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的小院里，两个女孩并肩坐在一个空盆前，一言不发。
“想好了吗？”杨薇薇盯着手中的打火机问道。
“不后悔！”程琳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短信记录本，让杨薇薇点燃了。
火苗立刻窜了上来，程琳兮受伤的手还没恢复，她让杨薇薇帮忙拿出其他本子，捏在手里，自己把本子上的一页页纸撕下来，放进火盆里。
“似片片蝴蝶火中化啊……”杨薇薇突然站起身来，学着戏剧的唱腔和身段唱了起来，一边唱歌，还一边假装抹着眼泪，围着程琳兮转起了圈。
“薇薇还是一点都没变，两位完事儿了就来吃水果。”老魏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好的，魏老师。”程琳兮向老魏挥挥手，“别理这个逗的，大学里我就领教过了，我都明白。”
“魏老，我以后要不然也叫您魏老师，您也收我做徒弟呗！”
“那个，我先去切水果了啊。”老魏一边摇着手，一边慌忙躲进了厨房。
“小兮，看魏老被我吓得。”
“你也真是的，自从你上次拜师，把魏老师的工作室弄得一团糟，他还敢收你啊？”
杨薇薇学什么都挺快，又什么都爱学，只是每样只能学三分，总是学不精。在这方面，程琳兮远胜过她，用老魏的话来说，就是程琳兮懂得静下心来，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做好一件事，而杨薇薇往往就是靠一股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没了，所以总是学不精学不透。
程琳兮有的时候想也许自己确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秦淮，分隔两地的感情要坚固稳定，原先的基础必须深厚。每每想到这些，程琳兮内心也就没那么痛苦了，或者说不再纠结过去，放下了也就放下了，也不想要什么解释，何必呢？徒添烦恼。最后，秦淮的婚礼她是没有去参加，杨薇薇也没有去，也许这样对谁都好，也许这也是秦淮的幸运，最初选择的是程琳兮。
天气渐渐暖起来，程琳兮的手臂也逐渐痊愈，她已经收拾好心情，准备投入到工作中了。不过在回公司上班之前，她还有一项重任，就是相亲。父母亲口中那个优秀的青年约她见面了。前段时间，程琳兮一直推脱自己手臂受伤，不方便出门，对方也称自己工作忙，无暇见面，于是两人商定等程琳兮手臂伤恢复了再见面。程琳兮本想拉着杨薇薇一起去的，没想到杨薇薇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亲爱的小兮，你已经长大了，还有我的这个周末已经被人承包了！”
相亲那天，两人约在了一个咖啡馆见面。程琳兮是生平第一次相亲，不知道该和对方谈些什么，简单的自我介绍以后，就觉得实在无话可讲，对方似乎也是第一次相亲，同样的无话可讲。于是，两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冲着对方保持着一种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边又不约而同开始搅拌起手边的咖啡杯。按照传统的相亲模式，吃完饭一般都会选择去电影院看电影。那天，合适时段都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男生问程琳兮要看什么，程琳兮就随便选了一部合适时段的影片。显然这部电影并不受欢迎，偌大的放映厅只有他们两个人。程琳兮抱着一桶爆米花，靠在椅子上，影片明明只有90多分钟，她却觉得比一整天还要漫长。电影结束了，程琳兮的第一次相亲也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她有的时候会疑惑不解，为什么父母辈的婚姻有的多数也是从相亲开始的，有些甚至是一次相亲便步入婚姻殿堂，生活至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相亲失败，免不了母亲的一顿唠叨。程琳兮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觉得又多少遗憾。第一次相亲草草收尾，很快，程琳兮的病假也结束了。
上班的前一天晚上，也许是假期综合症的影响，程琳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了一整晚，半梦半醒，一大早又醒了，本想再躺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程琳兮心想：“不如就坐个公交车，车上兴许还能打个盹儿。”这天的天气特别闷热，程琳兮一上车就闻到了一股蔬菜、鱼肉还有汗水混杂的味道。由于还不是上班高峰期，公交车上多数都是起早去买菜回程的大叔大妈，大家手里都提着好些菜，有些似乎还是结伴而来，一路上聊得热火朝天，整个车厢像炸开了锅一样。程琳兮哪里还睡得着，头疼得厉害，眼皮也控制不住得跳了起来，连连打着哈欠。最要命的是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大妈，也不知是什么有趣的话题让她越聊越来劲，肢体动作幅度也跟着大了起来，手肘连连撞到程琳兮，她索性把程琳兮也拉入了聊天阵营，一边跟她的朋友们聊着，一边还回头跟程琳兮应和几句，哈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面对如此热情的阿姨，尽管不知所云，程琳兮还是点头附和着，又默默地拿出纸巾擦掉阿姨飞溅过来的唾沫星子。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离开一个地方一段时间，突然回到原来的地方，就会觉得一切仿佛已经不是他原来熟悉的样子。程琳兮一走进公司，就觉得什么都好像变了一样，原本熟悉的同事，熟悉的办公场所，就连公司摆放的绿植都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到公司的时候还早，程琳兮想终于可以一个人静一会儿了。于是，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就坐下来放空自己。头晕的感觉倒是好了很多，只觉得太阳穴涨疼得厉害，头脑却是出奇得清醒。程琳兮倚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握着鼠标，胡乱翻看些网页新闻，另一只手肘支撑着桌面，另个手指按压着太阳穴。也不知怎的，今天的网页新闻好多都是关于某某公司倒闭，某某公司员工被裁员之类的，亦或是满屏乱晃的招聘广告。程琳兮的思绪被新闻的内容牵引着，断断续续的，也不知应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诶，小程，你来上班了啊！”同事梅姐突然叫了她一声，程琳兮的思绪被打断。
“哦，梅姐，早啊！”程琳兮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梅姐比程琳兮早两年进的公司，年近四十，有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女儿，平时跟谁都有股热乎劲儿，这就是程琳兮知道的关于梅姐的全部。
梅姐见此时还没多少同事来上班，便搂着程琳兮的肩膀，凑近她耳旁说到：“小程啊，中午陪梅姐吃个饭呗，你看我们这都多久没聊天了呀。”
“好啊，那中午我请梅姐你吃饭吧。前段时间我都不在，公司这么忙，你肯定帮我分担了好些工作。”程琳兮赶忙应道。
“哟，小程你要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啊，中午还是姐请你，咱们也别在楼下的餐厅吃了，人来人往的，闹，姐带你去个安静的地儿，离咱们这儿也不远，菜还做得不错。哦，姐呢也是好久没见你了，咱们俩好好说说话！就这么说定了哦！”
“那，好吧，我听你的！”程琳兮原本心里还有些打鼓，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梅姐跟程琳兮虽然在同一个公司工作，但是并不在同一个部门，平时也只有一些工作上的交集。今天突如其来的热情究竟是为什么。如果换作是杨薇薇，她肯定会往深了想，以最快的速度，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甚至是不好的事情在脑中迅速过一遍，然后再找一个理由推掉这次午餐。程琳兮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单纯的她根本没往别处想，也许就是同事间的关怀而已，除了这个又会有什么呢。
梅姐找的这个餐厅果然很安静，地方不太好找，除了熟悉这家餐厅位置的白领来用餐之外，不会碰上其他熟人。
“梅姐，这儿真的挺安静的，是怎么被你找到的啊？”程琳兮问道。
梅姐招呼服务生点完菜后，突然脸色沉重地看着程琳兮，自顾自地叹起了气，眼眶还红了起来，差点没流下泪来。
“梅姐，你这是怎么了？”程琳兮一紧张，赶忙从包里翻找纸巾。
“唉，小程，别忙了。”梅姐吸了吸鼻子，“我这可能是最后几天在公司上班了，你啊是不知道，前段时间你病假，公司里放出了要裁员的风声，我是逃不过了。”
“为什么，梅姐？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啊！”程琳兮把纸巾递了过去。
“我……我也不知道啊。”梅姐接过纸巾，捂住了口鼻，突然抽泣起来，“小程啊，对不起啊，可是我是实在忍不住。公司的人我算是看清了，也就你是最真的一个，别的人都是面着你一套，背地里一套。本来我想想要是真的留不住我，那我也就算了，大不了再找一份工作。可是我现在家里女儿要上学，老人要看病，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怎么能失业呢你说。呜呜呜……”
“梅……梅姐，你别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程琳兮本就不太会安慰人，梅姐这一哭，她就更没辙了，只能不停地递纸巾，一边干着急。
“本来我是不知道这个事情的。”梅姐擦了把眼泪，窥了程琳兮一眼，继续道，“前段时间你不在的时候，公司把跟你同一时间段进来的同事叫去问了，说要他们谈谈职业规划，后来有个小姑娘透露给我说，公司问他们想不想到我这个岗位上锻炼，因为我这里马上会空缺出来，还跟他们讲如果他们不想做我这个岗位，那我这里不会就马上给我换下来。”
“梅姐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不，可能现在只有我了，说如果不想要你这个岗位，你可能就不会被裁了，对吗？”
“嗯，是啊，小程，我倒不是说不接受裁员，要是公司一定要裁我，那我也只能服从对吧。可是可是……”梅姐又抽泣起来，“我就是想能缓一缓对吧，小程，你看这……”
“梅姐，你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放心，我会帮你的。”
“小程，我就知道，好好，我果真没看错人，谢谢你啊。来来，我们吃饭。”
程琳兮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人给自己热情地夹着菜，又连声感谢着她，脑子一热，打消了自己之前所有的疑虑，其实，她也不是虚荣爱面子，只是这个女人的眼泪和温情的话语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神经，她真的不想看着梅姐丢掉工作，让家人失去依靠，只是一味地想帮助她暂脱困境。可是，谁又会想到，这个看似无助柔弱的中年女人，背后又藏着怎样的心机，自私而凉薄，要达到目的，只要找一个像程琳兮这样心思单纯的女生，需要的仅仅是一场催人泪下的“戏”罢了。
第二天，公司的人事果然来找她谈了，也如同梅姐所说，询问了她关于岗位调动的问题。程琳兮早已在心中准备好了答案，尽管有些紧张，说得断断续续，但是还是把梅姐传达给她的意思并且结合自己思考的置业规划联系了起来，完整地表达了出来。本以为自己为梅姐争取了利益，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自己被裁员的消息。程琳兮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她问人事经理究竟是为什么，人事经理一边推脱有公事要办，一边含糊其辞地解释了一通，便把程琳兮打发了。她又跑去问梅姐，但是今天的梅姐和昨天那个声泪俱下，悲情无助的女人完全换了副面孔，没走到他们部门，就听到梅姐在那边谈笑风生。
梅姐见程琳兮来找她，还没等程琳兮开口，便把她拉到了茶水间，先是一阵惊讶，后来又“语重心长”地安慰了一番，鼓励她还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最后便是没来由地夸奖了她一通。
不知怎的，今天梅姐的一番话在程琳兮眼里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本来还想着找她问清楚缘由，没想到却先被对方堵了嘴。望着梅姐远去的背影，程琳兮的喉咙里像卡了毛发一样难受，想抠抠不出，想咽咽不下，只觉得舌头和喉咙一齐麻了，整个人躁得难受，着急得只想跺脚。
程琳兮回到办公桌默默地收拾起私人物品，但是整个部门的同事都没有一个上来安慰她的，哪怕只是一句小小的关切之语。程琳兮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人事部来了一位工作人员突然叫住了她。程琳兮脑中划过一道亮光，天真地幻想是不是公司后悔了，准备让她回去继续工作。原来人事部只是告知她公司财务那里可以领一笔费用，让她手机保持畅通，公司会电话联系她，仅此而已。
程琳兮的离去，正如徐志摩诗中所写：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每当程琳兮遇到难过的坎儿，杨薇薇就是她避风的港湾。
程琳兮离开公司的当天，就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汇报给了杨薇薇。原本以为薇薇会义愤填膺，或者把她痛骂一顿。可是，没想到杨薇薇这次居然出奇得冷静，听完程琳兮的陈述，她帮着程琳兮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分析了一下，条例清晰，而且有理有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程琳兮离开应该是迟早的事，单看她受伤住院期间，没有一个同事前来看望她，就能知道程琳兮在公司的地位并不高，人际关系也没有处理得很好，这次“梅姐事件”只不过是一个催化剂，加快了她离职的进程而已。
“可是薇薇，我在工作上并没有出错啊。”
“我的傻兮兮啊，你没有出错，但也没有出彩，也就是说，你在公司就是可有可无的。没了你，你现在的岗位可以有一打人替补，懂吗？”
程琳兮沉默，低着头，若有所思。
“换言之，就是现在的工作并不适合你。”杨薇薇见她神游，又补充道，“小兮，其实说心里话，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并不适合金融专业，我记得你也跟我说过，你在选择专业的时候，多半是父母授意的，所以导致你最后也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工作。”
“是，是我自己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承认，我对待之前的工作都是淡淡的，没有投入过多的热情，自己的确也没什么自信，也难怪同事忽视我。”
“所以，小兮，这样的工作没了就没了，一点都不用可惜。”杨薇薇拍拍程琳兮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同样是鼓励的话，从梅姐口中说出，程琳兮觉得那是虚伪的，极其不真诚。但是从杨薇薇口中说出，程琳兮觉得那是好朋友间充满正能量的鼓励，瞬间便充满了动力。当初自己找工作，就像是一个身材样貌都不好的人买衣服一样，试了多少家店都没能买到适合自己的衣服，但又不得不穿，于是就把要求降到最低，不求合适美观，只要能穿上即可。
很快，程琳兮就接到了原公司让她去领赔偿金的通知。财务部的工作人员把一个装了钱的信封递给程琳兮，让她确认签字。趁程琳兮在潜在的空档，那个工作人员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小声地在她耳边嘀咕：“哎哟，我说小程（cen）啊，我跟你说个事（si）嗷，我么实（si）在是（si）看不下去了，你这（ze）次么是（si）真（zen）的冤，被梅姐出（cu）卖了啦……”程琳兮听了一遍，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梅姐为人处世的确有一套，这几年在公司和每个部门的关系都搞得不错，这次裁员的名单她一早就从人事部那里了解到了，总共是5名工作人员，但是程琳兮并不在裁员名单内，而梅姐却是在名单之中。那段时间，程琳兮正在休病假，梅姐就到人事部那里哭诉自己家庭的困难，也许还说了一些关于程琳兮在工作中有的没的，也不知怎的就说服了人事部，再加上程琳兮本来就在工作中表现平平，从工作经验上考虑，也是觉得梅姐留下来更合适。于是就告诉梅姐，如果程琳兮自愿放弃岗位调动的话，这次裁员名单中就加上她，把梅姐的名字去掉……所以就有了后面梅姐约程琳兮吃饭，并且在饭桌上博取同情的桥段。那些直击程琳兮泪点的话语，半真半假，也许根本就不是真的，梅姐也从来没告诉自己整个裁员事件的始末，只是一味强调自己的无助和悲痛。想到这里，程琳兮顿时感到胸口一阵恶心，那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的背后居然隐藏着一把把利刃，让人避之不及。程琳兮走出公司的大门，回头对着公司冰冷的门面“呵呵”冷笑了几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