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衣少女提高声音:“师兄,马儿咽气啦。你一直扶它做什么?”
少年吭哧吭哧:“扶起来,赶紧拉车进城啊。”
“可它都死了,还怎么拉车啊。”
“晓师妹,你别着急,我马上就把它扶起来了……”
橙衣少女跺着脚,天,到底要怎么跟笨脑袋师兄沟通啊:“它死了啊,死了!你明白什么是死了吗?”终于她叫起来。
“不可能,马不会死!师父说过,这马会寿命长,活到二十年以上,今年才第十五年,还有五年,不可能现在死!师妹你看,我们就要进城了,马儿怎么能咽气,要再坚持一下……”
红绳束发少年一身粗布衣裳,针脚一点都不平整,盯着老马逐渐停止呼吸的鼻腔发呆,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意外为何发生,老马为何选择此时此地断气,死在距离城门百步之遥。
像这种傻到可笑的愚笨,少女习以为常了,翻翻白眼:“一般能活到二十年以上,又不是每一匹都要活到二十年以上,师兄你这是不知变通,把别人说过的所有话都当做铁条律,你缺乏常识!”
“不不不,这话是师父说的,肯定不会错。二十年就是二十年。马儿肯定累了,坚持一下,站起来,就差几步路了,加油,站起来,加油啊!”他十分坚定地,捏着拳头给马的尸体鼓劲儿。
戏团王老头叹了一句:“马死了,你师兄还没反应过来。”橙衣少女讥讽师兄:“这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他就是活在自己的想象里。在他的小天地里头,人说了的话,不管真假,凡是叫他听到的,就能一字不差地记住,就得分毫不差地发生。”王老头嘟囔一句:“你师兄这样一根筋,早晚要吃亏。”
跟在后面的三台牛车着了急,沙漠狼中有人喊了一声:“前面的磨蹭什么?”用的是西泽土语,百戏团虽然听不懂,但心里十分清楚挡了别人的路。
少年还在努力把马支起来,好赶紧拉车进城。看师兄当着外人的面儿表现出一股子傻劲儿,橙衣少女都替他脸红,因此说话语速不仅快,还没好气:“师兄你赶紧清醒过来。这匹老马本来就快死掉啦,反正距离城门也不远,把车上的东西分散一下,赶紧进城去呀。你抬着一匹死马有什么用。”
要说一匹马,倒不至于让少年太难过。可触物思人,少年想起了师父,故而对师父留下来的马恋恋不舍,忍不住眼泪快流下来:“这匹马是师父留下来的,都是我没照顾好它。师父走的时候,身为徒弟没能送别,如今这匹马也死了,就好像师父又死了一次,师妹,你没有觉得吗……”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十分郁闷,也很悲伤,谁让和师兄口中的“师父”是她的亲爹呢。而且祁北师兄这一番话,借倾诉对马儿的感情表达对师父的念想,可听起来好像在暗讽她是个不孝女一般。她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指着师兄叫嚷:“祁北师兄!这匹马的确是爹爹留下的,可你干嘛把它跟爹爹作比?马儿死了可以换一匹,爹爹走了还能换回来吗?你故意提我爹爹,故意叫我伤心。”说着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晓师妹,我……”祁北这才撒了手,呆呆站在路中间看师妹哭,无计可施,干脆十分无助地蹲下身来抱着头。
驱马的王姓老人及时叫住他们:“你还不知道你师兄是个直肠子、没脑子。你们这对兄妹,就别一哭一闹啦。祁北,你也别只会蹲着,该进城进城吧,明日再买一匹马。你赶紧给你师妹道个歉。”
“是……是。”头脑并不灵光的祁北不断啜泣,拉着橙衣少女,“好师妹,我就是直肠子、没脑子。可我这、我是睹物思人,唉,不该提师父,是我错了。”
后面被迫停下脚步的沙漠狼目睹了百戏团搬死马这一慢吞吞的场景,看这架势难不成要在路中间给老马送终?顺便来个哭丧加烧丧?他们着急进城,刹时间夹杂着骂骂咧咧的粗鲁言辞朝着百戏团发射过来,有几匹狼还挥起了刀。大家伙都不理解百戏团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牲畜就是牲畜,死了就死了呗,集市上面有的是,非得流什么泪、告什么别,跟没了家人一样。
狼少盯着那少女看上半天,抬起爪子呼在嘉扬肩膀上,指着百戏团嘻嘻笑了:“哎呀呀,这不是险俞善地牢里放出来的戏团吗?老哥你看,同患难共生死,多有缘分。他们还走到咱前面了。”
嘉扬的目光紧盯着百戏团中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数数人数,跟从险俞山匪人大寨中逃出去的相比,一个不少,再看看身后的同伴,死里逃生一场大战,折了两人在怪物口里。他的脸色阴沉的像天上黑云,扫开狼少的爪子。
走在前面的百戏团尚未察觉,依然围在老马身边讨论后事。
“那我们把马葬了吧。师父说了,‘生死皆大事’。”祁北左右看了一圈,觉得路旁山坡上有块地方就不错,“我听人说,向阳高地的风水好,那边山坡就向阳,还有大树遮阴。来,大家伙齐心协力把马抬过去。”老马剩一口气的时候没扶起来,现在死了,他就觉得愧疚,好像老马断了气是自己的过错,而能够弥补的办法,就是好好安葬,以表歉意。
晓晓则不同意,着急道:“生死是大事,可马毕竟是畜生,这么沉!现在我们又着急进城,能拖到路边就不容易了,你还往山上搬!哪儿有闲工夫啊,赶紧进城去找大师兄二师兄。”
祁北赶紧解释:“不不不,晓师妹,人有生老病死,难道马就没有吗?师父说了‘生死是大事’,只要是大事就得认真对待,不管是人还是马,反正不能草草埋葬。”
“爹爹的意思,你的生死是大事,我的生死是大事,每个人的生死是大事,爹爹他自己的生死也是大事。可这匹马都算不上人,你怎么给他办大事?如果办了,那路旁边的花花草草,天空里的鸟和水里的雨,你也要办大事?推理下来,你每天吃的肉,都是死动物,你也要给它们办大事?我看师兄你什么都不用干,从早到晚光办大事好了!”伶牙俐齿的晓晓开始反驳,说的祁北一愣愣的,还当真开始严肃思考如何“办大事”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