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好赌,而且无所不赌,尤其经商或从政以后,更会不失时机不择手段,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孤注一掷,甚至玩命。吕不韦等人就是这样的赌徒。
吕不韦原本是卫国濮阳人(今河南濮阳),后到韩国经商,其经营方法是到各地买便宜的货物运回,再以较贵的价钱卖出,经过几番辛苦,“家累千金”。后来他又往来于赵都邯郸、秦都咸阳等地,商业活动范围不断扩大。尽管家藏万金,但在他看来,从事商业活动过于劳碌辛苦,获利不大,于是他便想从事一本万利的政治投机。秦昭王四十二年(公元前265年)前后,他在赵都邯郸偶遇在赵国为质子(人质)的秦公子异人(即子楚,后来的庄襄王)。异人是秦昭王的次子安国君(后来的秦孝文王)的儿子。在佳人云集的秦宫中,异人的生母夏姬并不得宠,所以,他被送到赵国为人质。由于秦国时常攻打赵国,赵国待异人很不好,“车乘进用不饶,居住困,不得意。”因此,他是个吉凶福祸难以预料的人,但他却被吕不韦看中,认为“奇货可居”,想在他身上下注,于是吕不韦回家便问其父道:“耕田之利几倍?”其父答:“十倍。”又问:“珠玉之赢几倍?”“百倍。”再问:“立主定国之赢几倍?”“无数。”吕不韦下了决心说:“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饱食,今定国立君,泽可遗后世。愿往之。”因此,他再往邯郸,结交异人。
吕不韦一见异人就开门见山:“我能光耀你的门庭。”异人笑了笑说:“你先去光耀你的门庭,再来光耀我的门庭吧!”吕不韦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的门庭要等到你的门庭光耀后才能光耀。”异人知道此话的含义,便请他入座深谈。吕不韦说:“秦王已经老了,安国君是太子,我听说安国君宠爱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没有儿子,能够立嫡子继位的只有华阳夫人。你们兄弟二十多人,你排行居中,不受宠幸,长期在诸侯国做人质。到大王死,安国君做国王,你也没有机会与长子和其他日夜在国王前后侍奉的兄弟争做太子。”异人说:“的确如此,但怎么办呢?”吕不韦说:“你很穷,客居在此,没有财物奉献亲朋好友和结交宾客。我虽然贫穷,但愿拿出千金为你前去游说,侍奉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立你为嫡子继承王位。”异人千恩万谢,叩头表示:“必如君策,请得分秦与君共之。”
于是,吕不韦就拿五百金给异人,作为日常开支、结交宾客之用,而又以五百金购买珍贵奇异的玩物,自己拿着去秦国。他首先求见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说:“你已经犯了死罪,难道还不知道吗?你们一家无不居高官尊位,而子俣(长子)的门下却无尊贵者;你们家骏马成群,美女无数,而国王年纪大了,一旦他死去,子俣登上王位,你们的生命和地位就危险了。现在我有计策可使你富贵千万年,安稳如泰山,没有后顾之忧。”阳泉君连忙请教,吕不韦趁机要他引见,把所带玩物全部献给华阳夫人,说异人是个聪明贤能的人,结交的诸侯宾客遍布天下。又说异人“把夫人看成天一样,日夜哭思太子(安国君)和夫人”。华阳夫人大为高兴。吕不韦又借阳泉君向华阳夫人进言道:“我听说‘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现在夫人虽然受到太子的宠爱,但膝下无子,你应早择诸子中贤能忠孝者为嗣,太子百岁后,他继位为王,你亦不会失势。否则,来日色衰爱弛,就后悔不及了。现在异人在赵国很有声望,但他自知在诸子中排行居中,不得为嗣嫡,其生母又不得宠,他很想依附夫人,夫人若能趁此时立他为嫡,则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这样你就终身有宠于秦了。”此话正说在华阳夫人的心病上。于是她在安国君面前称赞异人,哭请立其为嗣,安国君应允了,异人得立为嫡子,彼此还刻有玉符为凭证。安国君和华阳夫人厚赏异人,请吕不韦为其师傅,异人因华阳夫人是楚人,为取悦于她,改用楚地服饰,连名字也改为“子楚”。
吕不韦在邯郸有一情妇,是个绝色美人,能歌善舞,因而称为赵姬,二人同居,赵姬已有两月身孕。一次,子楚到吕不韦处饮酒,看到赵姬,即被迷住,请吕不韦割爱相送。吕不韦甚为愤怒,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已为子楚破耗家财过半,要想得到奇货,还得忍让,便忍痛献出了赵姬。吕不韦和赵姬都隐瞒赵姬有孕一事。后来,赵姬生下一子,是为嬴政。母以子贵,赵姬被立为夫人,嬴政的生父并不是子楚而是吕不韦。这是后话。
秦昭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派王齮围攻邯郸,形势危急,赵国要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商量,拿出黄金六百斤给看守他们的人,将子楚混在自己家仆中,深夜逃离邯郸投奔秦军,得以回国。赵国又要杀子楚妻儿,因为赵姬是邯郸富豪家女儿,所以得以藏匿,母子二人化险为夷。
秦昭王在位五十六年死去,太子安国君立为国王,是为孝文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赵国亦送赵姬母子回到秦国。安国君在位仅一年便死去,太子子楚继位,为庄襄王,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其生母夏姬尊为夏太后。子楚履行当年与吕不韦达成的协议,任命吕不韦为丞相,封其为文信侯,食邑为蓝田十二县十万户。
庄襄王在位三年去世,太子嬴政被立为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意即第二个父亲。吕不韦权倾朝野,富甲天下,势灼四方,仅家僮即有万人。至此,吕不韦的政治投机完全成功了。
再说赵姬虽然贵为太后,但是不忘旧情,不顾身份,在秦庄襄王病重时,就与吕不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秦庄襄王死后,赵姬和吕不韦更是干柴遇烈火,甚至光天化日,肆无忌惮!每回事后,吕不韦都会忐忑不安:没有不透风的墙。嬴政日渐成人,他怎么看?朝臣怎么看?百姓怎么看?
如此持续了七八年,嬴政也长大成人了。吕不韦想和赵姬结束这种时刻提心吊胆的私通关系。一来因为嬴政聪颖能干,胆识过人,已能独立处理政务,对太后与相国的私情也有所耳闻。二来因为他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而此时的太后,年值风华,如火如炽,常召吕不韦进宫幽会。吕不韦难填赵姬的欲壑,便想金蝉脱壳。
就在吕不韦骑虎难下时,有一个小白脸高歌“我拿青春赌明天”走进了他的视野。吕不韦门下有三千食客,其中有个叫嫪毐的大阴人。据说,嫪毐阳物可以拨动车轮,使车前行。按照秦俗,农忙后欢娱三日,此期间人们可以尽情地玩耍酣嬉,有一艺一技的人少不了要表演一番。吕不韦就让嫪毐上街表演他的“特技”,即让嫪毐阳刚之气展露无疑,一时轰动京城,成为一大奇闻广为传播。吕不韦的目的是以此引诱太后。太后听到后,果然按捺不住,想私占嫪毐,召吕不韦进宫商议。此事必须掩人耳目,所以,吕不韦在献上嫪毐的同时,与太后商定了一计。吕不韦先指使人捏造罪名诬告嫪毐,将其下狱,判处他宫刑,然后由太后重金贿赂行刑官吏,假做阉割,只拔去嫪毐须眉,伪装成宦官,借此身份出入宫闱得侍太后左右而不必担心人们怀疑,这样,太后便可放心地与其私通。从此,两个形影不离,朝夕相伴。同以前与吕不韦偷偷摸摸地幽会相比,太后觉得欢快多了,加上嫪毐能满足她的欲望。太后对嫪毐非常喜爱,因此对他赏赐特别丰厚,凡事皆由嫪毐决断。嫪毐由此得势,家僮有数千人,自请施行阉割手术以做嫪毐门客的人竟达千余。
嫪毐毕竟不是宦官,与太后私通,天长日久,必定露出马脚。不久,太后怀孕,怕人知晓,谎称占卜不吉,必须移居辟邪。嬴政只知太后与吕不韦有私情,而对她同嫪毐关系却全然不知。太后请求离宫别居,正好远离吕不韦,便同意了。于是,太后和嫪毐搬到雍邑(今陕西凤翔县城)的大郑宫居住。远离都城,不必担心秦王的耳目,二人更加肆无忌惮,居然生了两个孩子,藏在密室,而且商定待嬴政死后,就让他们的孩子继位。
嫪毐自得太后宠爱,扶摇直上,飞黄腾达。秦始皇八年(公元前239年),嫪毐被封为长信侯,以山阳郡(今河南焦作)为其食邑。朝廷后宫,上至军国大政,下至衣食住行,皆由嫪毐决断,尤其河西的太原郡成为嫪毐的国中之国。嫪毐被嬴政尊为“假父”。
吕不韦举荐嫪毐,本意只为脱身,没料到会造成权力的转移,“假父”威风比“仲父”有过之而无不及,秦宫廷形成了吕氏和嫪毐氏两个互相争斗的政治集团,以致有人担心秦国“与嫪氏乎?与吕氏乎?”嫪毐自恃有太后撑腰,专横跋扈,连嬴政也不放在眼里。在生活上,他无视名分,其宫室、舆马与王侯同级,纵情地玩乐、游猎、赌博;在政治上,他阴谋篡位。为达到目的,他结交权贵,培植党羽,收买朝中重臣为死党,以至于嬴政、吕不韦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均在其监视之中。
嬴政因军政事务缠身,很少去探视太后,偶尔到雍,也住在祈年宫,因而对太后的丑行并不了解。太后为笼络嫪毐,竟置儿子嬴政的天下于不顾,帮助嫪毐邀功请赏求封,最后成为嫪毐叛乱集团的从犯。
秦始皇九年(公元前238年),有人向嬴政告发:嫪毐是假宦官,常与太后淫乱。于是,嬴政就派人暗中调查。由于耳目众多,嫪毐事先得到消息,加之早就做了安排,嬴政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嫪毐得以蒙混过关。
这年,嬴政已二十二岁,他决定在祈年殿举行冠礼,宣布亲政,并放假五日,大宴群臣,举国庆贺。四月,他命令大将王翦于咸阳集兵游行三日,以示军威,并令桓齮在岐山屯兵三万,负责安全保卫,然后起驾。秦王亲政,这对嫪毐的篡权阴谋将是非常不利的,于是他决定趁嬴政到雍的时机采取行动。
事发之日,嬴政在大郑宫与太后饮酒庆贺,嫪毐无法下手,只得与左右饮酒赌博。由于心神不定,烦躁不安,他是又醉又输,一个叫颜泄的连赢了他几次。嫪毐平日就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这口气,加上当日心绪不佳,大为光火。便借着酒性动手打颜泄,谁料颜泄竟敢还手,二人扭作一团。嫪毐更是怒气冲天,瞪大眼睛对颜泄吼道:“我是皇帝的假父,你这穷小子也敢和我作对!”颜泄被吓坏了,为求活命,去找嬴政,把嫪毐与太后的私情以及篡位阴谋统统揭发出来。嬴政听后,密令桓齮前去缉拿嫪毐及其党羽。
早有耳目通风报信,嫪毐知事机泄露,便找太后商量。二人假造秦王印玺和太后印玺,假传王命,征集县卒、侍卫、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准备攻打祈年宫,擒杀嬴政。危急关头,嬴政命相国昌平君及昌文君应变,诛杀反叛士卒数百人。嫪毐败走,企图纠集力量再战。嬴政宣布嫪毐罪状,许诺:“有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于是,宦官和士卒等拼死力战,生擒嫪毐及其同党二十人。所有参加这次战斗的宦官都晋升一级。
嬴政又命侍卫到大郑宫搜查,果然搜出太后与嫪毐所生的两个儿子,嬴政让人将他们装入布袋中乱棍打死。太后因自己丑行昭示天下,羞愧得无地自容,也不敢向嬴政求情,只好忍气吞声,暗自伤心。嬴政见太后全然不顾母子之情,助纣为虐,也感寒心。于是把太后迁往雍县(今陕西凤翔)萯阳宫软禁起来。嬴政恨犹未尽,发誓:“有敢替太后求情者,必杀之,取其四肢置之阙下。”
在嬴政亲自审讯下,嫪毐供认了全部罪行,事情牵及相国吕不韦。这年九月,嫪毐被车裂示众,灭其三族。嫪毐原名非“毐”,因其丑行,人称“毐”意即行为不端的人,嫪毐死党皆被斩首,门客罪重者被杀,罪轻者被罚三年劳役。受牵连夺去官爵流放四川的有四千多家,由此可见嫪毐势力之大。
按罪论处,嬴政可以诛杀吕不韦,但因其侍奉先王有大功,而且多年来为秦效命,掌握秦国政务,为秦国开拓疆域披肝沥胆,加上有的宾客辩士为他说情,说他因未与嫪毐当面质对,“虚实无凭,不宜从坐”,所以嬴政“不忍致法”,只是免去他的相国职务,让他到他的封地河南去。但吕不韦任相多年,影响颇大,到河南一年多,去探望他的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嬴政怕热衷于权势的吕不韦不甘寂寞,叛变或者溜到其他诸侯国去,便赐书于他,说:“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吕不韦叹息道:“今上就是我的亲生骨肉,谁有我们之间这种血缘关系啊!为什么要辜负我一番深意呢?”至此,吕不韦已哭笑不得,只得饮鸩自杀。
嬴政当初软禁太后,大有断绝母子情分之心,公然指责太后纵容嫪毐作乱,不许为其求情,并且严令:有敢为太后事诤谏者杀无赦。尽管如此,还有二十七人先后因为说情而被砍杀。
后来,齐国派使者到秦国,嬴政设宴款待他们。使臣中有沧州人茅焦前往求见嬴政说:“齐客茅焦上谏秦王。”嬴政对侍臣说:“去告诉他,难道他没有看见王宫前门楼下的死尸吗?”茅焦答:“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宿,现在已死二十七人,我想来凑足这个数,我是个不怕死的人。”嬴政听了大怒:“此人故意违犯禁令,快用油锅将他烹煎,不能让其尸体堆积阙下。”茅焦进殿时,嬴政持剑而坐,怒目圆睁。茅焦知嬴政正在气头上,说话要有策略。于是,他行过礼后说:“我听说,懂养生之道的人,不怕别人说到死亡;有国家的人,提到亡国他并不害怕。怕死的未必不死,怕亡国的君王不一定就不亡国,生死存亡,是圣明的君主所急于知道的,不知道大王是否想知道。”嬴政问道:“此话怎讲?”茅焦回答:“大王行为狂妄悖逆,足以导致亡国,大王知道吗?你车裂嫪毐,囊杀婴儿,伤了太后的心,又把太后迁往萯阳宫,有囚禁母亲的罪名。又杀死进谏臣子,如同夏桀商纣一样的暴虐,不孝不仁。秦国正以拥有天下为大业,我担心诸侯们听到此事后会感到害怕而背叛秦国。祖宗基业,将毁于大王之手。”嬴政听后走下殿来,拉着茅焦的手说:“我愿意接受你的谏言。”
秦始皇十年(公元前237年)十月,嬴政便率领大队人马,吹吹打打,大肆张扬地到萯阳宫,接回了太后,让她重居甘泉宫。嬴政与太后和好如初,母子之间感情日笃。茅焦因此位列上卿。
此后,太后在甘泉宫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直到秦始皇十九年(公元前228年)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