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宫位于渭水之南,长安以北,是始皇帝时期修建的一座宫殿群,主要为了彰显始皇灭六国的伟绩。数百年来,虽然历代君主修建了不少宫阙,却再也没有哪座宫殿的规模超过阿房宫,甚至连它的一半也不到。所以时至今日,阿房宫依然是大秦天子的正宫,真正的帝国中枢。
今日没有大朝会,几位宰相参与的御前会议以及将军们列席的军事会议早已结束,黄昏将至的时候,秦三十八世皇帝嬴渊只留下两位皇子共进晚膳。
宽敞的寝宫偏殿里烛光盈盈,丝竹绕梁,父子三人围坐在同一张食案旁,吃着简单的时蔬,饮着不算珍贵的葡萄酿,没有宦官宫女侍立在侧,偶有宦者送来烤制的各色肉食,悄无声息,来去匆忙,并不打扰三人。
“还是这酒好,有滋味。”
秦皇满饮一杯,爽快地摸着花白的胡须,没有半点帝王威仪。
“唉,可惜,我家那几坛都被承业承欢他们几个偷喝光了,也就能来父亲这混。”
已经有些醉态的太子元成摇摇头,将一截葵菜塞进嘴里,咬得嘎嘣脆响。
“我那几坛还没搬回家呢,就被那些个**抢了,要是不说这几坛是留给陛下的,他们能全拿去。”
伏低身子倒酒的雍王元民抱怨着。
“嗯,朕记得,那年你俩先后去西域,大郎先去,跟二郎说这酒好喝,结果你啊你,跑去吓唬人家哈密王,杨璞报回来,我让他打你板子。那个老匹夫,真打你四十军棍,心疼死我了。”
说着,父子三人一阵开怀大笑,举杯共饮。
“大哥害我,说哈密王胆子小,谁知道他居然敢告状。这事,大哥,怎么说吧?”
太子元成一脸无辜。
“他就是胆小,我吓唬他,他什么都给。”
“我想起来了。”
雍王元民看向秦皇。
“那年大哥去,做的是骁骑校尉,我好像是骁骑将军的短兵百将。哦,我说区别在哪呢,父亲偏心啊。”
父子又是一阵忍俊不禁。秦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皱纹就像绽放的秋菊。
“你当年才十四,毛都没长齐呢你还想当校尉!”
太子元成一口酒喷了出来,眼泪横流。雍王元民憋得满脸通红,直接捧起酒壶猛灌了好几口。秦皇嬴渊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幽静的宫阙深处,时不时传出一阵阵放肆的笑声,与威严肃穆的皇家气派格格不入。这就是如今秦国皇家的面貌,一副君宽臣直父子兄弟相处融洽的样子。
夜幕降临,不知从何时起,乌云遮蔽了天光,黄昏的最后时刻没有灿烂的夕阳余晖,暮色笼罩大地后,也不见璀璨的繁星。父子间的小聚会已经结束,秦皇独自一人靠在偏殿的睡榻上,烛火照亮周围,依旧弥漫着葡萄酿的清甜香气,欢声笑语萦绕在稍显老迈的嬴渊耳畔。
他知道,作为大秦帝国的皇帝,在知天命之年仍能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乃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帝王之家,从来都是虚情假意骨肉相残,到了自己身上又何能例外。哪怕太子之位早定,几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止,只是自己竭力从中阻止、周旋,到现在还没出现有失皇家颜面的事,他们兄弟之间也能维持表面的和睦。
嬴渊长叹一声,对于几个儿子该怎样安排,他也很是苦恼。长子元成沉稳敦厚,能力出众,但缺乏决断,是为君者大忌;次子元民做事雷厉风行,善于统兵,有将才,目光却不甚长远;三子元吉过于相信诡诈之术,是个玩政治的好手,却没有君主的气度,除了这三个嫡出的儿子,其他儿子尚且年幼。嬴渊近日总感到疲惫嗜睡,力不从心,不得不尽早考虑一些事情。
夜幕低垂,深邃的宫殿显得更为阴暗,哪怕足够多的烛火把殿内映照的犹如晨昏时分,可一旦抬起头,看到恢弘的拱顶壁画,就让人想起正处于重重压力之下。嬴渊终于有些理解,那些上了年纪的先皇们,为何总爱住到宫外,在这沉重压抑的氛围里,只会令人感到郁闷和疲惫,加快衰老的速度。他也打算过些时日,去终南山的仁智宫避暑,把元民、元吉都带上,留元成在咸阳监国,处理庶政。
正当他想着这些事,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名内官捧着漆盘走来,漆盘里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筒。嬴渊指着那个稍大些的竹筒,内官连忙掰开上面完好无损的火漆。皇帝接过竹筒打开,抽出里面一卷黄纸,展开细看。
这是一封来自枢密司的奏报,大体内容是说镇北将军武平侯曹威远不断挑起鲜卑各族之间的争端,并有意扶持相对弱小的契丹八部首领在高丽西面建国,并且秘密遣使联络东瀛。
嬴渊的眉头慢慢皱起,不断挑唆鲜卑内战和扶持契丹建国,本就是他亲自制定的国策,可是曹威远在没有请旨的情况下擅自派遣使者联络外邦,这是僭越,严重点可打成谋反罪。虽说如今咸阳对各地门阀的控制不如以往,可也没到放任地方势力为所欲为的程度,更何况私派使者,简直就是目无君上。
想到这里,嬴渊马上提笔,在纸上写道“杨弘东郡守刘之卿陶丘令”这几个字,又想着什么时候让曹威远把儿子送到山阴学堂就读。然后看向另外那个小竹筒。这次内官在旁没有动作,皇帝亲自取过竹筒捏碎火漆,抽出里面的小纸条。
“行刺刘瞳者宇文适也”
嬴渊面无表情,把纸条丢进内官移过来的火盆里,食指大小的纸条很快变得焦黑,扭曲成一团,然后碎裂,融入炭火。皇帝沉思良久,一次又一次摇头,最终起身,走出寝殿,站在廊下,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一阵风吹过,稍带凉意。
“传蒙辰。”
片刻后,身披黑色轻甲的潜龙卫统领对秦皇躬身行礼,嬴渊依旧看着空无一物的夜幕。
“去查一下,宇文适在鹫巢治病的经过,祥实一点。”
蒙辰有些疑惑,却并未迟疑,躬身应诺。嬴渊想了想。
“刘牧家这次死了谁?”
“是刘牧的一个结拜兄弟,据说与刘瞳关系密切。”
皇帝有些不满。
“密切是什么关系,查清楚。”
蒙辰唯唯应诺。嬴渊语气稍稍放缓。
“朕属意你迎娶刘瞳,朝中可有什么风声?”
“一些人说应该选个书香门第。”
秦皇不屑一笑。
“还有人说封她个郡主,远嫁到匈奴去。”
皇帝这次嗤笑。
“一群废物!”
蒙辰想了想。
“也有人说……把她留在军营,专门负责训练士卒。”
嬴渊面沉似水。
“当然要让她训练士卒,却不是在蓝田营,还要在成婚之后。”
说到这里,秦皇忽然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蒙辰。
“蒙二郎啊蒙二郎,朕送你这等艳福,你当何以为报。”
蒙辰叹了口气,有些无辜地苦笑。
“能替陛下分忧……”
“说心里话。”
嬴渊笑眯眯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杰出将领。
“但愿臣消受得起。”
秦皇哈哈大笑,一拍蒙辰脑袋。
“男人,岂能说自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