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出声来，带着酸楚的讽刺，遥遥朝着乱石山的方向冷笑，守护者最后的威严：“你真是穷追不舍。非得到本王死的时候才安生。本王手上没少沾血，白骨成堆，保住了风临城平安，本王不后悔！”
玄宸幽幽道：“你为了守护城池，屠杀金鱼族；她为了完成天命，不远万里来助你一臂之力，只可惜，没能成功请来金乌神。你对她憎恨入股，她复仇的怨念极深。本该入土为安，意识魂魄都不会留下。现在却化为索命的厉鬼，连我都阻挡不了。”
她无法表露过多情愫，更不能流露悲伤，身为金乌神的仆人，一切听从神灵的指示，任何事情都在金乌神的掌控之中，她实际上才是那个完全不掌控的人，是一个不入戏的局外人，所以剩下来的只有冰冷的表情。
太史老爷追问道：“难道除了乱石山，还有其他魔物侵袭风临城？”
“金乌神预言‘百虺入城’，与风临创立时留下的神话如出一辙。百虺、百鬼，想进城的恐怕不止乱石山。你还记得这个金乌神救世的传说吗？”
太史老爷双手扶膝，直不起来的后背前倾着，看起来更是佝偻老朽：“当然记得。每一个风临城的人都知道这座城起源的传说。上古的夏源之地，九鼎国还未建立，地鬼袭城入侵，多达数百上千只，称作‘百虺’。风临城原本防范严密，不料还是让地鬼进了来，在城中肆虐屠杀。是金乌神驱散了百虺，安定了风临城，并挑选太史族作为城主，保一方安宁。”
“第二个会死掉的人是内子吗？出现在她茶杯中的那条鱼，也是鬼魂变成的吧。当年下杀手的人是我，与内子无关。玄宸你能不能救救她？”太史老爷痛心疾首，不死心地向玄宸请求破解之道。
异女摇头：“天命自然无人可改。可预言的三人中，也不一定就有夫人。玄宸倒觉得，人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容易自己吓死自己。玄宸看过夫人病状，她的确有沾染魔物，玄宸已经给她逼将出来了，按道理来说，夫人早该痊愈。如今仍不见好，甚至颇有大限将至的势头，只怕是自身恐慌。由人心产生的负面情绪，恰是蠹最喜的食物，故夫人未能好转，反倒吸引来更多魔物。”
太史老爷漠然道：“早跟她说过不要忧思过度，她心里有事不说，偏偏压抑。”
“在这场试炼中，夫人的确输掉了。有金乌神光芒照射的地方，就没有鬼怪的踪影；相信金乌神并虔诚膜拜，自然会洗清一些罪过。夫人失去了信仰，不是金乌神放弃了夫人，而是夫人远离了主神。世上终归还是有连神灵也无法涉足的地方，放弃了神明，沉溺于内心腐烂了的恐惧，一点一点被吞噬，会落入最阴暗的深渊。所以，夫人的蠹，玄宸解不了。她的命数复杂莫测，不是常人命格，连天上璇星都无从对应，玄宸依你所言占卜过，但一点儿都看不透。你想救她性命，为何不直接问，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太史老爷并不想问。
“那第三个呢？我们夫妇死掉，第三人是谁？三个孩子里面，要死哪个？”
玄宸后退一步，保持着距离：“不要问了。追问太多，只会招来报应。或许公子季他们命不该绝，反倒因你白白死掉。”
“你知道吗，我今晚看到她了，就在水边。”老人神情忽然恍惚，“应该是她做出来的幻像，一点儿都没变老。你也见到过她，你看到的是什么模样？”他惨淡地笑道，“我得有个准备，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不管真实的样子是白骨、还是恶鬼，我都不能被吓住。”
“玄宸看到的不是白骨，也不是鬼。她一身红嫁衣，与当年所差无几。”玄宸轻道。
太史老爷回忆着当年灭异，寻思良久：“你说她执念太深，化作鬼魂还穿着嫁衣，可见怒气全冲我而来。我没能看见她的脸，唔，还有她的眼睛。她生气起来，真的很可怕。”
金鱼族女酋长是穿着一身“红嫁衣”死掉的。迎娶她的锣鼓喧天转瞬间翻台，刀光剑影，惨叫悲鸣，她眼看着族人被屠尽，双手捆在背后，几乎哭断了气，不停咒骂太史不得好死。她嘴里塞着布条，跪在乱石山上的烧焦的大树下，满是原始杀戮的凶残眼睛叫人不寒而栗。太史不忍直视，给她盖上了红盖头，才叫人砍掉她脑袋，草草埋葬。
“她既要复仇，怎会不怒。”
太史老爷失笑，道：“如你所说，种下的孽，本王必承担，岂有脱逃之理？可若是因我太史一族而连累城中百姓，实在叫本王于心不忍。”
对天命星象纠缠半天，才迟迟想到城中百姓，玄宸也不懒得多说什么了，覆巢之下，自保尚难。
她指了指星象仪，道：“金乌神明眼的很，一人的债不叫两人还，两人的孽不让一人来背。结出的果儿都有缘由，都会掉落。风临城是金乌神踏入极源之地的落脚处，神灵的土地岂容凡人染指，一场劫难也是一次洗涤，或许百虺再次入城，金乌神才真正降临。契约尚在，你也把风临秘密传给公子季，风临后继有人。”
听到儿子的名字，太史老爷焦心，连忙问道：“季儿出海去请金乌神，已经请到了吗？”
玄宸挥手在空气中铺开东海航线图，指着其中某个小岛：“他今夜在这安歇。此处距离金乌神还有半月航程。”
“半月。”太史老爷重复着，“半月之后，我们可就都不在了。”
“但风临总会有继承人，且出自太史家族。血脉得以延续，难道不好吗？请金乌神再次降临，必定要历经磨难。如果公子季注定是下一位城主，那他历练一下，也是好的。”
她好言相劝：“安静接受金乌神赐予你的结局，回去多陪陪妻儿，要相信一切都在金乌神的掌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