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礼鸿高大人缓步在雨中且停且行。不多时,听雨楼已尽在咫尺。他一抬手,摸到门上的那把暗门迷宫锁,竟是开着的,霎时他嗔睨于楼上,鼻腔里浓重地哼出一声,推门拂袖而入,响声之大,翔舟和高鸿飞在楼上听得真真切切。
高鸿飞立即将翔舟推到一个角落,叮嘱道:“待会你别出声,千万别出来!爹最疼我,不会罚我的!这是禁地,旁人踏入会受苦的!”说罢他闪了出去,拿出袖子中的火折子,点燃一盏马骑灯。
高鸿飞持灯向前,思索着接下来该准备一套怎样的说辞。他走下听雨楼的台阶,正好与他爹高礼鸿迎面相对。
高礼鸿不悦地问道:“鸿飞,你怎么在这?”
高鸿飞动情地说道:“儿子想起爹曾在听雨楼题诗一首以悼念娘亲亡灵,正值雨夜寄相思,儿子没有忍住,想再来看一眼……”说着高鸿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儿子甘愿领罚!”
高礼鸿轻叹一声,说道:“快起来吧!还说什么罚不罚的,夜凉雨急,回房歇着吧。是我有愧于你娘亲,要不然她也不会头也不回地从这听雨楼上跳下……飞儿,你怪爹吗?”
高鸿飞依然跪着,盯着听雨楼的石地,说道:“爹在鸿飞心中是最好的父亲!儿子知道,情乃世间最美亦是最难之事,爹不必过分自责。”
高礼鸿将儿子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鸿飞一手搀着他爹,一手撑起油纸伞,心中默念:娘亲,原谅我这次撒了谎,只是翔舟妹妹要寻她亡母的遗物,若我不出手帮她,致使她错失了,我的心恐怕一辈子难安了……失去至亲的痛,我深有体会……娘亲,让我们帮帮她吧!
正当高鸿飞以为躲过一劫时,只听高鸿瑛在听雨楼外大喊:“死丫头,你赶紧给我出来!别以为仗着我哥给你撑腰,你就要上天!”
高礼鸿与儿子对视一眼,又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漆黑的听雨楼,说道:“鸿飞,不如你请她出来吧!”
高鸿飞仍然死扛着,但他的眼神中的焦灼已经出卖了他,心想现在翔舟又没有现身,不能承认!他嘴硬地说:“父亲,里面没人!”
高礼鸿哼了一声,说道:“你几时学会哄骗我的!”说罢拂袖而去,又在听雨楼外威严地大喝一声,“来人啊!”夜巡的护卫持械闻声赶来。
高礼鸿用下巴指着听雨楼说道:“搜!”众人领命,迅速出击。
高鸿瑛一看父亲也在,不禁暗自骂自己:今天我怎么没看黄历,我还是赶紧撤比较好!
高礼鸿言辞严厉地说道:“鸿瑛!这事你也有份!”
高鸿瑛委屈又不满地喊道:“爹,我又没有进去,你不能……”
高礼鸿喝止道:“住嘴!”
徐翔舟被侍卫架着走出听雨楼。高礼鸿脸色铁青,气得深吸一口气,问儿子道:“飞儿,你是否要解释一下?”
高鸿飞说道:“翔舟妹妹刚进府,尚不知道听雨楼为禁地,一定是散步到此看门未关,所以闲逛一圈罢了!”
高礼鸿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油纸伞,不用他再替自己撑伞,厉声对儿子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又对侍卫说道:“鸿瑛和翔舟,今晚关禁闭,断食一天,没我的口令不准出来;鸿飞杖责五十!”
高鸿瑛哀嚎道:“爹,我什么也没做,干嘛要罚我!”
高礼鸿丢下一句:“让你好好明白,有些关头,到底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禁闭室里,漆黑一片,鸿瑛不情愿地点起一盏灯,瞟了一眼徐翔舟说道:“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你一来府上,就这么多事,我可真是头疼!现在还要跟你一起受罚,你这死丫头!”
翔舟知道她此时正心生无数怨气,所以不与她计较,只是用眼睛用力瞪了她一眼。
高鸿瑛接收到这个信号,不禁有点慌张,说道:“你干嘛!难道又想打我不成!”
翔舟走到一处墙角,靠墙而坐,离她一丈远。高鸿瑛这才松一口气,但眼神一直不离徐翔舟,她干瞪着翔舟,瞪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摇晃的灯影中犯困了。高鸿瑛不禁慢慢滑向冰冷的地面,眼皮直打架。
翔舟对她喊了一句:“要睡的话,把外面的衣裳脱下来铺在地上,这样不会有寒气侵入体内!”
高鸿瑛被她这么一说,嘟囔了一句:“要你管!”
翔舟摇摇头,自己将衣裳铺好,躺在上面背对着她睡了。
高鸿瑛一抬手,才感到自己刚才支着地面的手现在冰凉刺骨,她不禁揉搓着刺痛的手腕,再看一眼翔舟,然后嘟着嘴照翔舟刚才提点的话去做。
翔舟听着耳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无奈地默声笑了,然后才闭上眼睛睡去。
两人迷迷糊糊在禁闭室睡了一个时辰后,都被冻醒了。夜里实在太凉了,高鸿瑛不满地说道:“都是你害的!现在又冷又饿,不知明天什么时候能出去!我哥还为你挨五十大棍!你到底是哪路妖魔降世!爹娘去了,就又来害我们!”
翔舟本也不愿与她计较,但高鸿瑛口无遮拦,最后一句甚至扯上翔舟爹娘,这猛然刺痛了翔舟的心,她不禁语调中带了许多杀气,说道:“你说话一直都这么傲慢刻薄?”
高鸿瑛一听翔舟的语气,生怕她又像上次那般对自己动武,赶紧收住了声。
翔舟见她已经认怂,又想到高鸿飞为他挨打,于是轻叹一声,说道:“害你哥被罚,确实是我的错!不知他伤得重不重,又是下雨天,若伤了筋骨,留下病根……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高鸿瑛“哼”了一声,说道:“气都要被你气死了!我哥那么好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哪里犯过错!现在可好,不光挨骂还要挨打!”说着,心疼地掉下眼泪来。
翔舟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她向高鸿瑛靠了过来,鸿瑛急忙警惕地问道:“你干嘛!”
翔舟递给她一方手帕,说道:“我向你赔罪!等出去之后,我再去向你哥赔罪!”
高鸿瑛睁着一双泪眼,接过手帕刚擦了一下泪眸,就又还给她,嘟囔道:“这料子也太硬了!”
翔舟笑着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嫌弃料子。”
高鸿瑛白了她一眼,傲娇地说道:“大家闺秀都是这样,哪像你小门小户的丫头!没见识!”
翔舟好奇地问道:“当大家闺秀不累吗?”
高鸿瑛正经回答道:“锦衣玉食,衣食无忧,有什么累的,既是府里的人,就好好当这个大家闺秀。多少人眼红嫉妒,你当我不知道吗?”
翔舟故作惊诧地说道:“原来你也有不飞扬跋扈的一面!”
高鸿瑛瞪她一眼,说道:“我不凶神恶煞一点,怎么管下人?你是没听到他们背地里怎么说我和我娘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我年纪小的时候,下人他们常搪塞我。只有我哥始终待我最好,每次都帮我出头,请爹做主打发走了那些散布捕风捉影之事的下人。”
翔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那些捕风捉影,定是一些不好的经历……”
高鸿瑛说道:“有些事,娘亲从不告诉我,但我从丫鬟们嘴里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你要知道,在高府生存,可不像旁人想得那么容易!”说完,她斜睨一眼翔舟。
翔舟说道:“于是要修炼成不怒自威的人!”
鸿瑛点点头,说道:“没错!我娘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要‘不怒自威’!但我小的时候,娘亲不是这样的,可能她也经历了一些伤心的事吧,可惜她一直也没告诉过我。”
翔舟伸出胳膊对高鸿瑛说道:“上次的事,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给你打!我绝不还手!”
高鸿瑛推开翔舟的胳膊,说道:“打你有什么用!我丑都出了,下人们都看到了,打你一下,他们又不会失忆!而且现在这些都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我哥的伤!他肯定现在痛都要痛死了!”
翔舟想到林成桐给她的那个锦囊,眼睛发亮地说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有良药!此药对外伤极为有效,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即可痊愈!”
高鸿瑛转忧为喜,说道:“真的?你倒是可以啊!打架上药,还真是行家!我就纳了闷了,你这打打杀杀的,我哥居然也愿意护着你!”
翔舟说道:“他愿意帮我,不是因为我打打杀杀,而是因为我们都失去过至亲,心里有一样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