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德浩便是一名应奉局的监押。
这实际上这是一个供职于应奉局的小官,但与其他跟着花石纲走的人不同,他却是常年被派驻常熟,打理这里的事务。
这样的好处很明显,山高皇帝远,只要朱府不来家主人物,应奉局在常熟的势力基本上就是乔德浩说了算。
然而坏处却也很明显,他负责的常熟这片儿出了什么事情,他身上的责任是无处推卸的。
所以他最近的日子就过得很不顺心。
先是朱汝贤从天而降,说他这里的“花石纲”办事不得力,一脚就把他踢到边上,然后亲自接手了常熟的所有事项,夺了他的权力。
这也还罢了,反正朱汝贤迟早是要走的,就当几天哑巴也无妨。
岂料朱汝贤接手之后马上就是一顿乱来。
乔德浩虽然看出不妥,但是任凭他这说得口干舌燥,朱汝贤带来那帮人愣是没一句肯听。
然后,贤哥儿果然惹出了事情,夫役们闹事了。
乔德浩已经尽力了,他左支右绌地想把事情再兜回来,可贤哥儿终究还是躲不过自己把自己给坑了的命运。
他竟然还跑到李县令那儿去请救兵。话说这可不是自投罗网么?
这事可太大了,朱勔的儿子搭在了常熟地界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朱勔还不把他的皮给扒了?
虽然他是出言提醒过,可谁会在乎这茬呢?反正朱汝贤肯定是没错的,这黑锅他不背谁来背?
乔德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明白当务之急是把朱汝贤给捞出来。
可这李光李县令向来跟应奉局就不对付,脾气又臭又硬,去交涉的人连面都没见着,只得到李光一句:
“这事儿谁说情都没用,你们买个好点的棺材吧,不是装我就是装他!”
乔德浩听这口气心中那是一阵抽搐,看来这事是真的不好办。
然而不好办他也得办,朱汝贤带来的手下几乎每刻都来他这催促恐吓,他也明白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全在这里呢。
就在这时,忽然就得到了消息,朱府派出了一个新晋的程管事专门来捞人平事,据说很有本事。
这总算是个好消息,乔德浩仿佛在沙漠中见到了溪流,长夜中看到了曙光。
于是他赶紧张罗起招待程章的事宜来,万万不能让程章感到不舒服了,这人可是来救命的!
……
离城五十里的官道上,乔德浩早早地便在这里恭候着程章。
程章看见乔德浩这么殷勤,心中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紧紧握住乔德浩的手,实话实说道:“兄弟,你这可太抬举我了,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划水打发时间的。”
乔德浩被程章的真诚感动到都快哭出来了。
他颤声道:“程管事,你可千万莫要谦虚,那报信的都跟我说了,孙老桥你只用了一天就把房子征收完了,常熟这边你肯定也有办法的,拉兄弟一把,兄弟没齿难忘!”
程章挠头道:“办法不是明摆着的么?夫役们闹事就跟他们好好说说道理,把事态平息了,然后再去找那个李县令好好说说道理,让他把贤哥放出来不就完事了?”
乔德浩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那些刁民还有李县令,跟他们说道理要是有用我还用得着指望你吗?
程章见他沉默,竟然显得很诧异:“乔兄弟是有何为难之处?莫非你是个不肯讲理的人?”
乔德浩左顾右盼了好一会,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地一跺脚,丢下一句:“程头儿,借一步说话。”
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把程章拉到了路边的树林里……
……
“程头儿见谅,我带来的那些家丁里并不全是我的心腹,有些话让他们听到了不太好。”
程章皱眉道:“到底什么情况?”
“兄弟你初来乍到,恐怕还不清楚。”乔德浩愁眉苦脸:“贤哥不完全是因为夫役闹事被扣下的。”
“哦?”
“常熟这里的问题,那真是一团乱麻,细讲起来,头绪都有三个,但完全都是贤哥自己弄出来的。跟我可没关系啊!”乔德浩细细说道:
“我们应奉局征调夫役开山凿石,他们原本在我手下,那还是过得不错的,只忙半天,有吃又有喝。可是贤哥一来,就给加了量让他们忙一天,家里老人小孩却饿着肚子。这事我都看不过去,你说夫役们能不闹事么?”
程章点头道:“难怪夫役会闹事,可这也容易解决,给他们放假就是了。”
乔德浩苦道:“是该这么做,可是贤哥却不答应,说是会误了花石岗的事,夫役们一闹事,咱们人手又不够,他就出面去找李县令要差役去弹压了,而且原本李县令也答应了。”
程章有些奇怪:“竟然答应了?这李县令不是挺好说话的么?”
“咱们打着应奉局和官家的旗号呢,差人弹压夫役闹事本也是县令之责,他也没理由不答应。”乔德浩又解释道:
“可是李县令这个人吧,他就是我们这第二个问题了。这人脾气特别倔,软硬不吃,又看我们应奉局跟朱府的人不顺眼,平时我们都不敢惹他。”
“你们在平江城挺威风吧,可你们不知道,在我们这常熟县,这李县令来了之后,只要是应奉局的人,走路都得夹着尾巴,生怕哪一脚踩得不对,就让他给查办了去。”
“嗯?”程章拖着下巴:“看来倒是个好官。”
乔德浩又带着哭腔道:“这次夫役闹事,他是不得不答应出人弹压,却又找了个理由把贤哥给扣住了。我派人去跟他求情,他却让我准备棺材,您说这……”
“有点意思,那他找了什么理由扣人?”程章问道。
“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了。”乔德浩顿了一顿,似是整理了一下叙述的思路:
“常熟有一座大宅,无人居住,荒废已久,里面珍奇宝藏甚多,这不是没有根据的传闻,那宅子靠着一个土丘,只需登高便可目视宅院内,确实有许多奇花异石,令人惊叹。”
程章有些不解:“一座荒宅,里面有奇花异石,珍奇宝藏,却无人动心思搬走吗?你们这儿的人素质这么高?”
“这就是这宅子的奇怪之处了。”乔德浩这时的语调说得有些阴沉:
“很多人都打过里面东西的主意,但是一进到那宅院内,便会莫名睡着,还都做起了当皇帝的美梦,而当梦醒之后,却都发现自己置身于附近的厕屋(茅厕)之中。”
“贤哥探知此事,也是动了它里面奇花异石的心思,说是官家一定会喜欢,于是便身先士卒带人去取,结果也不例外,给扔到了厕屋……”
程章点头微笑:“唔……贤哥这真是……鞠躬尽瘁啊!”
乔德浩却苦道:“李县令便是找了这么个理由,硬要说贤哥这是私闯民宅,说这是蓄意盗窃,罪名尽往大的扣,就这么地把人给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