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变成了深褐色!
刚才的一碗黄汤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变成了深褐色!
而另一碗却丝毫没有反应,依然是黄澄澄一片,最后是表面多了几粒浮起的绿色小颗粒。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仅后面拦栅拼命地想把眼睛挤进来的吃瓜观众,就连站了起来,两眼瞪大的叶县尹,也是一时无言,惊诧莫名。
但是,首先反应过来的却是......
“你在使妖术!”
这回别说惊堂木,就连棺材盖都压不住了,吴荫拱一弹而起,指着谢启大声骂道。
“妖术!”
这两字一出,刚才还拼命想挤进来的吃瓜们像是路上想捡钱,却又发现钱上粘着屎一样立马弹开了,脸上挂满了惊惧和好奇,脚想往大门处跑离开这是非之地,但身子却很诚实地留了下来想八卦个究竟。
吃瓜最好骗,看来古今都是一个样。
谢启摇摇头,转身向同样脸色阴晴不定的叶县尹说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学生既入儒门,自不会做那魍魉鬼祟之事,请大人放心。”
有了这保证,叶县尹也感到心安了些许,屁股也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要知道,每逢乱世必多妖孽,这几年大元朝过得很不顺,北方时不时就有着各种打着某某教跳出来扯旗作乱的家伙,尤其以什么白莲教、弥勒教为甚,最为擅长迷惑那些乡间无知之民,杀官造反,占城掠池,简直无恶不作。
要是刚才谢启真的用了妖术,他可管不上了儒门恩义,得要先砍了再说。
“那你究竟用了什么法门让那水变了色?”
虽然将信将疑这不是妖术,但叶县尹还是不明白其中究里。
谢启笑了笑,那如旭日般的温暖不出意外又引来背后媳妇粉丝团的几声低叫:
“其实不是晚生用了什么法门,这种变化,任何人都做得。”
“任何人都做得?”
谢启点点头,面向刚才递送皂钒的衙役:
“可否劳烦小哥打来一碗茶水?”
那衙役回头看看自家老大,见县尹大人点头,这便忙不迭地回后堂打来一碗茶水。
茶水盛在白瓷碗里,看上去黄澄澄的一片。
“你现在把些许皂钒放入茶水里。”
谢启背负双手,示意自己完全不接触,让对方自己来。
这次那衙役小哥没等老大发令,就按捺不住自己捏起一撮皂钒,撒到了碗里。
“再轻轻摇晃一下。”
小哥根据谢启的指示,轻轻摇晃茶碗,只见刚才那黄澄澄的茶水同样瞬间变成了深褐色,而且比刚才谢启“变戏法”时的那碗颜色还要更深一些。
“嘶——”
周遭顿时齐声响起一片牙疼的抽吸声。
“谢秀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县尹前倾着身子,迫不及待地问道,而且又重新用回了秀才的称呼。
“这其实很简单,就是最基本的氧化反应。”
谢启继续背负双手,仿佛回到了后世的阶梯课室,自己还是那个在三尺讲台挥斥方遒的谢教授,
“所谓皂钒,又称绿矾。它正确的名字应该是硫酸亚铁。而茶叶中含有鞣酸,这是一种具有氧化性的弱酸。当硫酸亚铁中的二价铁离子和鞣酸接触后,就会产生化学反应,结合生成鞣酸亚铁。因为鞣酸亚铁呈黑褐色,所以杯中的茶水也就自然变成了黑褐色。
这种现象其实我们在生活中也时常能碰见,譬如老铁锅长时间煲开的水来泡茶,茶水的颜色就会更深一些,那是因为水里含有更多的铁离子。只要在水里挤进些许柑橘汁,茶水便会变回本色。
这并不是什么妖术,只是我们身边一些常见的现象,每个人只要多思多想多问一个为什么,都能明白其中的奥妙。
所以,由此可见,吴荫拱出示的这张所谓的契书,纯粹是用茶水漂染做旧的假货。我父亲与他的所谓赌约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只是他为了谋夺我家田庄而故意泼的脏水!”
安静......
整个公堂上下,如同大学时上高数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那种像守灵般的安静。
不同的是,今天的“学生们”——
后排的吃瓜观众全都张大了嘴巴,不明所以;
堂上的衙役和身旁的吴荫拱、赖大全都张大了嘴巴,不明所以;
上头的叶县尹和黄师爷也都张大了嘴巴,当然,比前面两者要小得多,但同样不明所以。
完了!
一时兴奋过头,职业病犯了,忘了这里是十四世纪的公堂,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讲堂。
“噗通”一声,谢启立马翻身跪下:
“晚生方才孟浪,万请大人宽宥见谅。”
一声“大人”,让叶县尹从懵逼中反醒过来,赶紧把嘴巴合上,问道:
“谢秀才,你刚才所说的什么酸啊,铁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谢启沉吟片刻,理了理脑中的思路,轻咳两声润润喉咙,回答道:
“《礼记》有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晚生正是秉承我儒门探究世间万物的法则,对日常所见进行剖析探讨,去其外在,直究其里。
荀子有曰,天地相合而万物产生,阴阳相接而变化发生。可见世间万物皆由阴阳二面相合而成。学生经过观察和研究,将富阳之物,亦即电离时生成阳离子之物,私自称之为‘酸’,而反之生成阴离子之物称之为‘碱’。
这酸碱二物所生之阴阳变化,足以解释许多我们身边周遭所见。
譬如学生刚才演示的茶水变色的实验,就经常被不少神棍用于装神弄鬼欺骗乡里。我认为格致其里,推而广之,有助于消灭邪教淫说,清正我大元世态风气。
所以,刚才一时情急,孟浪唐突,还望县尹大人原谅则个。”
科学,从一降生就是注定是小说中王座的嫡系私生子,虽然注定日后登基的命运,但成长的道路上却永远少不了神学、儒学等等传统信仰和学说的围堵绞杀。
谢启这时为自己的说辞包上一层圣人有曰的糖衣,只是希望自己不必像哥白尼一样,成为科学登基路上的殉葬品。
一听与那些神神道道的歪理邪说无关,叶县尹的心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只是年轻人的一些奇思妙想而已,而且还是在圣人之言的指导下,算不得什么离经叛道。
其实,有元一代,儒学开始渐渐由宋代的空谈务虚转向实干务实。
这样的转变,一来是因为作为买主的蒙元统治者不喜欢原来的那一套。
的确,如果嘴皮子真的那么有用,老赵家就不会被咱抽得跳崖自尽了。所以,马上得天下的蒙古人,对于袖手谈心性的儒生没有什么好感。同时,元朝有着由吏转官的升职途径,不少读书人入仕的第一步都是从胥吏开始,那么研究实干的学问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二来就是有元一代,压根就没出过几个儒学大师。
像难得吴澄等几个,其实放到赵宋年间,甚至是后世大清时代,都还真的算不上什么大家人物。偶像的缺乏,也就导致了元朝传统儒学的停滞。
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作为知识话事人的儒生把精力从皓首穷经上挪开之后,投入到实际事务的研究上,迸发出了同样令人夺目的璀璨光芒。
像郭守敬、王祯、朱世杰、赵友钦、朱丹溪等等一大批的儒门学者在天文学、数学、农学、医学,甚至物理学上都有着开创性的发现和发明,其中不少比起欧洲来还要领先百年。
所以,当叶琛听完谢启的“歪理邪说”之后,并不以为忤,只是觉得晦涩难明,过分古怪而已。
但古怪归古怪,解决了问题就是实在。那就是——
确确实实地证明了,那张契书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