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金住所的门呼的一声打开，消失在隔墙里，他身穿磨损的长裤和不合脚的皮靴，披着灰绿色的轻型长外套，大步走出房间。副官快步赶上个子比他还高的塔金的坚定脚步，礼仪机器人的尖细叫声在房门自动关闭前飘了出来。
“可是，长官，试衣还没完呢！”
哨兵基地原本只是由“胜利”级歼星舰部署的一个拥挤的驻防基地，在增加了许多调派而来或现场组装的预制模组之后，如今朝着四面八方伸出触手。基地中心是纵横交错的走廊，连接着所有预制模组，刺眼的强光灯、空气输送管道、消防管道和捆扎整齐的绵延线缆把天花板遮挡得严严实实。所有东西看起来都像是临时搭建的，但这里毕竟是星区总督威尔赫夫·塔金的地盘，因此辐射加热的走廊和墙壁纤尘不染，管道和线缆一丝不乱，还贴着字母和数字标签。工作过度的空气净化器过滤掉了循环空气中陈腐的气味。走廊里不但挤满了各种专家和低级军官，还能看见各种尺寸和形状的机器人，它们用嘟嘟声、哔哔声、吱吱声彼此交谈，同时它们的光学探测器估算塔金前进的速度和动量，在最后一瞬间挪动履带、脚轮、反重力装置和难看的金属腿，让出道路。模糊的警报声和命令人员集合的广播声响成一片，连自言自语都很难听清，但塔金还是在通过耳机听取情况汇报，同时用贴在喉部的麦克风与基地指挥中心保持联系。
他大步走过一个穹顶模组，透过天窗可以看见风暴正在以全部力量攻击和摇撼基地，他把耳机又往耳朵里面塞了塞。他走出穹顶模组，逆着潮水般涌来的官兵和机器人继续前进，又九十度转弯，穿过两段短些的走廊，间隔门自动打开，每个结合点都有人员加入队伍：高级军官、海军士兵、通讯技师，有些年轻人留着平头，大多数身穿制服，全都是人类——于是等到他走进指挥中心，长大衣在背后如斗篷般飘飞，那场面就好像他在领导着一支游行队伍。
在塔金的要求下，这片四方形的空间是按照“帝国”级歼星舰的下沉式数据中心打造的。他一路上召集来的幕僚们鱼贯而入，跑向各自的岗位；本来就在房间里的人员起身敬礼，塔金挥手示意他们坐回旋转椅，自己踏上房间中央的平台，从这里他能看见所有的全息显示器、传感器读数和电码鉴别器。基地指挥官卡斯尔在他身旁，这个健壮的黑发男人伏在主全息投影台上，投影台上断断续续的粗糙画面中，过时的星际战斗机正在扫射壁垒站那闪闪发亮的外壳，整备站的炮台则用绿色激光脉冲还击。另一个全息台的画面比这一个更加模糊，长着昆虫翅膀的吉奥诺西斯劳工在机库里跑来跑去寻找藏身之处。一个失真的嘶哑声音在指挥中心墙上的扬声器阵列里叫喊。
“我们的护盾已经降到了百分之四十，哨兵……干扰我们的通讯……与布伦塔尔失去联络。请求立即……哨兵。重复一遍：请求立即增援。”
塔金怀疑地皱起眉头：“偷袭？怎么可能？”
“壁垒站报告称，进攻船只发送了有效的全息网代码进入系统。”卡斯尔说，“壁垒站，你们能窃听这些战斗机之间的对话吗？”
“不能，哨兵。”回答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们在干扰我们的信号网络。”
卡斯尔扭头望向塔金，像是想让出他的位置，但塔金挥挥手，示意他留在原处。“能稳定一下图像吗？”他问控制全息投影仪的技师。
“对不起，长官，”技师答道，“放大增益只会让图像更模糊。信号似乎在远端就受到了破坏。我无法确定壁垒站有没有采取反制措施。”
塔金环顾控制中心：“我们这一端呢？”
“最有可能出问题的是全息网中继站。”通讯台前的技师说。
“外面在下雨，长官。”另一名技师补充道，坐在他附近的几个人吃吃地笑了。连塔金都忍俊不禁，尽管笑容转瞬即逝。
“和我们通话的是谁？”他问卡斯尔。
“索恩中尉，”指挥官答道，“他驻守壁垒站才三个月，但呼叫符合协议，信号经过高优先级加密。”
塔金在长外衣下背起双手，望向坐在电码鉴别器前的技师：“兵员花名册里有这位索恩中尉的照片吗？”
“在屏幕上了，长官。”技师说着，推了一下操纵杆，抬手指向一块显示屏。
塔金转动视线。索恩是个沙黄色头发的人类，有一对招风耳，模样与他说话的声音一样缺少经验。刚从哪个学院毕业的吧，塔金心想。他走下平台，到全息投影台前察看正在扫射的战斗机。全息视频时断时续，图像中有信号被破坏的杂讯。壁垒站的护盾抵消了进攻者的大多数能量波束，但也频频有抑制弹打穿护盾，整备站的某个深空码头随即亮起白热火球。
“是‘蒂基尔’和‘猎头者’。”塔金诧异道。
“经过改造，”卡斯尔说，“装有基础型号的超空间驱动器和升级的武器系统。”
塔金打量着全息图像：“机身上有标记。”他转向离鉴别台最近的一名技师，“在数据库里查找标记，看能不能确定我们在和谁打交道。”
塔金转身对卡斯尔说：“他们是自己飞来的，还是从攻击舰艇上起飞的？”
“是攻击舰艇释放的。”指挥官说。
塔金没有转身，说：“索恩中尉有没有给出运送战斗机的舰艇的全息视频或坐标？”
“有全息视频，长官，”有人答道，“但我们只看到了一眼。”
“重放那段信号。”塔金说。
另一张全息台透出模糊发蓝的图像：一艘有着扇形尾部的主力舰，球形控制模组位于中部。下斜弯曲的船首和光滑的船身使得它像是某种深海巨兽。塔金绕着全息台察看图像。
“这是什么鬼东西？”
“借来的，求来的，东拼西凑起来的飞船，长官，”有人答道，“主要是分离主义时代的技术。中央的圆球像是古老的贸易联盟机器人控制电脑，前半部分很可能来自商业行会的一艘驱逐舰。前向传感器阵列塔。敌友识别系统的标记模块符合独立星系邦联的‘天意’级、‘抗命者’级和‘慷慨’级战舰。”
“星际海盗？”卡斯尔猜测道，“私掠船？”
“他们提出了任何要求吗？”塔金问。
“目前还没有，”卡斯尔迟疑了半拍道，“乱党？”
“战斗机的机身标记查不到信息，长官。”有人说。
塔金摸着下巴，没有说话。他继续绕着全息影像台转圈，图像左下部一闪而过的波状失真抓住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什么？”他说，突然站得笔直，“在下面那个位置——看，又来了。”他默默计数，数到十，他紧紧盯着全息图像上的同一个区域，“又是一次！”他转向技师，“半速播放这段录像。”
全息视频开始重播，塔金望着画面的左下部默默计数。“看！”他在每一次出现失真之前叫道，“看！”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转动座椅望着画面。“加密干扰？”有人问。
“电离效应。”另一个人说。
塔金举起一只手，让众人停止猜测：“女士们，先生们，这不是猜谜游戏。”
“某种有规律的信号失真。”卡斯尔说。
“肯定有问题。”塔金默默地望着第三次播放的全息录像，他走向通讯台，对坐在那里的技师说，“命令索恩中尉露个脸看看。”
“长官？”
“叫他用摄像头对准自己。”
技师传达命令，扬声器里响起索恩的声音：“哨兵基地，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命令，但要是这么做就能得到援助，那我非常乐意从命。”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望向全息显示器，几秒钟后，索恩的三维图像出现在全息台上方。
“识别结果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长官。”一名技师说。
塔金点点头，向一个麦克风俯身道：“请稍等，壁垒站。增援部队很快就到。”他仔细查看直播的全息视频，但他刚开始计数，信号就突然中断了，恰好不到能够证明失真是否存在的时间。
“怎么了？”卡斯尔问。
“正在处理，长官。”一名技师说。
塔金按捺住了然于胸的笑容，向右扭头对背后说：“我们有没有尝试对壁垒站打开无干扰信道？”
“我们一直在尝试，长官，”通讯技师说，“但无法穿透干扰信号。”
塔金走向通讯台：“我们在上面有什么资源？”
“停泊场基本上是空的，长官。”通讯技师盯着控制台说，“有萨利奇号、弗雷蒙德号和琥珀金号。”
塔金考虑着他的选项。哨兵基地的“帝国”级歼星舰核心公使号和舰队中的大部分主力舰正在护送货运飞船前往吉奥诺西斯，只留给他一艘护卫舰、一艘拖船（这两艘船目前都是空置状态，停泊在静止轨道上）和显而易见的选择——琥珀金号，从赖洛思深空码头查缴来的“狩猎者”级歼星舰。
“呼叫伯克舰长。”他最后说。
“已经联系上了，长官。”技师说。
通讯台的全息投影仪里升起四分之一尺寸的船长画面。伯克身材瘦长，强有力的下巴上留着剪短的棕色胡须。“塔金总督。”他敬礼道。
“你知道壁垒站目前的事态吗，伯克舰长？”
“知道，长官。琥珀金号已经准备好了，您一下令就可以跳跃至壁垒站。”
塔金点点头：“准备好壁垒站的超空间坐标，舰长，但此刻我要你微跳跃到本星系朝向外环的边缘。明白了吗？”
伯克困惑地皱起眉头，但还是回答：“明白，总督。”
“你留在那里，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要隐藏吗，长官？还是不隐藏？”
“我估计隐不隐藏都无所谓，舰长，但最好还是找个什么位置躲起来吧。”
“原谅我多问一句，长官，我们是不是有可能会遇到麻烦？”
“一向如此，舰长。”塔金严肃地答道。
全息图像消失，指挥中心陷入诡异的沉默，只能听见传感器和扫描器的声音，技师报告琥珀金号已经离开。沉默变成死寂，直到威胁评估台发出紧迫而绵长的警报声，所有人立刻警醒起来。威胁评估台前的技师扬起头。
“长官，传感器在红色区域探测到反常读数和克罗瑙辐射——”
“旋转尾迹！”另一名技师插进来说，“我们探测到来自超空间的进入信号，长官——这艘船很大，长920米，装备有12门涡轮激光炮、10门点防御离子炮、6座质子鱼雷发射器，在行星近侧显形，距我们20万公里，正在逼近。”他吐出一口气，“还好您派出了琥珀金号，长官，否则它已经变成碎片了！”
旁边一个控制台前的技师插嘴道：“开火方案程序正在设为下部防御模式。”
“敌我识别系统辨认它就是袭击壁垒站的那艘巡洋舰。”技师扭头望向塔金，“难道它跳跃过来了，长官？”
“前提是那艘船曾经去过壁垒站。”塔金自言自语道。
“长官？”
塔金一耸肩，把长大衣抖落在地上。他走下平台，来到全息台前：“调出来看看。”
从轨道上传来的全息视频看，假如这不是偷袭壁垒站的那艘飞船，就肯定是它的孪生姐妹。
“长官，我们探测到了巡洋舰发射出的多个信号——”技师说到一半停下，确认他没有看错读数，“长官，是机器人战斗机！三联、秃鹫，简直是整个分离势力动物园。”
“有意思。”塔金冷静地说。他一只手摸着下巴，继续打量着全息图像，“卡斯尔指挥官，拉响战备警报，向基地护盾增加能量。广播信号：开始反制。”
“长官，这不是什么突然检查吧？”有人问。
“更像是一群分离主义者还不明白他们已经打输了战争。”另一个人说。
也许这就是答案，塔金心想。帝国武力已经摧毁和缴获了独立星系邦联建造出或采购来的绝大多数主力舰。机器人战斗机绝迹多年，而敌方对哨兵基地使出的全息网造假手段就更加稀奇了。
他从全息台前转过身。“扫描巡洋舰上的生物信号，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们的对手或许是智慧生物，而不是机器人控制的电脑。”他望向通讯技师，“壁垒站的分离信道有回应吗？”
女技师摇头道：“还是没有，长官。”
“巡洋舰上显示有三十个生命体，长官。”房间尽头有人说，“有生物操纵，并非完全自动。”
威胁评估台前响起另一个声音：“长官，机器人战斗机已经逼近护盾边缘。”
非常薄弱的护盾，塔金心想。
“通知炮组人员，跳过开火方案程序，自由射击。”他转向全息台。一眼望去，哨兵基地掉进了仅仅几分钟前壁垒站看似陷入的处境，但敌方飞船和全息图像是真的。
“联系伯克舰长，命令他返回。”
“三联战斗机正在解散编队，准备俯冲袭击。”
模糊的爆炸声和地面火炮的隆隆回应传进指挥中心。整个房间颤抖起来。灰尘从头顶的管道和线缆上飘落，灯光闪烁。塔金注视着地面传来的全息视频。机器人战斗机动作灵活，但无法匹敌基地的强力火炮。闪光和火球频频点亮风暴中的天空，突背的三联战斗机和可变形的秃鹫战机一架接一架化为乌有。有少数战斗机飞近了基地半球形护盾的外围边缘，但依然被炮火击中，变成火雨洒向粗糙的地面。
“它们开始逃跑了，”一名技师说，“激光炮在沿重力阱追击它们。”
“主力舰呢？”塔金问。
“巡洋舰正在转向加速。距离已有三十万公里，还在增加。所有武器都停机了。”
“长官，琥珀金号已返回实空间。”
塔金淡淡一笑：“通知伯克舰长，他的TIE战机驾驶员要在满是目标的环境里享受一番了。”
“伯克舰长呼叫。”
塔金走向通讯台，伯克的全息图像悬浮在投影仪上方。
“我看这就是您在等待的麻烦了，总督。”
“事实上，舰长，这件事相当出人意料。因此，我希望你能尽可能俘虏这艘巡洋舰，而不是摧毁它。盘问船员无疑能问出一些情报。”
“我会尽可能温柔的，总督。”
塔金望向全息台，恰好看见几个中队的新型号球形座舱TIE战机飞出箭头形歼星舰的背部机库。
“长官，我联系到了壁垒站的指挥官贾伊，但只有音频信号。”
塔金示意接通。
“塔金总督，非常荣幸听见您的声音，有什么事情吗？”贾伊问。
塔金凑近指挥中心的一个拾音器：“补给站情况如何，林？”
“现在好多了，”贾伊说，“我们的全息网中继站断了很短一段时间，但现在已经恢复。我派了一组技术员去看到底是什么问题。我向您保证，总督：这个故障绝对不会影响物资运送的时间表——”
“我猜你的技术人员不会发现存在故障的迹象。”塔金说。
贾伊没有分辩，而是说：“您的卫星上情况如何，总督？”
“说到这个，我们受到了袭击。”
“什么？”贾伊诧异道。
“有时间了我会详细解释的，林。现在我们忙得不可开交。”
塔金背对着全息台，因此没有看见让许多幕僚大声哀叹的事情。等他转过身，那艘敌舰已经消失。
“它在琥珀金号打残它之前就跃入了光速。”卡斯尔说。
失望让塔金耷拉下了嘴角。主力舰已经离开，剩下的机器人战斗机开始失控旋转，垂直翼的TIE战机更容易击落它们了。空间边缘星星点点地燃起火球。
“搜集一切有价值的残片。”塔金对伯克说，“送回地面进行分析。捕获几个完好的机器人。但千万小心。它们看起来也许已经失活，但说不定被设置了自毁程序。”
伯克接受命令，全息图像消失。
塔金望向卡斯尔。“撤下战斗岗位的人，广播安全信号。组织勘验队伍检查机器人。我估计不会得到太多情报，但或许能搞清楚巡洋舰的起始位置。”他沉吟片刻，接着说，“给科洛桑准备一份行动后的总结报告，先发到我的住处，让我加上我的看法。”
“遵命。”卡斯尔说。
一名技师把长大衣递给塔金，他走向房门，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长官，能提个问题吗？”
塔金停下脚步，转过身。“问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长官？”
“我是怎么知道什么的，下士？”
棕发的年轻技师咬住下嘴唇，然后说：“您是怎么知道从壁垒站传来的全息信号是伪造的，长官？”
塔金上下打量着她：“你不妨先说说你的看法。”
“在回放的录像里，您注意到一些干涉条纹。不知道为什么，但您因此知道了有人企图向本地全息网中继站引入伪造的实时传播信号。”
塔金微笑道：“好好训练自己辨认信号的能力——我指的是你们所有人。在未知敌手的武器库里，诈术恐怕只是最起码的装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