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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浪子泪

01

夜,月夜。

月色朦胧,高立依稀还可以看到小武的影子。

他一向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现在才发觉这少年的轻功竟也不在他之下。

一重重屋脊在月色下看来,就像是一排排野兽的肋骨。

上弦的新月在屋脊上看来,近得就像是一伸手就可摘下。

每个人岂非都有过要去摘星摘月的幻想,但每个人心里的月亮却都不同。

高立心里的月亮是什么呢?只不过是平静的生活,只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

但这在他说来,甚至比天上的月亮还遥远。

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孤独的可怕。

他决心要追上朋友。

他实在太需要一个朋友——一个和他命运相同的朋友。

一重重屋脊在他足下飞一般倒退,突然退尽。

前面已是荒郊。

荒郊的月夜更冷,小武的身形忽然慢了下来,像是在等他。

他的身形也慢了下来,他并不急着追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愈走愈慢,天地间忽然已经没有别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远方有星升起,冷月不再寂寞。

但人呢?

前面有疏落的树枝。

小武找了棵枝叶并不十分浓密的大树,跃上去,在枝丫间坐下。

高立也掠上一棵树,坐下来。

天地静寂,风吹过木叶,月光自树梢漏下,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

沉静并不是寂寞,因为现在已有人跟他一起分享这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立忽然笑了笑,道:“我本来以为百里长青已必定要死了。”

小武道:“哦。”

高立道:“我加入‘七月十五’已三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根本从未信任过我。”

小武道:“他们根本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高立道:“我也从未想到过,你居然也会出手救他。”

小武笑了笑,道:“也许连我自己都从未想到过。”

高立道:“你认得他?”

小武道:“不认得,你呢?”

高立道:“他……他救过我。”

小武道:“你去过辽东?”

高立道:“嗯。”

小武道:“去干什么?”

高立道:“去采参,野山参。”

他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充满了往事的回忆和怀念,慢慢地接着道:“那也许就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虽然很冒险,但却是绝对值得的。”

小武道:“值得?”

高立微笑着,道:“你只要找到过一只成形的野参,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年。”

小武道:“你找到过?”

高立道:“就因为我找到过,所以才险些死在那里。”

小武道:“为什么?”

高立道:“野参本是无主的,谁第一个发现它,就是它的主人,就可在那里留下你的标志。”

小武道:“为什么要在那里留下标志?为什么不采走?”

高立道:“采参也和杀人一样,要等待时机,因为成形的野参有时已几乎比人还有灵性,你若太急、太鲁莽,它就会走的。”

小武道:“你说它会走?”

高立笑了笑,道:“这种事你听起来也许会觉得太神秘,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小武的确觉得很神秘,所以他在听。

高立继续道:“我找到了一只成形的老山野参,留下了标志,但等我再来时,才发现标志已换了别人的。”

小武道:“你为什么要走?”

高立道:“去找帮手,在山上采参的人,也有很多帮派,我们去的一共有九个人。”

小武道:“对方呢?”

高立苦笑道:“他们既然敢做这种强横无耻的事,人手当然比我们多,其中还有五个人,本就是辽东黑道上的高手,为了避仇才入山的。”

小武道:“你那时武功当然不如现在。”

高立道:“所以我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小武道:“百里长青恰巧赶来救了你?”

高立道:“不错。”

小武道:“他怎会来得这么巧?”

高立道:“只因他本就一直在追踪那五个黑道的高手。”

天下本就没有侥幸凑巧的事。

无论什么事,必定先有因,才有果。

小武沉默着,忽又笑了笑,道:“你发现对方有五人是黑道高手时,一定觉得很倒霉。”

高立点点头。

小武道:“但若不是他们五人,百里长青也不会来救你了。”

高立又点点头。

小武也不再说什么,他相信他的意思高立必定已明白。

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幸运的事,也绝没有真正的不幸。

幸与不幸之间的距离,本就很微妙。

所以你若遇见一件不幸的事,千万不要埋怨,更不要气馁。

就算你已被击倒也无妨,因为你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站起来的时候。

夜更静。

又过了很久,高立才问道:“他当然没有救过你。”

小武道:“没有。”

高立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小武道:“他救你的时候,你岂非也没有救过他。”

高立道:“我没有。”

小武道:“你若觉得应该去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去做,根本不必问别人曾经为你做过什么。”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慢慢地接着道:“汤野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我还是会杀他,百里长青就算是我的仇人,今天我也一样会救他,因为我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他脸上仿佛在发光,也不知是月光,还是他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光。

高立已感觉到这种光辉。

他忽然发现这少年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浅薄懒散的人。

小武又道:“中原的四大镖局若真的能够与长青联并,江湖中因此而受益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救他,为的是这些人,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自己。”

高立凝视着他,忍不住轻轻叹息,道:“你懂的事好像不少。”

小武道:“也不太多。”

高立道:“你剑法好像也并不比百里长青差多少。”

小武道:“哦。”

高立道:“百里长青多年前已是名满天下的七大剑客之一。”

小武道:“他排名好像第六。”

高立道:“你呢?”

小武笑了笑,答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高立道:“但剑法并不是天生就会的。”

小武道:“当然不是。”

高立道:“是谁教你的剑法?”

小武道:“你在盘问我的来历?”

高立道:“我的确对你这个人觉得很好奇。”

小武淡淡地说道:“我想不到你居然还有好奇心。”

他的确想不到。

这组织中的人,非但已全无好奇心,也已完全没有感情。

他们几乎每天相处在一起,但彼此间却从未问过对方的来历。他们也曾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但彼此间却从来不是朋友,因为友情可以软化人心,他们的心却要硬,愈硬愈好。

高立道:“我对你好奇,也许只因为我们现在已是朋友。”

小武道:“有朋友的人死得早。”

高立道:“没有朋友的人,活着岂非也和死了差不多。”

小武又笑了,道:“像你这样的人,你不该在组织里的。”

高立道:“你觉得很奇怪?”

小武道:“很奇怪。”

高立也笑了笑,道:“我也正想问你,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加入这组织的?”

小武沉默着,似在沉思。

高立目中也带着沉思的表情,忽又道:“我们住的地方并不好。”

小武点点头。

他们住的屋子简陋而冷清,除了一床一几外,几乎再也没有别的。

因为任何一种物质上的享受,也都可能令人心软化。

高立道:“但那地方至少是我们的,你无论在那里做什么,都没有人干涉你。”

他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接着又道:“那至少可以让你感觉到,你总算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睡觉。”

小武当然能了解他这种感觉。

只有像他们这种没有根的浪子,才能了解到这种感觉是多么凄凉酸楚。

高立道:“我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小武又点点头。

那本是种看不见阳光的日子,没有欢笑,没有温暖,甚至没有享受。

他们随时随刻都在等待中,等待下一个命令。

他们的精神永远无法松弛。

小武记得他每次看见汤野的时候,汤野都在擦他的刀。

高立黯然道:“但那种日子至少很安定,那至少可以让你感觉到,你每天都可以吃饱,每天都可以睡在不漏雨的床上。”

小武道:“你加入他们,难道只因为你那时已无处可去?”

高立笑得更凄凉,缓缓道:“我现在还是一样无处可去。”

小武道:“你杀人难道只为了要找个可以栖身之地?”

高立摇摇头。

他说不出,也许只因为他自己也不忍说出来,他杀人只为了要使自己有种安全的感觉,只为了要保护自己,他杀人只因为他觉得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亏负了他。

小武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总算还有个地方可去。”

高立道:“什么地方?”

小武道:“有酒的地方。”

你若认为酒只不过是种可以令人快乐的液体,你就错了。你若问我,酒是什么呢?

那么我告诉你:酒是种壳子,就像是蜗牛背上的壳子,可以让你逃避进去。

那么,就算有别人要一脚踩下来,你也看不见了。

02

这地方不但有酒,还有女人。

酒是好酒,女人也相当漂亮,至少在灯光下看来相当漂亮。

“这地方你来过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他们彼此问清楚了才进去,因为只有在他们都没有来过的地方才是比较安全的。

“既然我们都没有来过,他们总不会很快找到这里来。”

“但这些女人却好像认得你。”

小武笑了,道:“她们认得的不是我,是我的银子。”

他一走进来,就将一大锭银子放到桌上。

女人们已去张罗酒菜,重添脂粉:“今天不醉的是乌龟。”

高立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的酒贵不贵?”

小武突然怔住。

他实在觉得很吃惊,这种话本不是高立这种人应该问出来的。

像他们这种流浪在天涯,随时以生命作赌注的浪子,几乎每个人都将钱财看得比粪土还轻。

“七月十五”的管理虽严,但杀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而且代价通常都很高。

所以他们每次行动后,都可以尽情去发泄两三天——花钱的本身就是种发泄。

这也是组织允许的。

但小武忽然想起,高立几乎从没有出去痛醉狂欢过一次。

难道他竟是个视钱如命的人?

高立当然已看出他在想什么,忽然笑了笑,道:“这地方的酒若太贵,就只有让你请我,你若不愿请我,我也可以在旁边看你一个人喝。”

小武道:“你没有银子?”

高立道:“我有。”

小武道:“既然有,为什么不花?”

高立道:“因为我是个小气鬼。”

小武忍不住笑了,道:“但你却跟别的小气鬼不同。”

高立道:“有什么不同?”

小武笑道:“你至少肯承认自己小气,就凭这一点,我就该请你。”

高立也笑了,道:“我跟别的小气鬼还有点不同。”

小武道:“哦?”

高立道:“我还是个酒鬼。”

这世上小气的酒鬼的确很少见,但高立却的确是个酒鬼,他喝起酒来简直就像是一匹马。

“不花钱的酒,喝起来总是特别痛快的。”

“花钱的酒呢?”

“我很少喝。”

“我忽然发觉你这人很坦白。”

“除此之外,我别的好处并不多。”

小武大笑,高立也大笑,因为两个人这时都已有些醉了。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脸上虽在笑,但心里却笑不出来。

刚才本来有五六个女人在陪他们,现在却已只剩下两个。

最老最丑的两个。

喝醉酒的男人,本就不太受女人欢迎的,何况她们已渐渐发现,这两人中一个很小气,另一个也并不太阔。

“冰冰呢?刚才有个叫冰冰的呢?”

“她出去了,有位老客人来找她。”

老客人的意思通常就是好客人,好客人的意思通常就是阔客人。

“还有个香娃呢?”

“也在陪客。”

“啪”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酒壶也翻了。

“陪客?我们难道不是客人?”

“啵”地,酒杯也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忽然间,门口出现了三四个歪戴着帽子,半敞着衣襟的彪形大汉,瞪着他们。

他们一个穿着道士的蓝袍,一个穿着苦力的破衣,当然不是好客人,也不是阔客人。

这种客人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

大汉们冷笑:“两位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打架的?”

小武看看高立,高立看看小武。

两个突又大笑。

大笑声中,“哗啦啦”一阵响,桌子已翻了。

女人们惊呼着逃出去,大汉们怒喝着冲进来——当然很快就倒下。

他们虽然没练过少林的百步神拳,但拳头还是比这些歪戴帽子的仁兄硬得多。

两个人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得这地方鸡飞蛋破,一塌糊涂。

然后他们就落荒而逃。

其实后面根本就没有人追他们,但他们却还是逃得很快。

他们觉得跑起来也很过瘾。

逃着逃着,忽然逃入了一条死巷,两个人就停下来,开始笑,笑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

谁也说不出他们为什么如此好笑,连他们自己也说不出,也不知笑了多久,突然间就不笑了。

小武看看高立,高立看看小武。

两个人忽然觉得想哭。

你们这些没有根的浪子们,有谁能了解你们的情感,谁能知道你们的痛苦?

除了偶然在窑子里痛醉一场,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发泄?

幸好你们想笑的时候还能笑,想哭的时候还能哭。

所以你们还活着。

03

夜已很深。

高立已躺了下去,就在死巷中的阴沟旁躺了下去。

天上繁星灿烂。

星光映在他眼睛里,他眼睛好黑、好深。

小武倚着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

也不知是在怜悯别人?还是怜悯自己。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高立道:“想。”

小武目光移向远方,缓缓道:“现在我也没地方可去了。”

他还在笑,但笑得就像是这冷巷中的夜色同样凄凉。

也许不笑反而好些。

看见这种笑,高立只觉得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拧绞着他的心、他的眼睛,想将他的眼泪和苦水一起拧出来。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对他说来,这也不是秘密。

他忽然也笑了笑,道:“你说的这秘密一点也不好听。”

小武道:“你难道有比较好听的秘密?”

高立笑道:“只有一个。”

他笑得也有些凄凉,却又有些神秘。

小武立刻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说?”

高立道:“我说出来怕你吓一跳。”

小武道:“你放心,我胆子一向不小。”

高立道:“你真想听?”

小武道:“真想。”

高立道:“好,我告诉你,我有个女人。”

小武好像真的吃了一惊,道:“你有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高立道:“当然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的意思,通常就是不要钱的女人。

小武忍不住笑道:“她长得怎么样?”

高立凝视着天上的繁星,目光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温柔,就仿佛已经将天上的星光,当作她的眼睛。

小武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又忍不住问道:“她是不是很美?”

高立终于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保证你绝没有看过像她那么美的女人。”

小武故意摇了摇头,道:“我不信。”

高立又笑了,道:“你当然不信,因为你想激我带你去看她。”

小武也笑了,道:“原来你也很聪明。”

高立忽然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可是我警告你,你对她只要有一点点无礼,我就跟你拼命。”

他们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因为他们总算又找到一个地方可去。

一个奇妙的地方,一个奇妙的人。

04

清泉。

清泉在四面青山合抱中。

绿水从青山上倒挂下来,在这里汇集成一个水晶般的水池。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苍白的脸上却似已泛出了红光。

小武深深吸着木叶的芬芳,清水的清香,不知不觉间似已有些痴了。

高立看着他的脸,忽然道:“跳下去。”

小武笑了,道:“我还不想自杀,跳下去干什么?”

高立道:“洗洗你的衣裳,也洗洗你自己,我不想让她嗅到你身上的酒臭和血腥。”

他自己先张开双臂跳了下去。

小武看着他搁在池畔的银枪,心里叹息,酒臭可以洗清,血腥却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他忍不住道:“你为何不洗洗这柄枪?”

高立道:“枪比人干净。”

小武道:“枪上没有血腥?”

高立道:“没有,是人在杀人,不是枪。”

他忽然一头钻入水底。

小武也慢慢地解下剑,搁在山石上,只觉得嘴里又酸又苦。

是人在杀人,不是剑,也不是枪。

人为什么总是要杀人呢?

他也一头跳入水里。

鱼的世界,也比人的世界干净。

泉水清澈冰冷。

高立抱着块大石头,坐在水底,小武也学他抱起块石头坐在水底。

他们虽然也知道在这里无论谁都坐不长,但只要能逃避片刻,也是好的。

这里实在很美、很静。

看着各式各样的鱼虾在自己面前悠闲地游过去,看着水草在砂石间袅娜起舞,这种感觉绝不是未曾经历此境的人,所能领略得到的。只可惜他们不能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知道彼此都已支持不住了,正想一起钻上去。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水里垂下了两根钓丝。

钓钩上没有鱼饵,但却系着一柄剑鞘,一卷红缨。

小武剑上的鞘,高立枪上的红缨。

这就是他们的饵。

难道他们要钓的鱼,就是小武和高立?

两个人的脚一蹬,已同时向后面蹿出两丈,小武指指自己的脚。

高立就游过来,托住他的脚,用力向上一托。

小武的人就旗花火箭般蹿了出去。

水花四溅。

小武已经蹿出水面一丈,长长呼吸,突然伸手抄住了一根横出水面的树枝,将整个人吊在树枝上。

池畔竟没有人。

两根钓竿用石头压在池畔。

大石头上还有块小石头,小石头上压着有一张纸。

本来在石头上的枪和剑却已赫然不见了!

小武的脸又变得苍白如纸。

这时高立的头已悄悄在岸边伸出来,四下看了一眼,也不禁变色。

“没有人?”

“没有。”

纸上写着什么?

两个又对望了一眼,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四下静静的全无动静,风中还是流动着木叶的芬芳,水的清香。

天地间还是如此美丽幽静。

只有像他们这种随时都在以生命冒险的人,才能感觉那种潜伏在安详平静中的杀机。

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他们终于走到那块石头旁,小武将石块弹出,高立拈起了那张纸。

纸也是湿的,上面的字迹也已模糊不清,仿佛写的是:“小心……”

他们只看出了这两个字,山壁上就有块巨石炮弹般向他们打下来,他们当然可以向旁边闪避,但他们没有。

多年来,他们已玩惯了多种危险的把戏,但这种把戏并不危险。

只要是个反应比较快的人,就可以把这块石块闪避开。

“七月十五”当然不会真的认为这种把戏就可以杀得了他们。

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验,已使他们感觉到这把戏后面,必定还藏着更危险可怕的阴谋。

所以巨石打下来,他们非但没有向两旁闪避,反而迎了上去,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从迎面落下的巨石旁边蹿了上去,蹿上了三丈。

他们的手立刻抓住了山壁上的藤枝。

然后他们就立刻听到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大震。

“七月十五”想必已将从“霹雳堂”买来的那批火药,全都绑在这块巨石上。

他们若是向两旁闪避,此刻纵然还没有被炸成碎片,也得被爆炸出的碎石打得稀烂。

但他们现在还是完整的,这并不是侥幸,也不是运气。

震声中,他们非但没有扭头向下,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停顿,抓住藤枝的手一用力,脚尖向山壁上一蹬,人又接着向上蹿出。

山壁峭立,高十余丈。

他们接连三个起落,已蹿了上去,爆炸的声音还在山谷中回响,碎石也刚刚像雨点般落入池水里。

山壁上是个平台般的斜坡,三个人正探着头向下看,其中一个人正是丁干。

他发现小武和高立忽然出现在山壁上时,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掴了一巴掌。

高立冷冷地看着他。

小武却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有死。”

丁干深深呼吸一次,神色也恢复冷静,冷冷道:“想不到你们居然也没有死。”

小武道:“就凭你们三个人,要杀我们只怕还不容易。”

丁干铁青着脸,不能不承认。

小武道:“但我们若要杀你呢?你看容易不容易?”

丁干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小武道:“因为你要杀我们。”

丁干道:“你们自己知道,要杀你们的并不是我。”

小武点点头,也不能不承认。

丁干道:“杀人既然是我们的职业,我们就不能无缘无故杀人。”

小武道:“的确不能。”

他转脸去看丁干旁边的两个人。

这两人脸色蜡黄,满面病容,一双手却黝黑如铁。

小武道:“想不到鹰爪队下的杀手,居然也加入了七月十五。”

这人冷笑道:“阁下好眼力。”

小武道:“这一次想必是两位第一次出手,当然不肯空手而回了。”

丁干道:“他们本就不会空手而回的。”

他一双手本来抱在胸前,现在还是没有动。

但忽然间,两柄弯刀已割入了这两人的咽喉,割得很深。

没有惊呼,也没有挣扎,两个人忽然像是两块木头似的跌下山壁。

丁干这才拍了拍手,淡淡道:“因为他们根本就回不去。”

高立看着他,脸上全无表情。

小武道:“他们一死,你就可以回去了。”

丁干道:“杀了你们,我也可以回去,但杀他们比杀你们容易。”

小武道:“他们至少不会防备你。”

丁干道:“所以我选对了。”

小武道:“他们却选错了。”

丁干道:“哦。”

小武道:“他们本来不该跟你来的。”

丁干道:“我还要活下去。”

小武道:“你能活得下去。”

丁干道:“他们既已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小武道:“所以你回去之后,随便怎么说都已没关系。”

丁干道:“不错,我早已说过,绝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

小武道:“你怎知我们会放你走?”

丁干道:“因为你们杀了我,也没好处。”

小武道:“哦?”

丁干道:“我既已杀了他们两个,当然我绝不会再泄露你们的行踪,否则‘七月十五’也一样饶不了我。”

小武道:“不杀你又有什么好处?”

丁干道:“我可以替你们将这两人毁尸灭迹,也可以回去说,你们根本没走这条路。”

小武道:“你想得倒很周到。”

丁干道:“干这行我已干了十年,若是想得不周到,怎么还能活着?”

他死灰色的眼睛里,竟似也露出一丝凄凉悲痛之色。

世上有很多人都在活着,但大多数人都不满足,有些人想要更多的财富,有些人想要更多的权力。

可是在他们这些人说来,只要能活着,就已不容易。

小武叹息了一声,道:“只为了要活着,你什么事都肯做?”

丁干惊惶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什么都肯做。”

小武道:“好,我放你走。”

丁干一句话都不再说,掉头就走。

小武笑笑道:“等一等。”

丁干就等。

小武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走?”

丁干摇摇头。

小武道:“只因为你现在已不是个活人,你已经早就死了。”

丁干已走了,高立像石头般站着,动也不动。

然后他突然弯下腰来呕吐。

小武看着他,等他吐完了,才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怕自己以后也会变得跟他一样?”

高立脸上还带着痛苦之色,道:“也许我现在已经跟他一样。”

小武道:“你不同。”

高立道:“但我若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也会这么样做。”

他用力握紧双拳,一字字道:“因为我也要活下去,非活下去不可。”

小武道:“你怕死?”

高立道:“我不怕死,可是我要活着。”

小武道:“为了你那个女人活着?”

高立突然转过头,去看天上的白云。

小武看不见他的脸,但却可以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过了很久之后,高立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追到这里来,而且这么快就追来了。”

小武道:“你以前没有到这里来过?”

高立道:“我来过,双双就住在这附近。”

小武道:“双双?”

高立道:“双双就是我的女人。”

小武道:“你既已来过,这次就不该来的。”

高立道:“我非来不可。”

小武道:“他们说不定也已知道双双的家在什么地方。”

高立道:“也许。”

小武道:“他们说不定已在那里布下了陷阱,正在等着你去。”

高立道:“也许。”

小武道:“可是你还是要去?”

高立道:“一定要去。”

小武道:“明知是陷阱也要跳下去?”

高立道:“更要跳下去。”

小武道:“为什么?”

高立道:“因为我不能让双双一个人留在陷阱里。”

小武不说话了,已不能再说。

他忽然发觉这冷漠无情的刽子手,对双双竟有种令人完全想不到的感情。

她当然是个值得他这么做的女人。

高立忽然转过头,凝视着他,道:“我去,你可以不必去。”

小武点点头,道:“我的确可以不必去。”

高立拍了拍他的肩,也不再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

可是他走的时候,小武却在后面跟着。

他眼睛亮了,却故意板着脸,道:“你不必去,为什么又要去?”

小武笑了笑,道:“我虽然不喜欢一个人往陷阱里跳,但若有朋友陪着,随便往哪里跳那就都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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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本基于大量研究的实用指南中,畅销书作家博恩·崔西携手心理治疗师克里斯蒂娜·斯坦,奉上了他们的成就心理学项目,帮助你识别并克服那些阻碍你实现人生目标或者感到幸福与满足的不良模式和想法。无论这种消极性的源头是一段未得善终的旧情、一个童年的创伤、一次业务上的失败,还是一种总体上的不安全感,崔西和斯坦都能帮助你意识到这种有意识的——在更多情况下是无意识的——消极性如何影响着你的思考、感受和决定。书中,他们向你展示了如何重新掌控自己的思维、感受和行为,把消极变为积极,并且学会接受人生中未曾预料到的改变,避免陷入以往破坏性的模式中。对于每一个身处困境的人,《相信是成功的一半》都是一份重要的人生路线图,它会带你战胜消极性,拥抱积极思维,最终走向幸福与成功。
  • 地球揭秘(走进科学)

    地球揭秘(走进科学)

    《地球揭秘》所描述的是在地球上所形成的自然现象,激发科学家们努力去探索它的奥秘。
  • 祸世妖师:嚣张萌徒不好惹

    祸世妖师:嚣张萌徒不好惹

    她本只是一块粉色狐玉,却因师父沾染到师父的血而幻化成狐,在师父的帮助下修炼百年后得到人身。“师父,我也想要一只坐骑,很威风很威风的那一种。”“师父,我想要九天玄女手里的那把芙蓉扇。”“师父……”直到有一天,师父不见了,她等了一百年,一千年,最后位列仙班,师父都没有再回来。她决定,离开勐海,去寻师父。奈何一场早已注定的阴谋,步步逼近,当真相浮出水面,昔日的师徒变成了仇人,他们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
  • 我的无常男友

    我的无常男友

    电视剧中的古代无常使者都是黑白大褂,长舌头,高帽子,黑白浓妆,吓人的一批。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现代,无常使者也变得和当代白领一样,西装革履,帅气美丽。机(qiong)缘(zhui)巧(bu)合(she)下,一个平时只活在韩剧和综艺中的白无常成功的被陆慕妍一骗到了手里。小剧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嘴角微扬,整个一邻家大哥哥:“你好,我叫陆慕妍一,你,可不可以,做我的,,朋友呀!”他微笑着,“你好,小姑娘,你不嫌弃的话我当然可以做你的朋友。”告诉她他的身份后,他冷若冰霜,无情无义:“那你做我男朋友。”他想了一会儿,“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什么的吗?”“不需要。”她停止了哭泣。“那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她赶紧补充道:“那需要。”“那更不行。”“你又耍我,谢沐晨。”她继续哭。“我没有。”他说的贼无辜。“那我问你的时候你想什么着想了那么长时间呀。”他想了想,“我突然想到了电视剧里边的情节了,我想知道情侣是不是都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所以我问问你。”喜欢她之后,他耀武扬威,露富耍帅:“喂,怎么样?”“哇,这也太拉风太帅了吧。”他在那里笑眯眯的享受着她夸他,而她却照着他的头拍了下去。“你还美呢是不是?你看看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喂,你怎么又打我,你灰头土脸的关我什么事啊,你别仗着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啊。”“关你什么事?你没看见我在那里蹲着吗?你到这里还飘个移?看看灰尘现在还飘着呢。”“我为了耍帅,电视剧里男主角都是这样出场的。”在一起后,他化身宠女朋友狂魔:超市里,陆慕妍一拿起这个瞧瞧,拿起那个看看,然后看看谢沐晨,他点头了她就会把那个东西放到购物车里,可是时间不长购物车就满了,好像谢沐晨从来都没摇过头。“亲爱的,你不能这么惯着我。”“韩剧里都这么演的,女朋友就是用来宠着惯着的嘛。”家里,他直接变成了磨人的小妖精:谢沐晨环着陆慕妍一的腰,撅着嘴,“今日份的啵啵。”好可爱,好油腻。
  • 浅咖啡的浪漫

    浅咖啡的浪漫

    她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顶着灼热的阳光在繁忙的街道上走着,一双焦虑无助的眼睛含着快要掉下的泪水,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自己的丈夫,薛墨。突然人群中有人挤了她一下,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她的肚子剧烈地痛了起来,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大腿流了下来。她吓得尖叫着。她尖叫着从这个恶梦里醒来,浑身是汗,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她掀开被子,见自己的肚子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道:“宝贝,不要再吓妈妈了好不好?”“砰”地一声,有人重重地关了房间的门。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了不起的洛川风

    了不起的洛川风

    我不会孤单,因为你一向都在,心字香烧,梦暖如昔,从卑微的角落远远遥望,你不能读懂我的悲伤,仿佛无尽的夜空不过是他的影子。官方读者群:300609572欢迎加群领红包!
  • 成仙魔

    成仙魔

    仙如何,魔又如何;你们,都得为她偿命!我是魔又如何,比起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仙要高尚无数倍!
  • 形象:如何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你的人生

    形象:如何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你的人生

    人的形象价值是无限的:你的穿着打扮显示着你的品味和爱好,你的言谈举止是个人修养的明证。而且,形象和性格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形象改变了,你的性格也有可能会跟着改变。形象的变化有时候不仅会改变性格,甚至还会改变人生。形象不只是外表,还是精神气质和个人修养由内到外的体现。天生拥有良好的外形当然是幸运的,然而,这却不能代表你的全部形象,良好的形象来自于你自己的努力发掘,来自于你的理智的分析,来自于聪明的装扮和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