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阿三等人守株待兔,想要捕捉金乌神之后,风临城大街小巷上再无修葺神庙的消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能知。大家看到的,只是倒在地上的三人的尸体,以及垒了一半的矮墙。
一时间众说纷纭,大家纷纷猜测,怀着不安的心情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可人终究是健忘的,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在天地之气郁积不畅的时代,乱象丛生,人们盯着自己腰包里的银子和家里的锅,大部分的视界只有碗口大小:渔民更关心的是“禁鱼令”何时终结,时不时拖家带口去太史府门前闹一闹;商人一面关心太史府为君安皇城使者大摆筵席能带来多少银子回扣,一面在背后议论君安因为风临城纳贡不足而派使者来访,会影响自己多少损失;长舌妇人们关心的是城主太史老爷跟异女私通的种种细节;拘泥在过去的老古董们则钻进谷子堆里,翻出太史老爷违逆金乌神而被神灵遗弃的旧时言语,以作证十年前灭异的起因。
近来风临城中还流传着一桩奇闻,出城往西车行不到半日便可到达当年埋葬那些人的乱石山,可能因为冤魂数量太多,山上寸草不生十年之久。而就几日前,乱石山上长出来棵挺大一棵树。
“昨日听闻城外乱石山上有人用金子求换马车,说什么只要把车借出去,就可以从树上摘下的果子,果子能变成金子。可巧本公子也正好梦到了一树的金子,于是啊,就十分好奇,不知道梦到的是不是乱石山上的那一棵树。崔鹏,不如你替我探探路去?”
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翘着腿,把玩着一枚新入手的金蝉。因尸骨夺车入城等一系列事,太史老爷和二老爷不准他随便外出,府上生活越来越无聊,公子尨变着法子找乐子:一则是乱石山长出鱼头果树的奇事,二则是晚上溜出门去看城中金乌神遗迹奇迹般得到修复,三来是受伤之后,休养在家无法出门,偶然间发现了自己一项了不起的本事。
总的来说,公子尨最近十分关心奇闻异事。
“报酬肯定不会少了你的。”公子尨在崔鹏面前摇晃着钱袋子,大加施舍的慈善模样。他最喜欢把人逼到窘迫之地,欣赏他们匍匐乞求的悲惨,“简单说,想要银子,就去乱石山摘一枚鱼头果。”他斜着眼睛,语气不悲不喜,“崔凝死了,崔家就没钱花了吧。”
跟在崔鹏身后的仆从只剩两人,老管家和崔鹏打小玩伴,两人均出了一身冷汗。谁都没料到公子尨突发奇想,给自家少爷派个危险又受辱的差事。冒险到乱石山摘鱼头果的通通有去无回,公子尨的肆意欺压极可能导致崔家独子丧命,而且这个怪异的想法实在矛盾,倘若崔鹏摘得鱼头金,何必求公子尨施舍银子。
崔鹏的嘴唇抿成刚毅的一条直线。老管家护主心切,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尨公子,那乱石山不是随便去的,可得小心啊。鱼头果只是民间流传,实际有没有人见到?信不得的。”
“叫你说话了么?我问你主子话呢。”公子尨问崔鹏,“你觉得呢?乱石山鱼头果是传闻,还是事实?你可别说瞎话。”
崔鹏当然不说瞎话,他肠子直,脾气冲:“山上长了棵树,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有土的地方容易生根。”
公子尨拍手掌叫好,又故意套话:“说的有道理。人们都在猜测,乱石山十年不长任何草木,是因为那些人魂魄作祟。看来你并不觉得山上长出树很奇怪,还是害怕山上有鬼。”
崔鹏立刻着了道,挺起胸脯:“都是十年前死掉的人,有什么可怕的?我是说,没亲眼见到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异人,不能妄下断言。”
公子尨指着他称赞:“崔鹏有胆量!别人都不敢提‘异人’这样个字,好像一说出口就会招来不幸灾祸,崔鹏年轻有为,不怕这些。你刚才说不妄下断言,那要怎么才能知道乱石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鹏心中得意,嘴上一板一眼回答:“所谓眼见为实,还得亲眼看看。”
“眼见为实,说得好!”公子尨一拍桌子,“那树上的鱼头果也得眼见为实吧。”
崔家家仆听得出来公子尨在下套,少爷一步步越陷越深,都捏了把汗。
公子尨这个问题,崔鹏说是也不好,说“是”了,还不得自己亲眼去看看?说“不是”,那岂不自相矛盾。他想了想,反问道:“公子尨怎么对这些感兴趣?”
公子尨摇头晃脑告诉他:“其实吧,要说之前,本公子不信牛鬼蛇神的存在,对那诡异术法虽然好奇,但从不当真,听来玩玩是了。你妹妹他们整天搞的些玩意,本公子也从没当回事儿。”提到崔凝已死,公子尨惊讶于自己居然波澜不惊,一掠而过,不湿羽毛。
“但是前阵子遇到些事情,叫我的想法的确有不少改变。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啊,不能因为没亲眼看到,或者听上去太过诡异,就否认它的存在。你说的‘眼见为实’,本公子非常认同。不去亲眼看看,怎么知道乱石山长没长出来一棵树?怎么知道树上长没长鱼头果?怎么知道鱼头果就是金子?今日叫你过来,就是请你为本公子证实一下。”
崔鹏恨得咬牙切齿,妹妹在世时,这小子天天上门来攀亲家,跟自己“大哥大哥”叫个没完,哪里敢居高临下,哪里敢耍花招下套?现在凝儿走了,他翻脸不认人,给点银子都这般费劲。
公子尨然后四处查看,确定没有他人,神神秘秘向崔鹏招手,神神叨叨:“你知道本公子的想法为什么发生了变化吗?”
“不知道。”
“来来来,给你看个好玩的。”公子尨打个响指,命人抬来个大瓷盆,里面跳动着几尾花色的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