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翔舟被人早有预谋地踹入滹沱河的经过,明朗沉思一阵,说道:“你不能去!”
上官恕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不能去,危险!”
明朗继续说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位林公子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现在你自己才是置身于险境中的那一个,”说罢摇摇头道,“还一个劲儿想着别人的安全!遇事先要自保,知道吗?你若是自己都没了,还谈什么其他!”
翔舟被明朗这番话提点得默不作声,心中不禁思量,这个明朗小小年纪竟然两次都说得我哑口无言……
但翔舟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林成桐,于是说道:“缪心源这样的人在林大哥身边,总归不好,我想让林大哥早点知道她的真面目,不要被她骗了!”
明朗问道:“那你接下来去哪个方向?”
翔舟答道:“去南方!到了那边,我再想办法与林大哥联络!”
上官恕问明朗道:“师父,那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明朗方才一直在思考下一步该去向何方,皇城回不去,这深山也待不得,眼下看来只能去往南方了。他说道:“我们去南方的蓉安城,那里山势复杂,易于隐藏,对我们而言最为合适!而且蓉安那里有我们家族的朋友,到时若有必要还可以寻到一些帮助!”
翔舟脱口而出:“南方?蓉安?那太好了,正顺路!林大哥也在蓉安!”
上官恕心中泛起一股酸楚,问道:“你这么想见你的林……”要他也跟着翔舟说出“林大哥”这三个字,他可当真是说不出口,上官恕眼中闪过一丝妒火,只得不情不愿地说,“这么想见那个男的呀?”
翔舟一心想着林成桐,兴奋地问明朗道:“咱们此去南方,路上得多久?三天?五天?一旬?半月?”
明朗答道:“如果路上不出意外,大概十天。”
上官恕趁机说道:“翔舟,让师父教你几招防身,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翔舟赶紧意会,作揖道:“师父!”
他们见明朗并没有反驳,对视了一下,欣喜不已。
明朗剜了上官恕一眼,眼神中透出一股凌厉的气势说道:“路上要低调。”
上官恕不甚服气地回嘴道:“你本来就是人中龙,怎么低调得了嘛!”
明朗的眼神这下更严厉了几分,瞪着他道:“还说!”
上官恕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抿了抿嘴角,闭上了嘴。
翔舟瞧着这两人方才的反应,隐约猜到明朗的真实身份大约是当世权力旋涡中的一员,但对方早已有言在先,称自己身份不便透露,因而就算她心中好奇不已,眼下也不便追问。翔舟想着这一路可以先练练本事,到了南方找到林成桐后就和他一起接着调查自己爹娘遇难的真相。
翔舟盯着明朗,深觉此人身上虽然谜团众多,但心中认为他并非坏人,于是诚心说道:“你年纪虽小,但看上去阅历颇丰……”
明朗立即反驳道:“谁说我年纪小,我只是不及阿恕个子高,论年纪我可还比他大许多呢!”
翔舟愕然道:“当真?”
上官恕纠正道:“哪有大许多?就大了一年零一个月而已!”上官恕这话不假。
明朗无法反驳,只得找补一句:“大一天也是大许多!”
上官恕小声嘟囔说道:“那您对‘许多’这词的理解有偏差!”
明朗朝他瞪大了眼睛,说道:“你管我!”
上官恕抿抿嘴角,低眉顺眼地说道:“管不了,管不动,再也不敢了……”
明朗一副懒得理他的神色,低声嗔怪一句:“每次都这么说,还不是有下一次!”
翔舟看着眼前这两位翩翩公子,上官恕俊朗豪爽,明朗霸气慎独,听他们二人时而斗嘴时而正经,知道他们二人交情一定相当深厚,否则怎会如此,一人有难另一人立即冲上去救援,前一刻刚在斗嘴下一刻就化为春风细雨。翔舟不禁感慨,像他们这般,有生之年得一知己,真是令多少人羡慕不已,是可遇不可求之人生幸事!
上官恕一转头,看到翔舟正一脸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禁又心动了几分,他看着翔舟穿着自己的宽大衣袍,禁不住有点脸红,这小火苗从他的面颊烧到耳朵,烧到脖颈,烧得他心跳咚咚作响。
明朗扫了他一眼,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这次良心发现了吗?”不等上官恕接话,明朗又说道,“我看你啊,是瞧有姑娘在场,故作收敛罢了!现在,你赶紧上山去,把咱们的马牵下来,这里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很不安全,我们得赶紧走!”
翔舟知道不便追问明朗他们的真实身份,但亲眼看到刚才那帮人来者不善的架势,进而联想到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遭人追杀的境遇,不禁心生同病相怜之感。她心中很是关心,然而也只能问问:“跟你们交手的那帮人,你们知道是什么来头吗?”
明朗握着拳咬牙道:“知道!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上官恕见他情绪激动,忙用胳膊肘撞了他手臂一下,低声唤道:“师父……哦不……明朗要沉住气啊……”
明朗握紧的拳头在空中用力砸了一下,似是要把那些黑衣人的脑壳捶碎一般。然后他抬眼去看讙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问翔舟道:“这家伙是吃人的,对吧?”明朗的语气中透出一股杀气,眼神中冒着邪气四溢的火焰。
上官恕低下头盯着明朗的拳头,眼含忧伤,低声说道:“怪我,要不然也不止于此……”
明朗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似是要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心中悲伤太盛,嘴角只剩尴尬的弧度。他松开拳头,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无悲无喜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阿恕,快去山上牵马。”
上官恕深吸一口气,快步跑上山去,不多时便将二人的马带了下来。翔舟就看他身骑一匹栗色大马,身姿甚是萧飒,这自不必说,定是他的坐骑。上官恕给它取了一个甚是威风的名字,名曰赤电;而他手中牵的另一匹,身体为黑,似黑色宝石般耀眼,四足皆白,如踏雪踏云而来,这正是明朗的坐骑,名唤逐风。
明朗浅浅一笑,礼貌而克制地对翔舟说道:“这一程,我们行路定是坎坷,需尽量避开敌方眼线,山上只有两匹马,我和阿恕一人一匹,目前尚无多余一匹供你驾驭,但我的坐骑乃是万里挑一,是良驹中的上上品,你就随我一骑,这样更为稳妥,路上如遇危险也能及时化解!”
明朗翩然一跃,跨上马背,他直臂伸手,向翔舟微微颔首,目光清冽,嘴角微翘,衣带飘然。翔舟亦不扭捏,抬手搭上他的手臂,被明朗接上马去。
上官恕睁大了眼睛,想辩驳道:“我这匹马也不差……”
不料,被明朗打断道:“我的御马之术更胜一筹!”
上官恕生生被这句事实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霎时瞠口结舌呆在那里,心中满是懊恼。
明朗微微转头,余光扫一眼上官恕道:“此刻不宜发呆,出发!”语调低沉,口吻却不怒自威。
上官恕不甘心地说道:“翔舟,你要是嫌那匹马坐厌了,就换我这边来!”
明朗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说道:“即便是换到你的马上,也是我带她骑,这段时间新教你的那套剑法,练会了吗?”
上官恕又被生生噎得只说了一个“我……”,就再也“我”不下去了,心中愤然道:这臭小子今天总拆我台!正腹诽着,瞥见讙兽那个大家伙还在,就问道:“它怎么办?难不成你带翔舟,让我带它啊?”
明朗一脸正色说道:“它带你还差不多,你俩孰强孰弱,你自己不知吗?”
上官恕咬着腮帮子道:“你还别说,有朝一日没准我真能胜了它呢!”
明朗不接他话茬,说道:“翔舟,讙兽听你的,你跟它先道个别吧,让它一路向南,小心提防山中的圈套!”
翔舟点点头。果不其然,讙兽听翔舟吹了几声哨音后,便悄然闪进山林,顿时无影无踪。
上官恕叹然道:“这兽类,你要说它用情,它们也绝对是对你不离不弃,可要说它们断情,也真是断得快,一个留恋的眼神也没有,立即就走了,真可谓是当机立断!”
明朗却久久静默,最后只轻声说了一句:“它走得快,不代表它心无牵绊……”声音凄然而笃定。翔舟侧着脸看他一眼,见他冷冽的眼神中泛起一抹柔光,这光慢慢晕染出淡淡的红。
一声“驾”冲散离别的思绪,他们一行三人,踏着秋风,向南而去!
在逐风的背上,明朗低声说道:“待过了这片山林,我们就找一间估衣铺,给你和阿恕选两件合身的衣裳,”他的语调轻轻的、定定的,他总是想在他们前面,又说道,“这一路你得穿男装,这样不引人注目,安全!然后我再为你挑一匹良驹!”
马背上的二人,迎风而往,翔舟衣袖随风而起,露出似藕的双臂。明朗不禁望了一眼,又立时收回了目光,恢复如常,望向前方。
翔舟听着明朗这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响,微微点头道:“好,”而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真名……”她心中挣扎,虽然明朗早已有言在先,但她此刻竟真的十分想知道他姓甚名谁,万一日后分别了或是走散了,还能凭着一个名字去寻一丝踪迹。她心中思量,若是到了南方,见到了林大哥,就是和明朗分别之际,到时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若能记下他的姓名,往后回忆起来,心中总不至会怅然所失。
明朗目不斜视,握紧缰绳专注地凝视着前方,并不直面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道:“你总是这么关注别人胜过关心自己吗?”
翔舟一时不知他此话何意,摸不着头脑地问道:“嗯?什么?”
明朗将视线落回到她的手臂上,那里有道浅浅的血痕。翔舟顺着明朗的目光看向自己,这才觉察到这处伤口,浅浅的血痕在她如藕的手臂上分外醒目。
明朗问道:“你受伤了还不自知,不痛吗?”他低沉的语调中添了三分急切,这急切缓缓地洇散在一片极力克制的如常的语声中,尽力去做到不动声色,只有手握缰绳的十指紧紧地攥了攥。
翔舟心中讶异,想不起这伤是如何得来的,伤口虽看起来分外张扬,但实际并不痛,要不然这半晌她怎么竟完全没有感到痛楚。
明朗瞧她这茫然的神色,瞥一眼这伤口,缓声道:“你这伤是碰擦在了船身所致,好在伤势较轻,影响不大,以后当心!”
翔舟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道:“你只看了伤口一眼,就能得知它的成因?”
明朗淡然道:“大伤小伤经历惯了,熟能生巧,不足为奇!”
翔舟低低“哦”了一声,脑子里重复回响着他方才那句“大伤小伤经历惯了”,若有所思。她思忖着,像他这样一个需要隐瞒身份的人,想必定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家族之后,拥有如此显赫身世,竟也会大伤小伤不断,如今又在权力旋涡中遭遇暗杀,跟自己相比,他倒更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