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爬过东方的山岗,照在帝都咸阳长安县东南角的巽一坊的沿街铺面二层。陈曦打开窗子,任绯色的阳光带着略显潮湿的晨雾钻进黑暗一夜的卧房,稍有些微凉的风赶走了慵懒与颓废,十一岁的小女孩伸了一个足够长的懒腰,回身打量旁边空空如也的床铺。
陈朔已经早早起床揉面做饼去了。说早,也不算早,比起坊市周边其他早点铺子来说,陈朔算是很懒的,他总要睡到天亮才肯起来,起来之后出去吃早饭,然后才回来开工。陈曦提醒过他早点铺不能开张这么晚,结果陈朔却说本来就不是早点,是正餐。好吧,如果谁的正餐可以只吃一小块面饼的话。
陈朔抗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无论发面还是腌肉都需要一整夜的时间,而准备腌肉的材料又要一下午,只能早上开始制作,上午开店,午后开始准备第二天的东西。这倒是实情,以他们俩的能力每天只能卖出一百份,赚取一贯钱。
“你这样是不对的!”
陈曦曾怒斥陈朔是个奸商,那片鸡肉这么小这么薄,面饼也这么小这么薄,一块就要卖十个大钱,简直太黑心。
“你懂什么!那都是技术活,那腌肉全世界只有我会做,花钱买的就是乐意,不满意去别家。”
在陈曦不听劝就改店名的威逼下,陈朔只好承诺凡进店消费者都附送一杯天下第一冰镇梨汤,以示诚意。那黄澄澄的梨汤比起普通梨汁水的确有所不同,饮用时里面不断冒出微小的气泡,刺激得舌头口腔食欲大振,真的很奇妙。据陈朔说,这都是他家祖传的秘方和手艺,别人都没见过。
“你家祖传?”
陈曦看着陈朔,后者摸了摸鼻子。
“呃……咱家,咱家祖传。”
“咱家在哪啊?美利坚啊还是法兰西?”
陈朔幽幽叹息,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唉,咱家的来历,是千古之谜……”
哥哥又开始犯病了,陈曦懒得理他,自顾自吃起陈朔带回来的早饭。虽说坊头的大包子比自家的鸡肉烤饼味道差太远,但好东西吃多了偶尔忆苦思甜也是好的。
陈朔把腌好的鸡肉一片片整齐放进食盒,腌料直接倒进泔水池,等着清洁的差役运走,他可不想自家腌肉的配方外泄。尽管这不算什么机密技术,却也是兄妹二人混迹长安的手艺。自从晨曦烤饼扬名京师这大半年来,各种山寨货层出不穷,可没一个能与正版原装货相媲美,就在于这祖传配方。
“又是祖传?”
陈曦不屑,该干嘛干嘛。陈朔有些不解,这丫头根本不像普通熊孩子,一般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对世界好奇的时候,可陈曦似乎对所有事都不关心。好歹也是咱家的东西,就不能多了解一下。
“陈朔,上个月盈余十七贯,已经存了八十八贯。”
妹妹的成熟体现在对财务的管理上,陈朔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
“黑钱现在有五百一十六贯。”
对嘛,这才是重点。靠一天一贯赚钱啥时候能混出人样来。
“唉,如果你肯每天多买些饼,白钱也不至于差黑钱那么多。”
陈朔立刻拉下脸,这就不能不对年幼无知的妹妹进行思想教育了。
“你涉世未深,不知世间险恶。你想啊,家里就咱俩,外来户,没靠山,要不是麦戈迪有良心咱连这铺子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再赚那么多钱,就是引火烧身。你看自从咱生意好了,这附近开了多少小铺面,就因为咱吃不下这块市场。真要是把食客都抢过来,我敢保证,没一天好日子。”
陈曦也不多说,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只是赚黑钱总归太危险,就算老哥根骨惊奇身手不凡,那也不是长远之计。虽说这是为民除害,可这种事谁说得清楚。
“谢谢惠顾!明日请早!”
陈朔照例说完这句结束语,就不再招呼客人,就算有人劝他趁还早多做些,少年也无动于衷,给人一种很有原则的样子。几个没排到前一百的人悻悻然离去,陈曦开始收拾。
停在坊市外的一辆马车上走下一位面白无须的青年,他身穿灶衣,迈着四方步走进坊市,走进晨曦烤饼铺。
“小陈老板。”
陈朔微笑点头,从泥炉里取出一块金黄烤饼,装入一个黄色的纸袋里,又从陈曦手中接过一个铁罐子,放入木盒里,恭敬递给面前来人。那青年递过十枚铜钱,提着烤饼梨汤出门。
“陈朔,你今天又多卖一个。”
少年看着门口的坊街摇头。
“不卖行吗,那可是上头要吃。”
他自信这来历不凡的鸡肉烤饼乃是人间美味,可充其量不过是民间小吃,怎会入了那位大人物的法眼,而且还每日必吃。不过也幸好有那位照着,也为自己省去许多麻烦。至少现在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会来以势压人。
“陈哥,今儿生意不错啊。”
大人不会来找麻烦,却不代表小人能安分过日子。陈朔看见从门口走来的三个泼皮,其中一个还是刚才排队买饼的人。他们三个走进店铺,随便找地方大咧咧坐下,为首的一个嚷道。
“兄弟这些天的进账全花在你这了,你是不是有个说法。”
陈曦见状掀门帘走进后院,几个泼皮一直盯着她细弱的背景,眼珠子恨不得跟过去。陈朔也不含糊,取下腰间钱袋扔到三人面前的桌上,说是请几位哥哥吃酒。为首的泼皮拿起钱袋掂量一下,皮笑肉不笑。
“哎呀小陈哥啊,这点也不够哥几个吃一月的。算啦,过两天再来。”
说着,几人嬉皮笑脸起身离去,临出门前还特地看了看后院的方向。陈朔笑嘻嘻送他们出门,继续若无其事地收拾灶台,又去后院打井水洗了把脸,再到地窖冰缸里取出早上买回来的冰蛙,取了两块饼上楼来,与妹妹一起吃午饭。
“今晚要去?”
陈曦问道。陈朔点头。
“忍着点不就行了。”
小女孩劝道。陈朔摇头。
“三天两头来勒索,够了。”
吃完饭,陈朔返回地窖,从油桶里捞出一个黑色铁盒,擦干净打开后取出一堆黑色金属零件,卡卡擦擦组装起来。又回到卧房,拿走妹妹的贴身香囊。
“省着点用。”
陈曦看着被哥哥贴身放好的香囊,不免有些担心。
“嗯,你那还有吗?”
小女孩摇摇头。
“最后三颗。”
陈朔点头,拍了拍腰间的皮套。他太了解妹妹了,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陈曦都会留点东西,她说最后三颗,那至少还有三颗。更何况,妹妹也不知道的是,他这里还有两颗。陈朔轻叹一声,还是从床板下面取出一把二尺多长的短刀。妹妹说得对,要省着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