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渔民哈哈大笑:“是是,前辈您是元老。其实,直爽一些蛮好的,您老曾经是东雷振国声名如雷贯耳的大国师,见过的世面绝对不少,跟我们这些卑微小辈绝对不是同一个层次。可您想想,真正轻轻松松爽爽快快的,没有勾心斗角的日子,只有这十年。我说的没错吧。”
老者闭目不语,算是默认了。十年海上漂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跟谁勾心斗角?以天为盖海为褥,阔达之中总遮掩不住深深的孤独。
“唉,您怎么不叫醒我呢?难得见小渔港露一次面,我却睡着了,都没能说上话。”他有些懊恼自己睡过了头,没能跟海王和他那从小立志上岸称霸夏源之地的毛小子打个招呼,挺可惜的。他从网兜里抓出来只龙虾,也不用火烧熟,直接去了头拔掉皮咂咂肉吃,一边大叫着赞叹:“好新鲜!好新鲜!”吃完龙虾,还把虾皮丢给乌鸦。
“你还要跟他胡吹瞎侃?”
中年渔民挠了挠头,尴尬道:“哈哈,哈哈,不完全是胡吹,我说的故事是有记载,有证据的。”
“哼,”老者戳穿,一乐呵,“你讲的那些,几分真,几分假?就算是你从书上看到的,写书人就没往里头瞎编?叫‘小渔港’知道真相,还不得把你扔海里喂鱼,从此灵鸦一族就没有个叫‘予辉’的继承少爷。”
中年渔民尬笑个不停,这一笑,肋骨又疼了。
黑乌鸦就在他旁边啃食龙虾壳,滴溜圆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主人反应过来。
予辉显然没反应过来,此刻的他在回想跟海盗不打不相识的往事。那个海上小霸王曾经把他折腾的半死。
大约是予辉刚刚领下任务出海后的第一个月,左等右等没等到天璇阁变,实在无聊,整天哼着歌曲,心不在焉的也打不到鱼,只能肯从岸上带来的干粮。
他嚼着干干的馒头,嘴里鼓鼓囊囊,断断续续哼着歌:
“很远很远的天边
有美丽的巧娘岩
她的情郎在北边
等待望穿姑娘的眼……”
曾经向往书中夏源之地的奇山异水,九鼎国各异的风俗人情,尤其是矗立在南天之际海边,任由风吹浪打都不回头的姑娘岩;
曾经心急火燎,恨不得脚下腾云、日行八万里,追根到底似乎都源于某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其中似乎还带着点对悲伤的向往和纠结。
自从成了东海海浪的囚徒,受到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天璇阁变”禁锢,书中那些个奇幻世界,每每想到,心尖微痛。还好时有猛烈海风,吹得他晕头转向,面如火烧,腹中更加饥饿。
当生存成了最紧迫的问题,无名缘起又无处着落的小小心情还是扔进海底里喂鱼去吧。
更糟糕的,是他孤身一人上了船,除了些许食物和衣物,毫无准备地什么都没有带。
是的,予辉没有任何书可看。
天知道他是个一日不能无书的书虫,第一回出海,他堵着气走得匆匆忙忙,准备不全,居然连本书都没捡走。
真是自己作死呀。予辉仰八叉躺在小船上,不断挠着肚皮,肠胃里早就长满小书虫了,隔皮瘙痒有个什么用,来点文字读一把啊,什么书都行!
从日出到日落,月落到月升,所有背得下来的书他都背了一遍,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排遣寂寞,明明对东海地形上切不熟悉,他偏偏要到处转转,冒个险,以此填补缺书的饥渴。结果三转两转迷了路。海上腾起厚厚的雾气,穿过迷雾,居然看到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岛屿。上岸一瞧,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海娘娘岛。
海娘娘岛是东海上一座幽灵般的神秘岛屿,上面盖着庙,里头供者守护了东海三百年之久的海神娘娘。东海水域潮涨潮落地形多变,海娘娘庙虽大名鼎鼎,但没多少人真正来神庙祭拜,原因之一是距离东海海岸线太多遥远,路遥知马力,航海线路曲折漫长,更考验虔诚的心。原因之二是来路不好辨认,据说风临城有一批海神娘娘的信众,他们每年都会成群结队出海寻找娘娘庙,运气好了,海水不涨不退,还认得到路线,运气不好,海面起雾,涨潮退潮间,海面岛屿数量差得出近百个,海娘娘庙更加无处可寻。其三则是,虽说海神娘娘待客友好,经常出手相救迷路或遇险的船只,可她身边围绕着的海盗实在叫人望而生畏。
东海海盗是专门供奉海神娘娘保平安的。
周围风平浪静,没有海盗船的踪影。予辉放下心来,他觉得自己捡了宝,好奇心大盛,想赶紧拜见一下这位东海守护者,顺便问问她为什么沦落成海盗的守护神。
“海神娘娘?海神娘娘?”他小心地敲了敲门。
“灵鸦族予辉特来拜见。”
没有回音,他犹豫间轻轻推了下柴门,谁知那门早就成了烂木头,只消一碰,咣当一声倒在湿润的土里。
“呃——抱歉了。”予辉尴尬地扶起破木门,靠墙放在一边。
神庙里十分空荡,年久失修,有些破败。海神娘娘居然不在神庙,难道是出海打鱼去了?或者救人去了?他沿着东墙看到西壁,居然发现了好东西!石雕壁刻上有好多海神娘娘的颂文和娘娘庙的来历。是文字哎!他大喜过望,双手背后,挺起胸膛和瘪瘪的肚子,只觉得从喉咙到肠胃,无疑不是神清气顺。刻字记载虽然残缺不全,可每一横竖撇捺都好像亲人向他招手,字体架构好像与多年未见的情人重逢,发现记忆里她的模样与现实所差无几,有种久违的亲切感,简直看得他热泪盈眶。
他如饥似渴,一口气把全部的壁碑记文整整读了三遍,终于觉得错位的五脏六腑复归原位。海神娘娘庙可真是个好地方,以后得常来。或许哪次碰到海神娘娘,还能跟她借两本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