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修道是难的,这是我被刘师傅腾云驾雾从院子里托着直接飞上天,然后看着愈来愈远的父母的时候就突然明悟的道理。这种感觉反而比后来刘师傅在路上闲聊还有入门仪式时上元长老在风中语重心长的话要更真切得多。
当时只感觉自己就那么飘起来了,肉体凡胎就这么起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可天上火热的太阳和爹娘眯着的双眼是那么真切,容不得我不信,“刘长老,我不会摔下去吧?”即使过去许久,可我仍然清楚地记着自己问这个脑残问题时候心中那淡淡地、挥之即去即来的忐忑……还有什么?我当时知道,只是说不上来,等现在修得小成,才明白,噢,是窃喜!
老实说那还是我这辈子中第一次出去没走门,老小的时候娘总是会抽空和我说上些话,比如编竹筐的时候见我编错了方法,她便在我脑袋上轻轻地抽我一下,然后告诉我要怎么做,当然,更多时候是告诉我不要怎么做,其中之一便是翻墙。“有门不走偏去翻墙,吃饱了撑的?”每次去街上瞧见别家小孩在墙上玩耍,娘总爱这么嘟囔,我知道那是说我给听的,所以我小时候从来没有翻过墙。
上山修道是难的,更多的是因为大家都不感觉难,只有我这么感觉。不过有个朋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每次难得不行不行的时候,我总爱去找他喝上几杯。有时候是我从账房那买来的劣酒,朋友也喝,不过更多的是喝他那极北的“冰饮”,或是福寿洞天里的“喜醉”,亦或是岩洞里产的“千倍不倒”……其实我去他那喝地多了,也记不清那么多酒的名字,反正他知道我是还不起了。
“横竖一条烂命,你啥时候想要提前给我说一声,好让我早安排。”有次我喝多了这般耍泼。
朋友双唇一扯,双手搭膝,一缕剑眉微挑着问我道:“你还有啥可安排的?”
“那么多美女还没有看过,那么多酒都还没喝……”说着说着我便意识到,这哪像是给人家命的样子,顿时气势便泄了下去……
朋友哈哈一笑,“整天瞎想个啥,等过了这阵儿,我带你好好去那‘百里洞天’中耍耍。”
那我可要沾光了。
朋友有着双无情的眼睛,安静地置在面颊上,位置不偏不倚,不高不低,就在它应当在的位置上。山上的人把这叫做“天成”,求的便是那“天”与“成”的合一。
但眼睛无情可不是我说的,是那‘百里洞天’中半条街的女人们传到山上来的。
可不要小看了“半条街”这不长的一段路,要是到能用一条街便自成洞天的地方哪会有那么简单。“百里洞天”讲的是这“百里”二字,即在“百”,也在“里”;修道界自古便有“百里红灯安能破?”的名声在外,后来有位旷世剑仙也折在了这洞天中,接了那句依然旷世的“吾剑吾仙不可破”的话来。把那些漂亮话扯干净了也无非是在折了剑仙和修真界的“百里洞天”中,你总能找到对你口又百依百顺的俏皮姑娘。
所以我还是挺憧憬有天能去趟“百里洞天”的,可朋友不想。
没办法,我只好忍着。
朋友不喜欢修炼,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像我一样都是因为骨子不好,也正是因此我才能和他好好玩在一起。可等候来我发现这个人天赋挺厉害的时候,他已经上了我的贼船赖着不走,赶也赶不走。
其实我是不想让他走的,但我还是送了送他,没想到他还真有真性情,死皮赖脸地站在门外提着瓶“女儿红”一等就是半年,于是我们又和好了。
“辛苦辛苦。”我开门笑道。
“应该的。”他说道。
我呲了呲牙,说道:“你就不能和我世故一下嘛!好歹回个‘不辛苦不辛苦’啊。”
他抖了抖这半年来的风尘,踩了踩脚下的云朵,“没必要。”
我其实也不喜欢世故,于是接过他手里的女儿红,听他说这酒的来由是那“百里”中一位痴情的姑娘送给他的。
“难道我不知道是一位痴情的姑娘送给你的吗?”我晕。
当时朋友都要走了,那姑娘在远处偷偷地瞧着他的背影,其实当时朋友也是看到那位姑娘了的,面颊子清澈透亮,朋友便摇了摇头,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便欲要离去。没想到那姑娘竟鼓起勇气跑来把这瓶通红炽热的女儿红给了他,然后那脸便和酒一般通红,朋友把酒捧在手中,一缕红岩瞬间便萦绕全身,他顿时明白这姑娘还是大家出身,于是问道:“还不回去了?”
姑娘摇了摇头。
于是朋友便又在洞天中多待了七天。
“你记得倒清楚。”一瓶酒下肚,朋友关于他姑娘的话也说完了。
“当然。”
这时我才明白那句他不吃这瓶酒后说了声“难受”的道理。
我哈哈招呼他别太伤心,其实后来我才又明白,他其实不是为自己难过,而是为那姑娘。
最后我们还是去了“百里洞天”的,搭的是山上大公子们出游的剑舟,通体篆刻着七彩斑斓的符咒,既为御敌,也为装饰。讲实话,我从来没有亲自踏上这等厉害的剑舟,准确来说我从未乘过剑舟,而身旁大多是那些名门后代既有那一堆堆花不完的神仙钱,又有那惹谁都无所谓的背景,最痛苦的是一个个天赋异禀,所以上船后不禁有些拘束,闹出不少笑话。
朋友的那些朋友们有些叼,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可那目光是骗不过我的,更不要说是朋友了。
于是上船的第二天午时,朋友把船缓了,又把所有的人叫到了顶层,顶层是露天层,正常的剑舟除非特殊情况是没有这层的,但这更偏向于花架子,所以便有了顶层,朋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储物间里撒出千盏鲸等,把整整三里的长空照亮,然后每一桌上都是仙露和不知叫什么的美食。没想到这还不够,只见他瞧着天空,一位白衣仙子轻悄悄地问道:“天上看什么呢?”
“你看。”朋友指了指天空。
话音刚落,只见漫天的星辰抖擞却刹然间被无数张符咒的爆裂掩埋,我看着符咒在空中疯狂地燃烧,好似猩红明亮的愧疚在心中疯长,那边不知是哪位公子起头吹了个口哨,顿时,又喧哗一片,这场遮风去雨的咒爆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才落了尾曲。
“抱歉啊,原本可以自己去的,可你我修道太差,怕路上不安全,只好搭个顺车。”朋友坐下来说道。
“没关系。”我笑了笑,喝了口桌上的酒,压了压我眼中的他那双平静的眼,呵!可真是双无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