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被秦昭王任命为客卿，秦国官场一片震动。为什么？因为魏冉一直在提防有人去见秦昭王，谁知道还是漏掉了张禄。
现在，秦国有了两个客卿：一个是赵灶，一个是张禄；一个是魏冉的人，一个是秦昭王的人。
“看我不慢慢收拾你。”魏冉心里这么想。他不知道的是，张禄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赵灶拿下了纲、寿两地，地盘成了魏冉的封地，不过秦昭王并没有给赵灶升官晋爵。
张禄表面上很小心，在魏冉面前也很恭敬，尽量不被他抓住把柄。
对于张禄远交近攻的建议，魏冉表面上大为赞赏。
十四
就在张禄担任秦国客卿之后半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按照张禄的计划，与韩魏两国交好之后，下一步是交好赵国，然后是楚国，最后是稳住齐国。那时候，再回过头来收拾韩国和魏国。
和韩魏两国算是初步达成了联盟的意向，之后则重点攻关赵国。秦国使者到了赵国，蔺相如、廉颇、平原君等人一商量，说是结盟可以，先给点好处吧。什么好处呢？蔺相如说了：“十多年前，秦国夺取了赵国的蔺、离石和祁，我老家就是蔺的，搞得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赵国人。那么现在，我们希望用焦、黎、牛狐三城去交换，干不干？”
秦国使者回来一报告，秦昭王算了算，三城换三城，倒也不吃亏。于是，下令将蔺、离石和祁交还赵国，然后派人去接收焦、黎和牛狐。谁知道，赵国人拒绝交城。
“嘿，怎么浓眉大眼的也成流氓了？”秦昭王实在没想到，秦国固然是流氓，这赵国怎么也耍起流氓来了？
秦昭王又派了使者去赵国，这一回，蔺相如等人都装傻装病不肯见，使者只能去见赵惠文王。
“哎哟，有这事？”赵惠文王开始装傻了，好像很无辜的样子，“那什么，蔺、离石和祁都挨着贵国，而离邯郸很远，当年是靠着晋国以及我们祖先的力量才拥有的。可是到了寡人这一辈，能力差，人品差，勉强守住现在这两亩三分地都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去想收复故地。所以啊，这件事情寡人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是谁在搞鬼啊！”
秦国使者听完，忍不住笑了，心说：“我靠，这不是到流氓家里耍无赖，跟老淫棍玩性挑逗吗？”
一路上忍不住笑，秦国使者回到了秦国，向秦昭王复命。
“什么？耍流氓？”秦昭王大怒。历来只听说秦国耍流氓，如今流氓被人耍了，这还了得。
秦昭王立即召见魏冉、张禄等人商议对策。
“这还了得，打他们。”魏冉毫不犹豫地说，说完，笑了。
为什么笑？一来，是想起当年忽悠楚怀王，也是这么耍流氓的；二来，赵国人这样，等于打了张禄的脸，自己正好看笑话。
“客卿，你怎么看？”秦昭王问张禄。从内心里，他希望张禄有更好的办法。
“赵国的实力远强于魏国和韩国，不宜轻率出兵。依我看，这也不是坏事，我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他们三座城池，以此为条件要他们与我们结盟，再加上韩国和魏国，一同攻打楚国。”张禄反对魏冉的意见。基本上，魏冉支持的，就是他反对的。
秦昭王想了想，虽然他讨厌魏冉，可是他更讨厌被欺骗的感觉，所以他实在无法忍受赵国人的无赖行为，他要给赵国人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耍流氓是需要资格的，并不是说谁都可以耍的。
“把我们当蠢怂，寡人不答应。”秦昭王恨恨地说。
秦昭王派中更胡阳攻打赵国阏与（今山西省和顺县）。为什么没有派大良造白起？因为无论是秦昭王还是魏冉都不想派他。为什么都不想派他？因为别人打仗是为了夺取土地和人民，而白起打仗就是为了杀人。所以，自从白起上一次攻打楚国之后，秦昭王和魏冉就再也没有派他出兵。
胡阳也算是秦国名将，也打了不少胜仗，所以秦昭王和魏冉对他很信任。
胡阳率领五万秦军东进，攻打阏与。他没想到的是，赵国人也不是好惹的，阏与守军十分顽强，秦军一时无法得手。
邯郸。
当初，要骗秦国人的是蔺相如，按照他的说法：“骗，或者不骗，秦国人终究是要来攻打我们的。那么，为什么不骗呢？何况，骗一个骗子不算骗。”
在赵国，人们对秦国的看法完全一致，那就是这样的国家永远不能相信，永远不能结交。对秦国，只有一个字：打。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宁可被打死，绝不被吓死。
赵国人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如今，阏与被包围，赵惠文王急忙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该来的迟早会来，所以也不要惊讶。各位将军，能不能救？”赵惠文王倒是很镇定，岁数大了，不那么容易激动了。
没有人说话。
蔺相如看了看廉颇，他希望廉颇能够挺身而出。
“道路太远，路又险狭，不好救。”廉颇说，看上去有些为难。岁数大了，不像年轻时候那么勇猛了。
赵惠文王和蔺相如都有些失望。
“乐将军，你呢？”赵惠文王问乐乘。
“这个……道路不好走啊！”乐乘犹犹豫豫，看上去也没有信心。
赵惠文王看了看蔺相如，意思是，如果别人不去的话，相国就亲自出马吧！
蔺相如低头思考了一下，尽管自己不怕秦国人，可打仗是门技术活啊！不过，反过来说，就算自己不是将军，这时候也有责任挺身而出。
蔺相如抬起头来，正要说话，猛然看见一双期待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赵将军，你怎么看？”蔺相如问。他看到的眼睛就是赵奢的。
“道远路险，就如同两只老鼠相遇于洞中，勇者胜，扯别的没用。”赵奢很淡定很自信地说。
“你的意思是？”蔺相如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赵奢。
赵奢转头去看赵惠文王，蔺相如也去看赵惠文王。
意思很清楚了，赵奢愿意领军救援。
赵惠文王有些犹豫，毕竟赵奢并非一个成名的战将。实际上，赵奢根本没有领兵出战的经历。他，行吗？
“我看行。”平原君在一旁说话了。
赵惠文王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赵奢将军，给你五万精兵，明日出发。”赵惠文王下令。
刚下了令，内侍来报：“大王，秦军已经越过太行山，在武安以西五十里扎营。”
平原君为什么认为赵奢行？
平原君名叫赵胜，是赵惠文王的同母弟弟，非常受赵惠文王的信任，在赵国的地位仅次于赵王。
从前，赵奢只是个田部吏。田部主管全国的粮食征集。赵奢具体负责的大致是强制执行这一块，类似今天粮食部的纪检委主任一类，级别不高，权力有一些。
有一年，大概年成不太好，田部征粮比较困难。平原君家里养了很多门客，感觉粮食有些紧张，因此家里的管家们一商量，竟然拒绝交税。他们以为凭着平原君的地位，赖了也就赖了。谁知道赵奢不管这些，税没有收上来，就上门去收，结果还是不缴。赵奢带着执法人员，直接将平原君的九个管家给抓回来了。
“我鸟你啊！等我家公子来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平原君的九个管家根本不把赵奢放在眼里，还恶语相向。
“嘿，老赖还要嘴硬？”赵奢也没客气，按照法律，拒绝缴纳粮食税，数额特别巨大者，判处死刑。
赵奢直接给九位管家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平原君回到家里，才发现九个管家都被抓走了。派人去捞人，才知道都成了死人。平原君急了，派人把赵奢给抓了起来。
“赵奢，你真是胆肥了，竟然敢杀我家的人，而且一杀就是九个，你种族灭绝啊？不行，我非杀了你不可。”平原君要杀掉赵奢为自己的九个管家报仇。
“唉，公子，您身为赵王的弟弟，赵国的贵公子，如今纵容您的手下抗拒交税，破坏国法。国法被破坏，国家就要衰败。国家衰败，其他国家就会趁机攻打，于是赵国就会灭亡。赵国灭亡，您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吗？您要知道，赵国是您家的，不是我家的，赵国灭亡了，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您呢？公子，我在帮您您知道吗？”赵奢毫不畏惧，一通话说得平原君如梦方醒。
“哎呀，是啊！”平原君立即释放了赵奢，并且奏明赵惠文王，破格提升赵奢为主管全国税赋的大夫。
赵奢一举跻身国家管理层，此后的表现也非常出色，并且经常与平原君等人探讨兵法，非常有见地。
所以，这个时候，平原君才力挺他领军出征。
十五
赵奢领军救援阏与的消息令所有人吃惊。赵王竟然派一个管粮食的官员去和天下战力最强的秦军交战，脑子进水了？
赵奢的表现也确实令人失望，他率领五万赵军出了邯郸，一路向东走了三十里。
“好，今天就到这里了。”赵奢下令赵军扎营。
谁知道，这一扎营，就不走了。
原来，秦军知道赵军必定会救援阏与，因此胡阳分兵两万向东越过太行山，就在太行山下扎营，却不占据山口，就等着赵军援军过去，然后东西夹击，将赵军歼灭在太行山中。
“我们傻啊？凭什么我们要跑到太行山里去被人家关门打狗？谁也不许再提跟秦国人打仗的事情，违令者斩。”赵奢下令，并且命令修缮营垒，作长期驻扎的准备。
没有人敢说什么，人们只是暗中叹息赵王瞎了狗眼。
再来说说地形。阏与在太行山西麓，武安在太行山东麓，武安城与邯郸城相距不到一百里路。也就是说，秦军基本上已经进入赵国的首都附近，秦军对赵国的藐视也由此可见一斑。
武安的秦军并没有对武安发动攻击，他们在等待着赵奢的赵军主力。
到第二十八天的时候，赵奢派往阏与侦查的一个间谍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阏与守将派来求援的军官，他们是在路上遇到的。
“两位辛苦了，情况怎样？”赵奢设便宴接待他们，席间问道。
“秦军驻扎在阏与城外，声势浩大，根本无法接近。”间谍回答。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赵奢问前来求援的军官。
“趁着深夜，偷偷翻墙出来的。”
“嗯，城里的情况怎样？”
“情况非常不好啊，粮食快吃光了，箭也不多了。”
“噢？阏与的粮食足够三年之用，上次补充粮食还是我亲自部署的，怎么就没有粮食了？”赵奢问。
“这……老鼠太多了。”
“嗯，将军府门口的那口古井还有水吗？”
“有，水倒是很足。”
话说到这里，赵奢笑了。
“将军，阏与危在旦夕，咱们不能再拖下去了。”间谍突然说。
赵奢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笑容收了起来，怒气堆积了上来。
“啪！”赵奢一拍桌子，怒喝道，“大胆，你竟敢公然违抗军令，我早就说过，谁若是敢提起救援阏与的事情，违令者斩。来人，推下去斩了！”
事情突如其来，间谍吓傻了，求救的军官的脸色也很难看。
照例，赵奢是一个没有情面可讲的人，于是间谍在一阵喊冤声中被拖了下去，并且被砍了头。
“你今天就回去，告诉守将继续坚守，再拖秦军两个月。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前往救援了。”赵奢对求救的军官说，打发他走了。
求救的军官急匆匆地走了，赵奢的脸上露出冷笑。
“哼，忽悠我？”赵奢自言自语。
赵奢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个求救的军官是秦军间谍，所以故意问起城里的事情来。城里的粮草实际上够用一年，而将军府的门前根本就没有水井。赵奢去过阏与，这些他都知道，所以问过之后，他就确认这是秦军间谍。
其实，赵奢一直在等秦军间谍来。杀掉自己的间谍就是给秦军间谍看，让他以为自己真的不会去救援阏与。
第二天一大早，赵奢挑选四万精兵出动，不带辎重，立即奔赴阏与。之后一路急行军，用两日一夜的时间翻越了太行山，抵达阏与，在秦军大营以东五十里安营扎寨。
而此时，剩下的一万人马打着赵奢的旗帜，紧闭营门，给人以赵军依然没有出动的假象。
赵奢为什么要这样做？
首先，避免被秦军尾随，也就避免了被秦军在太行山中关门打狗。其次，太行山道路险峻，如果被秦军侦察到赵军的行踪，那么秦军只需要设一个埋伏，赵军就会全军覆没。所以，赵奢设计骗了秦军间谍，秦军以为赵军近期不会前来，放松了警惕和沿途的侦查，再加上赵军昼夜行军速度极快，秦军伏击赵军的可能性被降到最低。
赵军的突然出现让胡阳大吃一惊，因为根据前方的线报，赵军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过来。而现在赵军来了，原先设计的关门打狗计划落空了。那么，武安秦军怎么样了？是在赵军的背后，还是被消灭了？
不管是哪一种，胡阳认为都必须立即和赵军决战。胡阳相信，即便没有前后夹击，赵军也绝对不是秦军的对手，尽管秦军只有三万人而赵军有四万人。
在赵军抵达的第二天一早，秦军来了。
其实，赵奢也希望早日决战，因为自己粮草不足，并且武安秦军很快会到。
秦军的战鼓声传来，喊杀声传来，赵奢下令坚守营垒。
“将军，我有建议。”一个名叫许历的士兵求见赵奢。
“好，你说。”
“秦军没有料到我们突然来到，现在想要乘我们立足未稳歼灭我们。我们坚守不是办法，必须列阵迎敌。”许历说。
“嗯，说得对，还有什么？”赵奢接受了他的建议。
“将军下令不许提跟秦军打仗的事情，违令者斩，我如今已经违令了，请杀了我吧！”
“废话，那是在邯郸时候的军令，早就作废了。说，还有什么建议？”
“将军，我看北山地势极高，占据北山就能洞察战场一切，并且能够射箭攻击敌军。因此，将军要立即占领北山，谁先占领谁就能取胜。”
“好。”赵奢认为许历的话非常正确，于是以一万赵军抢占北山，三万赵军列阵迎敌。
胡阳也注意到了北山，并且也下令一万秦军抢占北山，可惜他迟了半步。有的时候，半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抢先登上北山的赵军士兵用石头和箭来迎击快到山顶的秦军，秦军士兵的眼里只有人头没有石头，可是砸到他们人头上的却是石头。随着一阵惨叫，秦军士兵被砸下山来。赵军士兵顺着山势冲了下来。现在，秦军士兵终于看清楚行走的人头下的大戟和刀了，于是他们开始逃命。拼命奔逃的秦军冲乱了已经列阵的另外两万秦军。
赵军的战鼓擂了起来，三万赵军冲锋，与山上冲下来的赵军两面夹击。
这是一场血战。这绝对是一场血战。
秦军杀红了眼，赵军也杀红了眼。秦军第一次发现行走的人头这么难收割，甚至根本无法收割，即便人头已经倒在地上，也完全没有机会去收割。
第一次，秦军不是为了收割人头而战，而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人头而战。
顽强的秦军在劣势下战斗，同样顽强的赵军为了保住人头也绝不退让。
战斗一直持续到胡阳逃跑为止。秦军之所以至死不逃，是因为逃兵不仅自己要被处死，全家都要受株连。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当你的上司逃命的时候，你逃命可以免于死罪。
所以，当胡阳逃命的时候，秦军崩溃了。
赵军并没有追击，这是他们的战争规则。
尸体遍地，无数人头。
清点的结果是两万具尸体，赵军秦军各一半。
看着战场，赵奢半天没有说话。虽然胜了，可是这是惨胜。虽然胜了，赵奢却感受到秦军的恐怖力量。他一阵后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果没有许历的建议，自己的人头现在还在脖子上吗？
攻打阏与的秦军仓皇奔逃了，阏与之围解除。
武安的两万秦军直到得知阏与秦军战败的消息时，才知道上了赵国人的当。问题是，此时怎么办？
穿过太行山撤回秦国？那很可能被赵奢的部队埋伏，要么就会被赵军前后夹击，关门打狗。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撤退，就是沿太行山东麓向南，进入魏国境内，然后撤回秦国。
秦军连夜南撤，谁知道恰好遇上阴天，到天亮的时候，才发现竟然绕过了邯郸，来到了邯郸东面的几。几原本是齐国的地盘，数年前被廉颇率领赵军夺取。过了几，就是齐国。到了齐国，然后再绕道魏国和韩国，就可以安全回到秦国了。
然而，赵国人也不是吃素的，秦军的行动早已经被赵国人掌握。此时，廉颇率领的赵军已经追了上来。五万对两万，结果是两万秦军全军覆没，赵军付出同样人数的损失。
从几获胜回邯郸的路上，廉颇眉头紧锁。虽然全歼了秦军，但他知道，秦军的战斗力明显超过赵军。
阏与之战和几之战，赵军双胜秦军。这是商鞅变法之后，六国军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战胜秦军。所以，即便在伤亡人数上并没有占到便宜，这依然令赵国以至六国都感到振奋，这至少证明秦军并不是不能战胜的。
赵奢一战成名，回到邯郸的时候，赵惠文王亲率群臣出城迎接，并且提拔赵奢为卿，封为马服君，地位同于廉颇和蔺相如。许历功不可没，升为国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