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最后几天有件了不起的大事：京城大学的保送人数最终确定，今年全校有10个直推名额。教务处忙了好几天，终于掐出一个平时成绩加学科竞赛获奖加学生干部加分的学年总榜，按着排名顺序依次询问学生意向。这几天高三学生见面都是相互问“你总榜多少”，“推你了吗”，谢少艾吐槽说跟偶像团体选举似的。
霍二排总榜第十七，谢少艾排第十八，原以为这个名次没什么希望，没想到第二天年级主任就叫了霍二去办公室。排名靠前的大神里有人已拿到国外高校的offer，有人有国际奥赛成绩可以自己保送不占用学校名额，居然真的轮到了霍二。
学年主任通知霍二的时候也是感慨：“你小子就是有这个命。”
霍二笑起来，看了看窗外灼灼的桃花，年轻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老师，我放弃。”
谢少艾就在他后面一名呀。让少艾轻松一点，他自己考，没关系的。
霍二回到班级，一个下午状态奇佳，平时最不耐烦听的语文课都聚精会神，弄得谢少艾惊奇地看了他好几次。霍二看着她担心的懵脸，心里雀跃得不行，趁着语文老师转向教室另一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别看我，好好学习。”
谢少艾头上冒出了一万多个问号。
第一节晚自习刚开始，就有人来班级门口敲门，叫谢少艾到年级主任办公室去。霍二自然知道是保送的事，心里小鹿撒欢，嘴上偏偏要说：“路痴了吧，年级主任办公室在办公楼的一楼，篮球场旁边小门进去左转。上了三年学还迷路，谢少艾你真棒。”
谢少艾都懒得看他，起身就出了教室。霍二心情好，今晚的完形填空都比平日有趣味，他入神地刷着英语题，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才把他惊醒。他看看身边，身边座位空着。霍勉环顾四周，对上后桌好兄弟的眼神，问题脱口而出：“谢少艾没回来？”
兄弟愣了愣，“好像没有。”
霍勉觉得哪里不对，走到窗边向外看，黑夜中的办公楼方向，一楼年级主任办公室的灯光雪亮。霍勉按了按胸口莫名不安的心跳，回到座位想给谢少艾发信息，一错眼就看到她书包内侧的小口袋里露出手机壳粉色的边缘：她没带手机。
这下联系不上了。霍勉三言两语打发了来问物理题的同学，心神不宁的上第二节晚自习。
八点五十，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教室后门咔哒一声打开，霍勉的身体猛地弹起，转头向后门看。
进来的身影有点矮，不是谢少艾，是班里另一名女同学赵婧婷。
霍勉往赵婧婷身后看，没有人。
赵婧婷远远对上霍勉的视线，顿了顿，低头回了自己的座位。
霍勉转回身，嘴唇紧抿。过了大约五分钟，霍勉似心有所感，回头看时，教室后门打开，谢少艾高挑的身影闪了进来。刚从黑暗的走廊走进明亮的教室，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眯，随即微微扬着头，神色平静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谢少艾的神情怎么都算不上欣喜，坐下后一言不发，两只眼睛愣愣地不知盯着哪里，半天才眨一下。霍二看着她面颊上浅浅的凹陷，立刻知道她又在咬自己腮上的软肉。霍勉感觉心尖疼得发颤，他伸出手，张开手掌捏住她两边颌骨，声音也发着抖：“别咬，少艾，别咬。”
谢少艾的脸冰冰凉，她转头看他，被惊醒一样，眼神重又有了焦点。她轻轻点头，霍勉松开手，担忧地看着她动作轻柔仔细地收拾好书包，等待即将到来的放学铃。霍勉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收拾好了书包，铃声一响就紧跟着谢少艾冲出了教室。
谢少艾脚不沾地地冲到了操场上，才停下脚步。身后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教学楼，远处栅栏外是长龙一样接学生的轿车。前后都是喧嚣，唯有眼下这一片黑洞洞的操场是安静的。谢少艾转身，果然看见霍勉就跟在身后，眼神中的担心和询问显而易见。
谢少艾有点不好意思地揩了揩眼角：“我没事了，走吧，回家。”
霍勉瞬间听出她哭过，鼻音有点闷，那脸颊的冰凉就应该是回教室前用冷水洗了脸。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霍勉盯住谢少艾，急切地低声恳求：“怎么没事，你有事。少艾，我永远和你是一伙的，在我面前不需要强撑。”
谢少艾又想掉眼泪，好容易忍住，带着未散的哭腔对他说：“你别招我，我不能哭，脸上风一吹好疼。”
霍勉胸中的激荡被春夜的凉风吹得平静下来，无奈地看着谢少艾用手护着脸找没风的角度，眸子被泪水洗过，倒映着街灯的暖光，晶莹又无辜。她捧着脸，望着栅栏外接孩子的车龙，细声细气和他念叨：“我今天有点多愁善感，看着这些车都要胡思乱想。高考大概是很多人改变命运最可行的机会，我爸妈不需要我出人头地，我尚且要起早贪黑这么辛苦，那么那些真的很困难的人家，没法买学区房更没有车接送孩子的人家，他们的子女承受的压力比我多很多吧。我输得起，很多人在这一关则是万万不能输的。”
霍勉当即打断：“教育给人最宝贵的不是可以货卖的技能，而是学习的能力和对知识的敬畏。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理论上生活幸福的概率更高。高考只是竞争获得优质教育的游戏，大家各凭本事，考验的是家庭的人格教育和学校的知识教育的总和。你现在得到的，是你爸爸妈妈的努力和你自身的努力共同换来的成果，坦荡清白，务必当仁不让。”
谢少艾破涕为笑：“哎哟，得亏是我，你这话乍一听前言不搭后语的，换个人都不明白。幸好你保送了，不然高考作文阅卷就那么三分钟，谁去分析你的内在逻辑呀。你说的也真有道理，我凭本事考的排名，凭什么因为家境好，我吃的苦就不算苦了？这个真，我较定了！”
霍勉想顺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放学的人潮已经从身后追了上来。谢少艾骄傲地扬着头，脸上恢复了霍二熟悉的意气风发，推着他向校门口去：“走走走，我这有个目前全校不超过五个人知道的大消息，路上人多口杂，咱们去车上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