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阿娘总逗弄我,隔壁陈家的阿殊会给我做媳妇。
阿殊很乖巧。
也很俊俏。
陈伯娘年近三十才得了阿殊妹妹这一个闺女,是求观音菩萨求来的。
都说是陈家的虔心祈愿感动观音,赐了身边的玉女儿给陈家,陈阿伯为着阿殊给庙宇中的观音重塑了金身。
我五岁时去吃了阿殊的满月酒,阿殊白白净净的,会抓住我的指头笑出声。
阿殊胆子很大,我带她去跑马,将她放在身前,马儿跑的多快她都不会惊到,那时我总巴望着她偎在我怀里喊怕。
邻里街坊属陈阿伯最宠孩子,年节也属他家放的炮仗最多,我最爱看在炮仗烟火后的阿殊,不像其他孩子般捂着耳朵疯闹,只静静站着,嘴角依稀还挂着笑,像极了仙雾中的仙女儿。
因和阿殊差了几岁,我十七岁阿娘四处给我说亲时她才放下双丫髻,相见也很懂男女有别,遥遥冲我福上一礼,喊一声“谨生哥哥”便让丫头扶着离开。小姑娘明目皓齿,在最活泼的年纪进退有度。
亲事很快敲定,是个弱柳扶风的人儿,县太爷的独女,定了明年及笄后过门,却没想到在年关香消玉殒了,我干脆没了成亲的心思,跟着父亲下海经商,阿娘跺脚直骂我不孝。
陈伯娘疼阿殊,吃穿皆挑好的,给我送行时,我见她已然换上了高底儿鞋,稳稳当当的将食盒交到我手中。
“谨生哥哥注意身体,我阿娘托我带了些白糖糕,她念着你爱吃这些个。”
一双高底儿鞋将她拔高了些许,倒有了点亭亭玉立的意思,我忽地笑了:“阿殊辛苦,等我回来捎白玉珰与你。”
阿殊平素没甚偏爱,只对干净剔透的物什欢喜。她笑着应了,嘴角微微上扬。
我又玩笑着说:“阿殊这般娇艳的人儿,倒不如许了我。”
还是那般温温婉婉,倒真有几分观音跟前玉女儿的感觉:”谨生哥哥莫说笑,阿殊不许人的。“
女儿家怎么可能不许人。
我朗笑着上船,倒想快些归来。
离家两年,父亲为我寻了个妾,年岁不大,和她在一处时常思起阿殊,也是这般年岁,却养的沉稳矜持许多。
父亲怕妾室影响我议亲,让我打发了她再归家不迟,我多给了些银钱,想也够让她支撑几载寻个好人家,她也算走的干脆。
阿娘责怪父亲早早为我找了人伺候,好人家的闺女最糟心这样的事,好在及时处理了。
阿殊现已不见外男,我托阿娘送去白玉珰与阿殊。
阿娘喜笑颜开,权当我有欢喜阿殊的念头,我也不辩驳。
陈伯娘来小坐时细细把我瞧个遍,连我端盏的动作都打量,幸而我还算是翩翩公子,勉强入了陈伯娘的眼。
总算见着了阿殊,阿娘上陈家提亲之后。
她出落的端庄又有些少女的神采,我忍不住打趣:“阿殊不是不许人么?这倒叫便宜了我。”
“我听阿娘的。”
这回答着要人羞恼,也生分的不像要与我成婚的姑娘。
我知阿殊性子便是这样,淡淡的,却能把人包容进去。
一起一伏总是人生。
我使银钱打发的妾找上了门,泪眼婆娑:“郎君,我有了身孕。”
风声透了出去,陈伯娘当下遣人退了聘礼,我阿娘踹翻了那妾,灌了一碗红花:“这小妮子想仗肚子当主母啊!”
我和阿殊终是无缘相守,阿娘为我找了一户清白人家的姑娘,无甚家底,日子也过得平和。
佳人在隔壁,一堵墙,断了相思意。
陈伯娘殡天时,阿殊还是未嫁。
女儿家,原也可以不许人。
孝期未过,阿殊投了河。
有人眼见她跃下水中,捞了许多天竟不见尸首。
陈家阿殊,三十殉母,化为河中尘。
还记那年,白糖软糯糕,白玉坠耳珰……
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