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院长室在三楼，周洋上去一趟却没找到人，准备去楼下等。
下二楼的时候，听到二楼楼梯拐角处一个房内传来了悦耳的弹琴声。
一曲罢了，里面传来了小孩的欢呼和掌声。
教室门开了，一个男子从里面出来，走到楼道尽头，掏出烟盒，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周洋看了几眼才认出来，怪不得声音耳熟，正是昨天那个附小的音乐老师，陈志川。
应该是来福利院做志愿者的吧，方淑霈他们刚才应该也是，只是他们，应该是为了摆拍的目的而来，拍完就走了。
周洋过去，能在这个地方碰见，陈志川也有些意外。
“之前福利院的院长去我们学校交流学习的时候，说到了义务志愿的这事儿，我想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周末就过来了。”陈志川道。
又随便聊着，周洋就问陈志川那个叫姜小念的女孩的事。
陈志川说他知道她，在附小六年级读书，的确是在福利院的，听说是三年前进来的。
“性格好像挺孤僻的。”陈志川说着，想了想，“可能和这里其他孩子不合群吧。”
周洋再问其他情况，陈志川就不清楚了。
陈志川给周洋递烟，周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手，接过了烟。
两个男人一同沉默着抽了一会儿烟之后，周洋感觉陈志川刚才说话时候的局促感逐渐散去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可能天生就不适合社交，甚至不太会和人说话，只要说话，就会显得有一些局促，有的人为了掩饰这种局促，喜欢没话找话尬聊，有的人也想掩饰这种局促，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话，言谈举止之间都会有些不自然。
陈志川老师就属于后者。
遇到挑剔些的人，是不喜欢和这种人交往说话的。
周洋也不知道这种性格，怎么就选择当老师了？老师需要站在讲台上露脸表现的，实在不适合这种性格。
不过周洋突然觉得自己挺喜欢这个陈老师的，一般这种性格的人，骨子里绝对比那些社交老手夸夸其谈的人际受欢迎者，要值得信赖。
“你弹琴弹的不错，在一个小学当音乐老师，屈才了。”周洋道。
陈志川一笑，摇摇头，“周老师，您别说笑了，在您面前，我这根本就不能叫弹琴，您别笑话我了……而且，其实真的没什么屈才不屈才的，才这东西，其实、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你有才就行的，嗯……”
“哦？听你这口气，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周洋随口打趣，没想到居然说到了陈志川的心里。
陈志川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也知道我这种性格，可能不太适合在学校工作……”
周洋点点头。
有时候，一个性格有缺陷的人，可能真的并不太适合那种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工作。
“你可以去专攻音乐这块儿，走这条路，就不需要应付那些狗屁的社交了。”周洋道。
陈志川一愣，看向周洋，可能因为那句“狗屁”而有些诧异，但他也感觉到了周洋的真诚，突然叹了口气，“周老师真不愧是优秀的命题人，居然能猜到我的心思。”
“随便闲扯的。”周洋一笑。
陈志川苦笑，摇摇头，“其实当年，大学那会儿，我的确有这种想法的，当时想着大学毕业后，就去走音乐创作人这条路，而且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再苦再累，我也能坚持下来……但是，毕业以后，家里……你知道的，条件也是一般，我爸妈都希望我能稳定下来，稳定下来，至少生活上能有一定保障，所以后来就，就这样了……”
“理想和现实，最终屈服于现实了，呵呵，陈老师你的故事，倒挺具有典型性啊。”周洋道。
陈志川摆摆手，“没有没有，当年太幼稚吧。”
“不幼稚。”周洋道，“其实你如果还想的话，就去做好了。”
陈志川抬起头看向周洋，顿了顿，还是在摇头，“不行啊，我觉得……已经不行了。”
“怕最后可能一无所有，连眼下这份死工资都丢了？”周洋道，“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我觉得吧……其实你现在又有什么呢？”
陈志川再次一愣，现在……有什么？
其实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份死工资，可是……这份死工资，也就是维持个温饱，如果没有这份死工资，这世界上像他这个年龄的人，是不是都得饿死不可呢？
“周老师……”陈志川颔首，沉默了一下，“可能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最后就注定了一些……怎么说呢，注定了命运吧，想要改变，很难的。”
“我之所以想要这孤儿院，为这里的孩子们上课，是因为我从小的生活就很贫瘠，我家里条件……不是我刚才说的一般，而是很不好，”陈志川似终于打开了他的心门，和周洋说了起来，“你知道吧，就是，在贫瘠的生活中长大，最后就会像我这样，对这里这些可怜的孩子，天然就有一种同情心，想要带给他们一些什么，我工资不是很多，但有时候也会给这里的孩子买点吃的、穿的，这样会增加我的开支压力，但我希望这些孩子的童年，偶尔能有一些值得开心的事……”
“当然了，同情心是好的，但同时，我的骨子里，也烙上了……怎么说呢？不安全感，恐惧，或者，还有自卑吧，有些事，我是没有办法像周老师您刚才所说的那样洒脱的，这是深入骨髓的，怕这辈子就这样了吧。”陈志川一口气说了很多。
其实他即使不说这些，周洋也已经能够感觉到。
骨子里的自卑，骨子里的同情心，交融在一起，形成了这个世界上，像陈志川这样卑微而又善良的生命。
但多数人，最开始时候不都是挺善良的吗？但这种善良在艰辛的生活无休止的折腾折磨之中，到了后来，他们一般都不再持有最初的那纯粹的善良，而变得越来越世俗与心机，变得死气沉沉寄希望于人人死而平等，这，也是现实，悲哀的现实。
所以其实对陈志川来说，鼓足勇气，做出改变，抓紧时间去追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和他周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一个晚期患者……一不小心，癌细胞就把你灭了……呃。别瞎操心了吧。
周洋一笑，也不打算再多言了。
刚好院长来了，陈志川引荐了一下，院长一听周洋是来打听姜小念的，眉头首先抖了一下，周洋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知怎的内心突然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周洋跟着院长去了三楼，院长办公室。
陈志川见他们上去了，自己面朝窗口又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之间，陈志川的脑海中，全是刚才他和周洋谈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