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城的老人们讲述不同版本的吞日传说,尽管各有不同,但各个版本之间的相似之处就是警惕阴物。
譬如,水中生物在阴气最盛的时辰出现,借助自地底升腾起的力量壮大着阴暗的势力;而太阳在天空中游走一圈变得疲惫,阳消阴长,一番斗争不占优势,最终被水生物吞入腹中,黑夜产生。
至于究竟是何种水生物吞掉了太阳,阴物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就五花八门了。蓬头稚子经常是此类传说吓唬的对象,听话一点的总是吓哭,当然,也总有十个八个例外,胆子大一些的反而支着脑袋,半天真、半狡黠。
“大狗你再闹腾不吃饭,大蛇就来把你叼走!”
“呜……呜呜……怕怕……”
“二狗你再不睡觉,从地里钻出大鳖把你拖进水里去,你知道鳖专门咬什么吗?”
“哇哇哇……我睡觉我睡觉……哇哇哇……”
“三狗你又逃学,看我不打死你。小崽子再有一次,海里的鲨鱼把你一口吞掉!”
“是吞掉太阳的鲨鱼吗?”
“呃……是吧。”
“太阳那么热,鲨鱼会不会变成烤鱼干?”
“呃……”
“一定很好吃哇!”
“……死小子过来让我揍!”
由此可见,人们对于什么样的物种算作“阴物”,虽然没有清晰完整的统一定论,但自然而然基本上达成了共识,凡是阴暗、狡诈、危险、蛰伏在不见光地方的,统统归于“阴物”名下。
风临城有太多太多流传很久的传说了。
在幼小的心里种下颗种子,不管多么叛逆的孩子——那些故意在黄昏时分推翻一篓子鱼的调皮孩子可真多啊——长大后一一默认了传说设定的框架,并且沿用了祖祖辈辈的传说故事讲给自己的孩子们听,听话一点的孩子一吓唬就管用,不听话的还得抡起扫帚。轮回就是这样重复着。大约是推翻不了、改变不掉的东西,还是撒手别去管、静静遵守就好。
所以,直至今日,人们还谨慎遵循日落时遮盖住所有水生物,以防太阳被吞掉的做法,也就不那么令人困惑了。
时值六钟齐鸣、四鼎不稳之际,极源之地北有冰族骚乱,南有火龙攻击,东边出没海盗,西边潜伏地鬼,守护君安城的八国没有一个能维持长久和平,加之游荡于君安城和八鼎国之间的匪人恣意横行,乱世启。一向歌舞升平的风临城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对于那些坚信瓦解一座城池要从内部开始的人们,继尸骨试图进城、太史府冒出金鱼和乱石山出现鱼头金果树之后,近来最具威胁力量的,是不知从何冒出却无孔不入的流言蜚语——太史老爷豢养异女并与之私通。
异人是个统称,专指那些为正人君子所贬斥、最终沦落成黑暗力量下属的三教九流,是游荡在边缘的危险人群。他们大多精通邪恶巫术,懂得如何把母亲肚子里的婴孩弄死,会在解卦上蒙骗不知情的人们,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譬如十多年前从东海海上突如其来,险些占据风临城的金鱼族人。
风临城主似乎命中犯金鱼,近十年来没少过他跟金鱼族的各种传闻,不过都是些闲言碎语。星辰塔就伫立在太史府中,人人都是看得到的。而这次,流言四起的时机又那么巧,正好赶上君安使者出访。这可真是给八个护鼎国之一的风临城太史老爷磨损了不少有颜面。
君安城位于极源之地中心,周围八鼎国众星拱月般环绕在其周围,形成巨大的一盘棋,称作“九鼎棋”。八个护鼎国向君安称臣,对君安使者恭敬有加。
更别说君安使团中,还有一位著名的御官大人了。
正是御官的加入,更让风临城对突然到来的君安车马,不知该做何想。御官大人是代表君安城主来的吗?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呢?风临刚刚在海军和赋税上出了问题,难道是来问责的吗?从另一面说,御官割了黄带,宣告天下不做叶家人,他或许真的是来采风的?
不管真实目的是什么,风临城在不安之际爆出太史老爷的传闻,都是不好的事情。
重要物来访,全城必定戒严,崔官的外城墙就是第一道防线。
这是个不该外城官崔伟当值的日子。今日瞒着下属和上司,冒着被太史老爷砍头的危险,必须得做一笔生意。
可是,枯如槁木的崔官实在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心情。之所以应了西泽二王子的要求,安排沙漠狼运货进城,实在因势所迫。
忘了提一句,这位崔官,就是坠楼而亡的崔凝父亲。
当日女儿不慎摔下绣楼,本以为还有得救,家中缺钱,四处求借不得,情急之下只能走上跟西泽做交易的不回头路。他不是没有过迟疑,一辈子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卸任之前却要做对出背叛风临城的行为,真的是心有不安。然而爱女挣扎在生死边缘,怎能撒手不管?就一次而已,天理所不容的背叛行径一生只有一次。箱子只要运进城中,就能得到西泽的大笔银子,阿凝的诊金不成问题,衰败的家道更有复苏的希望。
结果却完全事与愿违,银子还没拿到,爱女一命呜呼。救命的钱还没送到,葬礼都置办了。
而西泽二王子的箱子,还得运进城。为此,他只得拖着沉重的身体,没少费心思地四处打点,终于在戒备森严的城防钻了个空子。
沙漠狼队伍隐没在城门外山上的长亭里,躲避债主一样不愿让人看见。
浑身无力的崔官额头上渗出来的汗十分冰冷。他擦了又擦,该来讨债的,终于来了。
无时间顾及良心上的不安,眼下要面对实际的问题:先有各种鬼魂恶灵企图入城的传言,后有金鱼在风临城水道肆意畅游,太史一纸禁渔令下下来,城门守卫增加了一倍。昨日君安城御官大人已经歇下了脚,全城更加严查出入。西泽的箱子迟来两日,没赶上戒备空档。眼前这三只灰黑色铁皮箱子该如何运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