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惑之冰封
第二章
一丝微光慢慢出来,应该是有月光,但是并不亮,月芽儿之类的,不知道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月,朔月还是望月,但不管是什么月,苏青同都已经分不清楚了,长久在城市里的生活,别说星星月亮少见了,就连什么是东风什么是西风都快弄不清楚了。
月光滑过,很快又不知被什么遮挡。
“别忙活了,看好孩子。”“你还出去?”“看看还有啥能用的。”“算了吧,差不多了。”“没事。”
过厅和门厅之间已经被堆满了冰箱、洗衣机、沙发、桌子、椅子……
打了一圈电话,发现竟然没有信号,电量却在急速的消耗着,然后自动关机了。
苏青同这时好像反而释然了,没有信号说明什么,说明自己有点傻的准备好像并不是太大的错。手机,时间,机械表,好像书架上还有一个老的机械表,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对了,书架上还有很多书。
可书架在客厅的阳台上。
过厅已经变成了冰窖,苏青同在羽绒服外面再穿上刚找到的那件呢子大衣,原来的老皮帽子是找不到了,只能带着冬天里常戴的毛线帽子,外面套上羽绒服的帽子,把妻子戴的口罩和围巾一并裹上,此时眼镜已经变成了累赘,被哈气熏得雾蒙蒙一片,苏青同干脆丢了眼镜,带上翻毛皮手套从不久前才堆砌的众多家具物什上翻越,有些还得扒拉开,费了半天劲,弄出一条通道,人才刚往上爬了两步。
客厅和大卧室的冷空气从扒开的豁口处集中灌了进来。比着过厅的低温,客厅应该更冷。
母亲关切的喊了他一声,苏青同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回去。身上还行,双手已经没了知觉,妻子帮着他把手套褪下。手指已经通红麻木。
苏青同做了个简单的推断,自己刚才是在扒隔离客厅的家具,缝隙中的冷空气让手指冻成这样,在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过的,而自己印象中冻得最惨的一次是没有戴手套贪玩,尿急解不开裤子。
“妈,您还记得我冻哭那次有多冷吗?零下几度?”“这么久了,不过那时候,冷的时候即便大晴天也有二十五六度。最冷的时候零下三十几度吧。”“戴手套会这样么?”“不会这么快。”“那,这外边有四五十度了。”
嘭的一声巨响,客厅外不知什么被刮掉了,好像是砸在了车上。接着是金属彼此摩擦发出的刺耳声,伴随着风的尖啸声,在昏暗的夜色中分外诡异。
现在大约是九点多,还不是最冷的时候,自己必须再找一些东西。为了家人。
苏青同将儿子的穿小的袜子裹上,戴上线手套,再塞进翻毛手套里。手指活动更加困难,更像两个铲子。
翻过家具堆,客厅瞬间让他透体的寒,先找到鞋架,把几双棉鞋扔向过厅,翻回去。使劲的揉搓着手脚。这时手脚已经不是麻木而是刺痛了。
等冰冷的血液从新输送到手脚末端时,苏青同将向解开破布包裹的双脚,不想再看了,几层厚袜子,松开鞋带儿,穿上棉鞋,外面再裹上破毛衣,苏青同再次出发。
没有眼镜,夜色昏暗,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糊。苏青同心里数着,到二十时,抓上机械表、几本书和大窗帘就往回跑。
妻子看着他衣服外面结成的冰霜,眼泪下来了。
小卧室里大家都没有说活,相互依偎,窗花越变越厚,哈气越变越浓,窗户玻璃发出脆裂的声音,苏青同好像听到了炸雷,猛的跳起来,却愣住,扫视四周,牛奶箱子,“胶带在哪。”“柜子里柜子里。”苏青同深吸了一口气,汗水结成的硬邦邦的冰已经被体温蒸化,迅速的将所有纸箱子破开贴在了窗户玻璃上,老天保佑吧。苏青同有些愣神,望着正在喊他的妻子竟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迟疑的时间了,戴好帽子手套,苏青同找了根废电线捆在腰上,一头递给妻子,妻子眼中有泪,脸上却是一颗冰珠滑落。
“一分钟,不,三十秒,不。。。你,每数十下,喊我,我回应就表示没事,若连着三次没有回应,你就尽可能的往回拽我。”“别去……”
妻子几近乞求,一切来得太快,所有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妻子已经看见自己的眼泪在丈夫准备了半天的小卧室里瞬间结冰,这里的室内温度应该在三十摄氏度以下了,那外间呢?这一切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后半夜,我们必须要有准备。”苏青同已经没有兴趣组织语句了,说的话全部是片段。
“你抱着孩子,我去。”母亲决绝道。苏青同苦笑道:“这又不是上战场,我是去拿东西。”窗户玻璃再次传来嘎吱声。苏青同不敢犹豫转身出了小卧室。关好门。
妻子隔着玻璃格档缝隙看着丈夫笨拙的翻山越岭的攀上家具堆。苏青同攀上家具堆时,手脚已经没有知觉了,刺骨的寒气穿透手套、鞋子、帽子、围脖、裤子、呢子大衣、羽绒服直接向着身体袭击着。
苏青同心中呐喊,口腔不断发出嗡嗡声,让自己处在警醒中,迅速活动手脚后,将客厅阳台上本以为没有用处的纸箱子、鞋盒子、棍棒、铁丝、胶带,连踢带抱、提拎扒滚的往过厅堆。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苏青同却觉得异常艰难,神识已经有点模糊,腰上的电线不断的颤动着,小卧室已经传来妻子的哭腔,苏青同声嘶力竭的大喊了一声好了,这一声让自己也能够恢复一些清醒。当苏青同将东西都扔进过厅时,客厅外翻窗台的一扇玻璃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嘣裂声。
风,终于毫无阻力的冲了进来。
然而,一股强大的瞬间吸力又把风给抽了回去,同时把苏青同往外吸倒,客厅里所有没搬走的小物件的瞬间撞到他身上,让他重重的摔在地上,腰间的电线已经绷紧。他笨拙而拼命的挣扎着、咆哮着让身体猛地侧了一下,撞到了客厅与阳台之间的隔墙夹角里,忽然,苏青同眼见一个铁件被凌空吸起。苏青同眼皮直跳,照准了一脚将那铁件踹到了对面的墙上。
吸力来的快走得也快,瞬间又消失了,所有刚撞到他身上的物件在即将撞到玻璃上的一瞬间,因为吸力的瞬间消失,风又冲回了客厅。
室内外温度因为这股吸力瞬间均衡了,也就瞬间的时间,苏青同觉得经历了生死。
好在没有被吸出去,里外之间一步之隔,却是天壤之比别,自己摔死不要紧,若客厅窗玻璃被击碎,小卧室和外面的温差就真的无限接近了。那家人一样危险。
冲进来的风,瞬间刺透苏青同所有的衣衫。
“拉——好——了”苏青同用手肘卡拽住塑料皮已经冻崩露出铜线的电线,内心呐喊着“别断,千万别断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没有知觉了,甚至快没有意识了。麻木又代替了刺痛。
十几步的距离,不知多久,母亲将他从家具堆那头的半腰处硬生生的拖了过来。
感谢伟大的母亲。
“等一会儿,我身上太凉,儿子受不了。”这是苏青同昏过去的最后一句话。
小卧室里,苏青同的母亲正棚着大棉被,用火烧的白酒反复搓着她儿子的手脚和心窝,妻子罗筱筱裹着自己的儿子,两位女人,都在尽力着母亲的本分。
苏青同猛地咳出了一口黑血。脸色苍白,意识却渐渐清醒。母亲满头汗霜。“动动手脚。”苏青同微微活动了一下,“还行,就是有点木。被子稍微开个缝儿,闷死了。”
妻子望着苏青同傻傻的笑了一下,面部肌肉明显在僵硬中发着抖。母亲瘫坐。
“辛苦了娘,儿子怎么样?”“挺好,还有点烧,鼻子不通气,你听打呼噜呢。”妻子哆哆嗦嗦的说着。
“呵呵呵呵呵嘿嘿呵呵。”苏青同笑出了声。
“你图啥?”母亲慎怪。“天黑了吧?”“黑透了。”“又冷了?”“更冷了,不过被子里还有点温度。”“这的玻璃窗没裂吧?”“有几个裂了,不过冰花和纸壳子护着,还行。”“客厅的呢?”“后面听声音又炸了几个。不过没再像开始那样灌风了。”
苏青同细细听着,人却昏昏睡去。
不知何时,苏青同被手脚刺痒醒了,习惯性的想挠一挠,一阵刺痛让他的眼泪下来了。坏了,手套和冻坏的血肉粘连了,怎么办……
母亲试他鼻息刚拿开,看他睁开眼道:“半天没听见你打呼噜。”说罢侧身向着儿子,儿子鼻息有点囔,其他尚可,妻子罗筱筱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泪眼未干。一切正常。
印象里之前风冲进破洞摩擦玻璃的声音,好像没有那么明显了。但是室温却又冷了许多。
一家四口人从里到外把所有能穿上的保暖的衣物全部上身,挤在一米五乘一米二的小床上,盖着六七床棉被子,却还是感觉不到任何热量。
啊,小卧室现在是物皆凝冰,差不多零下三四十摄氏度,或者更低;过厅和客厅应该在四十度到六十度,或者更低;那外面应该有六十度到八十度了,或者更低了。地球上现在已知的低温还不到九十度。我们这属于中高纬度…唉!这是怎么了?”
玻璃格档上悬出来的霜花让苏青同有点绝望,可能小卧室并没有他想象那么美好,应该不止三四十度,可能比客厅高不了几度,而客厅的温度可能就是室外的温度。以后该怎么办。
好在因为他的冻伤和儿子的发烧,一家人睡得并不踏实,没有睡着,就不会在寒冷中睡过去,直接被冻死了。不敢再睡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苏青同又有点万幸,妈、妻、儿子都在跟前。
“儿子又烧了,烫手。”“布洛芬在哪?”“好像是窗台上。”
布洛芬的瓶子已经冻裂,苏青同找了个铁碗,就这一个动作,让苏青同冻得直哆嗦,忙钻进被子里,把冻成一坨的布洛芬倒到铁碗里,手套却被粘在了冰凉的铁碗上,而手上血肉又粘连着手套,钻心的痛,好在还知道痛,不知道痛才是真正的麻烦事。苏青同也管不了许多,磕下来一小块药冰,估摸着和儿子平时喝的量差不多,把大块的药冰移到纸包里放回窗台上,然后对着小碗里的小块布洛芬哈气。
冰凉的药水,迷糊中的儿子拒绝喝,已经没有热水可以加热了,苏青同有点挠头,“含嘴里。”母亲提醒。“怕药劲会散了。”苏青同让母亲将手掌鞠着,把药水倒进去,药水冰凉刺骨——母亲添了一下嘴唇,苏青同内心有点愧疚。
当一家人困得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天,亮了。
儿子喝完退烧药,体温已经不是那么高了,感冒药也逐渐起了作用,但是气温太低,完全退烧还需要时间。
忙了这么久,大家终于觉得饿了。看着满房子的食物大家却又发愁了,起先是怕吃不完坏了,现在发愁啃不动——食物个顶个的坚挺、硬棒、冰冷。老办法,苏青同把几个顶饿的馕、火腿肠还有几瓶水放进自己一侧的被窝里慢慢焐着。这大概是一天的食物量,焐热也需要时间,总不能现焐现吃吧。
不知何时,风,停了,天,开始下雪,鹅毛大雪,漫天倾泻。
苏青同透过被子缝隙和纸壳子缝隙,把窗花轻轻的轻轻的用哈气和体温暖化一个小角——玻璃还很脆。外面是在下雪。苏青同咽了一口火腿肠,想了想把剩下的给了妻子,妻子正在嚼着巧克力,含的温热了再吐给她儿子。“咋不用勺子?”“太凉。”“你嫌你娘,你儿子不嫌他娘。”母亲插话。“呵呵,我儿子将来也是要独立的。”
温度明显停止了下降,一家人挤着开始有点温热了。
苏青同用脸试了一下室温,虽然刺骨但是可以承受了,估摸着现在应该有十几度了。而被子里应该在零度以上了。
苏青同抽了自己这边的一个单被子披上,整个人从被窝里撤了出来,哆嗦了一下,苏青同开始使劲的活动着自体生热。焐的热乎乎的机械表显示已经中午一点多了,记得看雪时是上午十点多,那时已经下了有一阵子了,算下来有四五个小时的鹅毛大雪。
晚上若再降温又该怎么办?!
不过下雪总归是好事。
手脚的冻伤,该怎么办,摘掉内层的手套袜子,就是撕裂的疼痛,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不知道手会不会感染,想想,没有找到破伤风或者冻伤之类的药,苏青同按剂量剥开几粒消炎药吃了。
该收拾收拾屋子了,有备无患。
【2019.2.7凌晨,家,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