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州城位于成德军的中北部,直接与燕国接壤,东邻沧景,西接易定,与沧州,景州并称横海三州。
李少诚兵不血刃,取恒,冀,深,赵,易,定,唯独横海不降,他舍瀛州而围沧州,一来是为了瓦解三州抵抗的决心,沧州有张君烈唯一的儿子张玄感,只要他投降,三州不攻自克,二来就是畏惧北方的邻居,如果贸然出兵,燕王慕容圭是不能容忍的。
楚凌风三人在沧州判官孔维汉的带领下,来到了瀛州城下。
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无数难民从成德其他州郡涌来,道路相望,延绵数十百里而不绝。
上万的饥民聚集城下,请求官吏打开城门,开仓放粮。
百余个瀛州士兵站在城下,鹿角深深埋入土中,身前的壕沟里躺着几具想越过壕沟来到城下的难民尸体,他们明晃晃的长枪指向他们的父老子弟,好像他们的敌人不是平卢军而是难民。
只见一个小吏从城头缓缓地缒下,由于瀛州刺史不肯放下吊桥,怕乱民闹事,出入城都要吊来吊去的。
小吏从士兵身后钻出,站在凳子上,大喊道“肃静!肃静!”
小吏的喊声淹没在人群的喧闹中。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人群之前,挥舞着双手,大声叫道,“都静一静!都静一静!听听他怎么说!”
难民们好像更听男子的话,渐渐的,喧闹的难民安静了下来。
看着归于平静的人群,官吏清了清嗓子,“刺史大人说了,瀛州已降平卢,你们到他郡就食吧!”小吏喊破了喉咙,难民听到这个消息却都炸锅了。
“昨天说刺史不在,今天又说投降了平卢,到底谁管着瀛州城?”
“平卢?我们早就降了!既然如此,那就开仓放粮!”大个男子十分机敏,既然你降了平卢,我吃的就是平卢。
小吏面露难色,只好说道“瀛州虽降,但州郡交接之事未办,只要平卢的官员一到,我们立马开仓放粮!”
“昨日便说今天开仓放粮,今日又降了平卢,这瀛州城是你家开的?”男子大声质问起来,紧接着就开始煽动难民,大喊道“开仓放粮!开仓放粮!”
难民们也跟着喊起来,上万人齐呼,声震郡城。
“外面什么声音?乱糟糟的。”
瀛州府衙内,一个中年男子正披着黑色貂皮大氅,与自己的好友赏雪论诗,听到城外的呼声,感到十分不快。
“难民又闹起来了。”小吏答道。
“怎么这么大的声音?都传到衙门里来了。”
刺史这时拿起手中的白色茶碗,呡了一口茶,闭着眼细细品味,只见这茶盏釉色类银似雪,端庄大气,天下七窑,邢窑的白瓷和其他六窑的青瓷名冠当世。
“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刺史闭着眼说道。
“好诗呀!使君可是说的这茶盏?”友人看着刺史手中的茶盏。
“这是我特地托人从邢州买来的,看看这釉,类银似雪,瓷白而茶丹,色差交替,美,美呀!”刺史早就忘了有难民这档子事了,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盏,便立刻将难民的事抛之脑后。
“使君,再不放粮,只怕难民们就打进城了!”小吏却不识相的说道。
“进城?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敢跨过壕沟的,一律射杀!”刺史端着茶盏,满脸的嫌弃“好好的诗兴,都让这帮该死的奴才们给败了!”
“使君……”
“滚滚滚!别来烦我!”刺史不耐烦地说道。
“使君消消气,跟个下人置气做什么?”一旁的好友劝道,“如今平卢兵临城下,成德六州,反掌之间,已入齐土,不知使君何去何从呀!”
“六个词,十二个字。”刺史故弄玄虚地说了起来。
“怎么个六词十二字?”好友好奇地问道。
“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刺史摇着脑袋说道。
身旁的好友瞠目结舌,“使君,你在开玩笑吧?这,这叫什么?”
“诸君不懂了吧!瀛州兵寡,不可战;杀我君父,不可和;城小无险,不可守;为人臣子,不可降;职责所在,不可走;至于我嘛,不想死。”刺史继续呷了口茶,一一为身旁的好友解释其中道理。
“使君高明”一旁的好友恭维起来,突然惊到“哟!我都忘了,我家里还有事,得赶快回去一趟,告辞告辞。”
“我送送你?”
“不必不必不必!”几个客人立刻站起身来,匆匆离去。
“哼!可惜了这雪景呀!”刺史独自一人呡着茶水,看着手里的邢州白瓷与庭院中的雪融为一体,自在地笑起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大好头颅,谁当斫之?天下之乱,可跷足而待也!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乐到极处便是悲。
正在狂笑的刺史却突然抱头大哭,“太一!我有什么罪过!要让我一家遭此飞来横祸!张君烈呀张君烈!不听我的谏言,使成德九州父老,披此荆棘,庸主啊!庸主!”刺史一把将剑拔出来,砍向桌角,把桌子上的茶盏酒器一扫而光,杯盘落地之声,竟十分像刀枪剑戟。
刺史一把将盘在顶上的头发解开,“我自幼熟读经书子籍,本以为张君烈天下豪杰,英雄一世,能与他开创一番霸业,没想到,一个女子,便把他迷得神魂颠倒,难道万里河山还比不上一个下贱的妓女?”
突然,刺史又开始反问自己,“今天下事尚可为,你又为什么如此沉沦?举兵与平卢一战,虽败犹荣,流芳千古,名垂青史,不好过现在这副鬼样子?”
“天下事尚可为?可为乎?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覩,二十年,天子出!看看吧!太一!看看你治下的是什么妖魔鬼蜮!张君烈?吴尽忠?慕容圭?李少诚?有哪一个为百姓着想?就是拿下了青霜剑,天意真的会在你们的身上?”
刺史披头散发地狂笑起来,拾起地上的酒杯,生生灌着自己,府衙的官吏没有一个敢上前劝阻,自从他听到恒州沦陷,天雄军屠杀满城百姓后,就整日纵歌饮酒,不理政事。
“挺身赴难,与平卢军决一死战,还是引刀一快,弃了这人间?我曾为成德郡治第一,天才与阴谋的较量,终究不敌!即便打下江山,又有什么意义?轮回道转?不如归去!哈哈哈哈!”
刺史看着手里的剑,看着剑中自己的倒影,看着倒影里旁披头散发的自己,“先王,臣来了!臣,受够了!”
刺史把自己和自己的梦想一起埋葬,于是世上又多了一个死人。
世上是从来不乏死人的,就在瀛州城外,还有无数挣扎于生死边缘的人。
城里的人想出来保家卫国,城外的人还在顶风冒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