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馥楼的小厢房。
樊云瑾挺坐在书桌前,对跪在地上的人说:“就是你将糜惜加进樱汐房中的香炉里、用以加害阎将军的。是吗?”
跪着的人低垂脑袋,一声不吭。
詹峻不屑地提了提唇,厉声说:“除了她,还能有谁?若非心中有鬼,她何须急于收拾包袱跑路?”
跪着的人,越发像是想要将脑袋埋进胸口似的,低垂脑袋,一声不吭。
樊云瑾威严地说:“本太尉经已派人查出,你曾通过旁门左道买下糜惜。若你继续坚持沉默不语,不愿配合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本太尉就要将你关进大牢,命一众狱卒对你严加拷问。与其等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时再来坦白,本太尉劝你还是趁早从实招来,少受皮肉之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跪着的人身上。
跪着的人终究缓缓抬起头来……那人正是樱汐的下女,芳霞。
芳霞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说:“我……”
猛然用袖口掩住嘴巴,芳霞仿佛想将刚才那个“我”字咽回肚子里。
詹峻不耐烦地说:“如今经已证据确凿,你少在那边闪烁其词!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样?你又为何要加害阎将军?若你不一五一十地从实招来,本侍卫便要当堂痛打你五十大板!看你说还是不说!”
詹峻伸手去捋衣袖,随时准备去拿庭杖痛打芳霞。
芳霞这才放下捂住嘴巴的袖口,纵使眼眶含泪,眼神却冰冷至极。
芳霞说——
其实。
樱泠早就情窦初开,对流觞亦是倾心多时。
但是。
苦于流觞是姐姐樱汐的相好,樱泠只能一直克制着不敢越雷池半步。
然而。
过去那三个月的守丧期,流觞日日带着樱汐与樱泠游山划水,樱泠也因此被迫日日看着流觞与樱汐你侬我侬……樱泠常为此感到心痛难耐。为了让心中好受一些,樱泠开始借口身子不适,不与樱汐流觞同行。
身子不适的借口用多了,樱汐难免会担心樱泠。樱汐坚持要给樱泠找来大夫诊脉治病,樱泠吓得慌忙拒绝——若被大夫揭穿她是在装病,樱泠怕是无法自圆其说。
从那之后,樱泠便不敢再谎称身子不适,安分地日日跟在樱汐与流觞的身后,暗自心痛地看着樱汐与流觞恩爱。虽则流觞对樱泠也是宠爱有加,但流觞看樱泠的眼神,就如哥哥看着妹妹一般,没有任何邪念。
顺带一提……
由于他们仨那段时间常常上山下水,为了防止被毒虫毒蛇侵害,流觞给樱汐樱泠买来了当芋丸,用以傍身。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那夜,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白日玩耍玩乏了,樱汐早早便上床歇息还睡得烂熟。被雷电惊醒的樱泠瑟瑟发抖地抱着枕头,去到樱汐的房外,敲响樱汐的房门——开门的自然不是经已熟睡的樱汐,而是仅穿单衣的流觞。
“樱泠?”流觞没有伸手拉上领口,全然将樱泠当作不谙世事。
“流觞哥……”樱泠心如迷蝶飞舞,将烧红的脸庞垂下,“姐姐睡了吗?”
“你姐姐向来嗜睡,一沾床便睡着了。”流觞笑了笑,“你可是有要紧的事情找她?”
“没有……”
“没有便好。你是知道的,你姐姐只要睡着了,若未睡够,任谁都叫不醒的。”
“我知道……”樱泠的身体竟哆嗦不已。
“你怎么了?”流觞一手撑着打开的房门,一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俯下身,侧着脸,盯着樱泠的脸庞……夜太黑,樱泠又将脸埋得太深,流觞大概无法看清樱泠脸上的烧红。
“我……”
骤然一阵惊雷轰鸣。
樱泠吓得冲进流觞的怀中。
流觞先是一怔,再是抚了抚樱泠的散发,语气有点不同往日地说:“我差点忘记了,你姐姐曾经说过,你从小到大最怕打雷。”
“姐姐”二字,就像是两道闪电,凶猛地劈进樱泠的耳朵。
樱泠猛然回过神来,推开流觞,瞪大眼睛,不断地往后退……被樱泠这么一推,流觞的后背不小心撞上了打开的房门……流觞警惕地往房间里面看了一眼,确定樱汐还在床上安然大睡,流觞这才伸手将房门拉上虚掩。
“你到底是怎么了?”流觞向樱泠走前一步。
“我……我……”樱泠不知所措地抬目看向流觞……只看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眼……正值寒冬,樱泠白如蜡的皮肤却不断渗出虚汗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流觞伸出手,拭擦着樱泠额上的虚汗,“嗯?”
樱泠像是被下了定身咒的兔子一样,无法动弹,唯独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肉眼可见……流觞再次俯下身,近距离地平视樱泠无措的眼眸。
终于。
流觞看清樱泠脸上的烧红。
“可是生病了?”流觞将手覆盖在樱泠的额上,语气不像是单纯的关切。
“我……”樱泠怯生生地注视着流觞……纵使认识多年,纵使日日相对,这却是樱泠第一次与流觞如此亲近!
而且,此时此刻,就只有她与流觞二人!
樱泠猛然握住流觞的手,注视着流觞,颤抖着声音说:“流觞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你在说什么?”流觞没有甩开樱泠的手,而是严严关上身后虚掩的房门。
“我说……”樱泠哽咽着流下眼泪,“我喜欢你……流觞哥……我真的很喜欢你……”
“樱泠……”
“只要流觞哥愿意,我也可以像姐姐一样,成为流觞哥的女人!”
“那可不行,要是被樱汐或玥娘知道了……”
“我不要听这些!”
“樱泠……”
不由分说。
樱泠吻住了流觞。
然后……
那夜……
芳霞藏在暗角,躲在门外,偷听偷窥了这一切……芳霞心想:樱泠与流觞这段情,或许某天能为所用。
就这样。
芳霞在樱泠的房外躲藏了一夜。
这夜之后,还有无数夜。
一切早已悄然改变,唯独樱汐蒙在鼓里。
三个月的守丧期即将过去。一直将樱泠的前程放在心上的樱汐,恳求臻玥给樱泠办竞宴。樱泠本就长得美艳讨喜,加之,樱泠是四魅之一樱汐的妹妹,不少达官贵人早就对樱泠虎视眈眈,于是臻玥很爽快地答应给樱泠办竞宴。
一想到樱泠就要伺候恩客,流觞就感到烦躁,脾气也因而变得暴躁起来。
那夜。
樱汐在房中伺候恩客。
流觞再次偷偷去到樱泠的房中,将樱泠抱得很紧,根本不管樱泠是否会窒息。
“我不让你伺候别的男人!”
“流觞哥……”樱泠哽咽,“你我如此,已是对不住姐姐。若我再执意不听姐姐的安排,姐姐一定会更加伤心的。”
“我们离开这里吧!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双宿双栖!”
“姐姐一定不会答应的。”
“那我们便不要告诉她。”
“流觞哥要把姐姐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我爱的是你!”
“流觞哥……我也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但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姐姐那般宠爱我,我实在不能让姐姐独留在这里。”
“如果你姐姐真的宠爱你,她就不会强迫你伺候男子了!”
“我确实不愿意伺候那些陌生男子。”樱泠打了寒颤,“他们那么……”
樱泠流下悲戚的眼泪。
流觞将樱泠拥进怀里。
“姐姐常说,天下之大,无处藏身,只有十里烟花路能容纳我们姐妹二人。流觞哥……姐姐说的都是真的吗?流觞哥……你真的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们真能找到一个地方,双宿双栖,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流觞沉默了。
樱汐说的没错。
流觞手无缚鸡之力,他的那点力气,远不够他长年累月地拿着锄头干农活养活妻儿。就算流觞懂得几个字会吟几句诗,那也不够流觞一人吃饱肚子。而樱泠从小便在这万馥楼,除了懂得拨弄几曲乐曲外,几乎连女红都不会……这样的流觞与这样的樱泠,无论去到哪里,最终都只会重蹈覆辙。
徒劳。
一切都只是徒劳。
流觞沉默着没有回答,樱泠乖巧地没有再问……或许从那一刻起,流觞就经已决定要与樱泠一同殉情……毕竟,身为小倌,能有机会与只属于自己的女子殉情,也是一种凄美的完满。
那夜之后。
流觞偷偷去买了毒药。
芳霞跟在流觞的身后,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终于到了樱泠竞宴当夜。
臻玥给樱泠涂过芙鸢粉之后,便离开了樱泠的房间。芳霞站在樱泠的房间外等待着……一如芳霞所料,流觞提着一壶酒来到樱泠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