐果断,在三位将军中最有威势。
龙龟惨死,蜀帝失踪,对于蜀国来说,不啻于天塌地陷,灭顶之灾。
他早些时日就收到了将军召集令,一直迟迟未去,龙首郡与太仓郡一向走得近,两位将军年龄较大,心思不安分,对蜀都下的旨意,态度敷衍,根本不予理会。
他们一直认为赵颉是个毛头小子,不足以共语大事,仅仅是靠了赵廪的提携,才升到这个位置。平日里聚会什么的,也不告知赵颉,私下就作了决定,一见面,便换了模样,旁敲侧击,百般询问国中要事,他们以为赵颉藏私,其父那么大势力,定会有密计授予。
赵颉一直是冷性子,一般都是直挺挺的坐在那儿,也难开口说话,推辞不过的话,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弄得他们嘿然不语,尴尬万分。
此地是咽喉要地,倘若蜀都有危情,立即起三郡精兵,左右策应,不到三个时日,就可反败为胜。
赵颉临行时,赵廪谆谆告诫,蜀都正面是天堑深渊,难以攻克,唯一的路径,就是后方的三个大郡,而云水郡紧靠河海,目标是防御敌人渡海伏击。
他已经十年没回家看看了,书信来的频繁,可只能解决一时的渴念。
初次到了这里,他是个面容白净,稚气蓬勃的少年,离开了繁华之地,眼中满是炎炎烈日,咆哮的江海,落差极大,他咬了咬牙,挺了过来。
如今,他的思念之意淡了许多,面目黧黑,给人的感觉是苍凉,醇厚。他渐渐明白父亲的苦心,也懂得章法,不再任思绪肆意扬飞,全身心投入云水郡的治理中。
书信早已断了,他弄不清蜀都现在究竟如何,内心焦灼如沸,万分想回去一看,可战局紧急,另外两个守郡将军,这几日一直在调兵遣将,像是在谋划什么大事。
召集令连续下了八个,催促要挟的意思昭然若揭,他思量了一夜,决定去上一趟,几个参将让带上精兵护身,他想了许久,并未采取,倘若带上精兵,就着了别人的道儿。
沙滩上建的帝王庙,这几年来,他一直在供奉,香火终年不绝。今日,独自一人去赴宴,吉凶未卜,他跪在石板上,细细祈祷。
——————
赵焱看完,略一思索,就知晓了当下的形势,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右手紧握太玄剑,走了出去,
他吸收了足够的灵力,暴露在日光下的灵魂,幽蓝如海,滚动的气劲,时时爆飞,他一言不发,纵身向密林深处奔去。
苏凤眼见赵焱脸色难看,也不敢多说什么,紧紧跟上,运起纵飞术,一高一低的出没在树杪上方。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四周的灌木明显减少了,合抱粗的树桩,隐隐可见。
苏凤看到前方出现了许多帐篷,大小不一,依山傍林,前后顾盼,曲折有度,正欲赞叹,却听见赵焱笑道:
“不愧是赵廪的儿子,这九玄蛇纹阵摆的极佳,尤其是寻找的地势与士卒的精气神,可谓尽得其妙。”
苏凤扫了一眼,发觉这些士卒躯干强壮,血气沸腾,站的笔直,目不斜视,虽说肤色黝黑,可精干勇猛的气势,直接显露了出来。
“嗯,好好好。”赵焱脸上的郁结之意,稍稍减了些,认真地巡视了一圈,转头对苏凤道:“走吧,带你去见一位大将。”
两人的速度极快,一会儿就到了龙首郡,相比之下,军威大大不如,守城士卒因惧怕日头的暴晒,竟扎堆在树荫下乘凉,有的就地躺倒,呼呼大睡起来。
苏凤暗暗摇头,两郡的风气可谓天壤之别,那些嬉笑谩骂的士卒,有些是混了多年的兵油子,有的是面目猥琐的青年人,脚步虚浮,一看就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赵焱不管这些,穿门入户,径直进入了内城,找了一条偏僻的路径,深入将军府。
将军府灯火通明,人语暄暄,大门口挂了两个水晶灯笼,内部是深红的珠子,周围亮度一暗,就会散发光芒,一到半夜,黝黑的雾霭腾腾移动,光浪殷红如血。
两人落在房顶,透过窗户,查看屋内的情况。
龙首郡的将军坐在金碧辉煌的石椅上,一身金袍,头发黑白参半,脸上皱纹遍布,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时不时闪出一丝丝狡狯,此刻他正手端了杯淡紫色的酒液,满脸兴奋,大叫道:
“来啊各位,满饮此杯。”
下方的条桌上坐满了人,有的玄衣宽袖,有的乌甲金盔,各自端起酒杯,一脸狂热,一饮而尽。
赵颉微抿了一下,把酒杯放在桌上,一脸冷漠的看着座椅上的赵苍。
“诸位,如今蜀国群龙无首,内乱迭生,蜀都已有三月没消息传出来。我辈作为国家栋梁,岂可袖手旁观,我将与太仓郡的赵孟将军共同起兵,前往蜀都,维护稳定。”
赵苍笑着对身侧的赵孟将军举起了杯,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隔空碰了下,一口气喝了大半。
这完全是命令,容不得商榷,直接定下了决策。
众人喝的大醉,东倒西歪,眼酣耳热之际,尽皆放浪形骸。赵仓又叫了舞姬,个个容颜娇丽,秀若春花,长袖挥动,异香扑鼻。这些人看的心痒痒,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露出了邪邪的笑。
“酒囊饭袋!”赵焱心中怒极,恨不得剁了他们的狗头,又压制住了,他要看看赵颉作何反应。
堂堂将军府,如同一个窑子,赵颉额头上的青筋在鼓动,猛地一拍桌子,杯啊,盘啊,一下子跳了起来,扣在桌面,酒汁淋漓,油腻不堪。
“两位将军放肆了吧,视我为无物?”他腾地站起身,抽出了佩剑,砰的一声,火花飞溅,长条石桌被剁成两断。
声响巨大,热闹的场面静止了,众人愣过神,纷纷抽出了武器,骂骂咧咧,瞬间围了上来。
赵孟依旧坐在地面,自斟自饮,神色恬淡,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
“颉将军,我敬你父亲是护国公,对你再三容忍,黄毛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赵仓站起身,神色凶狠,手中的酒杯捏的碎裂。
“率兵私自进入帝都,分明是造反,你们好大的胆子,问过我没有?”赵颉怒喝一声,冲入人群中,剑身斜引,挽了个剑花,只听一声声惨叫迭起,一部分人被斩断了手腕,摊在地上,捂着伤口嚎叫。
他的眼角时刻盯着上方的赵苍,手臂挥动,一直杀到了大门口,刚松一口气,准备飞身蹿入密林时。
赵苍与赵孟手持长刀包了过来,一瞬间的功夫,就到了跟前,三人紧张的对视着,身后的士卒将他们围的跟铁通一样。
“怎么?还想留下我不成?”赵颉擦了下沾满血迹的剑,不屑地笑道。
“初生牛不怕虎啊,今日你插翅难飞!”赵苍话音刚落,雪白的刀刃,直削过去,想一举震落他的剑,与此同时,赵孟从斜上方冲了上去,长刀砍向下盘。
赵颉的散缨枪自背后取出,枪尖抵地,身子猱身向上,长枪趁机横甩,硬生生砸在两把长刀上,叮的一声脆响,冲击的劲力崩散开来,三人喉咙一热,连连退了十几步,才稳住身子。
赵苍给了赵孟一个眼色,手一挥,数不清的士兵,围了上去,两人退出包围圈,平复了气血,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
士兵差不多有上千人,赵颉一开始没压力,剑与长枪配合,横冲直撞,一如羊入虎口,所到之处,鲜血喷射,断臂残指,当空乱飞。
郡守内差不多有精兵五万,源源不断的围了上来,时间一长,他就有些吃不消了,动作明显变慢,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胸中压抑的悲愤释放出来,他站在原地,纵声长啸,声浪凄婉,大有不甘就死的恨意。
很多士卒认得赵颉,都敬畏这个年轻的将军,看他这般凄惨,于心难忍,攻击的速度变得迟缓,等他发出垂死的嚎叫时,更是住了手,呆在原地。
赵苍听得全身发麻,心中竟涌现出惊骇,为了鼓舞士气,他抬头大声喊道:“笼中雀而已,何必挣扎,速速就死。”
他看士卒没动静,大怒之下,竟提着长刀,疾奔而来,“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今日事一完,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赵颉躺在地上,意识迷糊,他看见赵苍狰狞的脸,正在狂笑,“颉将军,你的死期到了,除非圣上亲临,不然没人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