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管家最近很愁。
他自问是一个挺随遇而安的人，一生的追求也不过是想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被谢家祖老爷从人市子上买回来之前的日子，早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是很努力地忘掉了，只是依稀地记得那是一段充斥着饥饿、逃难、疾病和死亡的日子。但老天对他不薄，让他来到了谢家。谢家把他当做家生子来看待，从小就伺候在少爷身边做跟班书童，等到少爷熬成了老爷，他也从书童熬成了管家。
自那以后，着实过上了好长一段的安生日子，甚至自己还娶了老婆，生了女儿。不过，随着科举重开，老爷却屡考屡败之后，这样的日子也到头了。老爷不再读书论道，反而沉迷上了斗狗遛鸟，后来还进了赌坊，这谢家好几辈在这广州城攒下的祖业也眼看着衰败下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爷突然间急病去世了，只留下夫人、少爷和二小姐这孤儿寡母的。那个时候，自己也想过要把这家的门面给撑起来，这样才不辜负谢家对自己的大恩。难怪人们都说，大善之家必有大福。还没等他站出来，在老爷过世后没多久，一次溺水病重之后，大少爷就挺身站了起来，一改之前那副呆呆笨笨软绵绵的模样，像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般撑起了这摇摇欲坠的谢家。
一想到这个，谢管家就倍觉“好坏安慰”，自己终于又见证了一个少爷成长为老爷的历史，自己又能过上几年安稳日子了。特别是在少爷在州府堂上让“冇阴公”那个贱人吃瘪之后，广州城里莫不是人人击掌叫好，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这应该就是少爷经常挂在嘴边的“幸福”吧？可是，最近少爷的举动却让自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似乎自从上次病好之后，少爷就对读书没了兴趣，至少没见他进过书房几回，倒是对种田耕地入迷得很。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在谢家这几十年，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他总算是看透了：在这大元朝，读书顶个屁用！
别说这朝廷三天两头随心所欲地停科举，就算给你考了又能如何，每次才取那么百十个人，祖坟要冒多大的青烟才能轮的上呀？要是轮不上，就一辈子抱着那么几本经书在啃，别说什么儒生补贴，反正自祖老爷那辈就只曾听过未曾见过。他不知见过多少所谓的“读书人”饿死完老婆死孩子的，更见过有逼着自己婆娘做半掩门子供自己读书的斯文败类。少爷这么小就能看得清，的确是值得高兴的。再说了，种地那也算是耕读世家嘛，总比去做那商贾买卖之流要强。只是......
当初少爷拿出那几张新农具的样式时，他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谢家果然都是读书苗子，脑子就是好使！就这么改动些许，就能把老祖宗用了好几百年的玩意改进一大截，这可都是宝贝啊，是能传家的宝贝，是能光耀门楣的宝贝啊。但少爷可不这么想，随随便便地就把它当废纸一样送给了帮他打造农具的铁匠和木匠。现在想起当时城东张铁匠那兴奋得意的模样，谢管家心里就揪着疼。要是有人能那么大方地对自己，别说免了这打造的工钱料钱，就是让他谢安跪下来喊爹都成，当然，他打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用图纸换农具，虽然是大亏，但好歹不是白送。可那天，他用牛车把农具拉到庄上去的时候，少爷竟然没跟自己商量，就拍着胸口说都送给了陈林朱王那四家泥腿子。天啊，这正月都过去老久了，怎么还派利是啊？还没等他扯着少爷，拉他回来商量商量，那四家得了便宜的家伙就全都跪下来磕头了。呸，还喊什么“少爷”，当时就得让他们喊“爹”！
你看你看，这种田种得跟散财童子似的，究竟是哪家的学问哦？怕不是熬不到夏粮，谢家的底子都要给搬空了。
可这事还没完，少爷又让自己给他们张罗耕牛去。这，这不是要逼疯自己的节奏吗？就不能让我好好地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了吗？唉.......
正当谢管家长吁短叹时，自家女儿小米悄悄站到了身旁。
“爹，二小姐呢？”
“啥，小奴奴？”
“嗯，夫人说从早上起就没见过她，让我过来问问。”
又一个......
谢管家一拍脑门，心累得在眉头堆起了个川字：自从上次到过庄子一次后，二小姐就魔怔了。好端端的一个规矩小姑娘，平时说话都是细声软语的，现在整天就缠着自家哥哥要到庄上去，和那些个泥猴似的的乡下娃娃混到一起。真是作孽啊！
“就，就说少爷到城里书坊去了，二小姐也跟着去了。”
说完，看到小米一副“早看穿”的不屑表情，忍不住凶起脸来叮嘱道，
“要让夫人知道了，看我晚上不打断你的腿！”
说完，长长叹出一口气，佝偻着身子迈出门去，恍惚之间还差点让门槛给绊了个大跟头。
......
谢启最近也很烦。
现在农具有了，肥也堆了，种子也浸过了，这才发现之前的准备功夫忽略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没有耕牛！
根据以前看电视剧或小说的经验，谢启一直认为一间茅屋、一头牛、三五十亩地应该是乡间农家的标配，可现在才知道，这好比后世现代的有房有车有老婆，但房子要是三环，车子要是四环，娘子要是杨玉环。这对于很多普通人而言，是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他打听过了，广州路现在耕牛的价格都差不多要涨到二十两一头了，这还是因为背靠雷州、化州这样的产牛大区才有的“优惠价”，听说关内的黄牛都起码是三十两起步的。这对于无隔年之积的普通农家来说，好比赚个一亿的“小目标”，就更不用说是租种别人家田地的佃户了。
而且，即便是有能力买得起耕牛的一般农户，愿意养牛的也不多。这耕牛不比后世的拖拉机，每天开春耕完地之后就随便一停一放，只要不收停车费，那就是零成本。但牛不一样，它得吃喝拉撒，还得偶尔闹闹脾气生个小病什么的，这可都是钱啊。
这事要是发生在后世论坛上，估计就会有杠精出来说：没了张屠夫，难道就一定得吃有毛猪？没有牛，我就自己拉犁干！嘿，还别说，也真有人拉的犁。那叫“踏犁”，一般由四个人来拉动，做功的效率嘛，大概不到耕牛的一半，是典型的事倍功半。然而，更重要的是，南方的水田需要深耕深翻，这根本就不是人力踏犁能干得了的活。
人干不行，自家又没牛，可得怎么办？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租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