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垣茉回到陈朔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众目睽睽的关注。许多人在向元吉行礼,他泰然自若的样子让很多人感到安心。九州殿的几个供奉诚惶诚恐地跪在殿下,声泪俱下地哀求翟王明辨是非,还他们公道,不知道原委却看得出供奉们态度谦恭有求于他,便装腔作势各种打太极,越是这样那些人越是谨慎小心,他也乐在其中。
三人跃下殿檐,翟王自然需要继续安抚民众,陈朔进入殿内,见到虽然面带微笑眼神中依旧透露不安的白妍,年轻女子此刻没有披甲带剑,只穿一身素白的长袍,看上去倒是有些文雅。
“姐姐,没事了。”
陈朔温和笑道,可白妍根本没多看他一眼,走上前来拉起高垣茉的手走向角落,自讨没趣的少年走上前去,不太客气地对跪坐软塌上的风琴说道。
“您早就是山姆的人。”
风琴并未回答,而是指着身后的正殿,缓慢而清楚地说道。
“通往地下的通道打开了,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陈朔没多问,绕过蜿蜒的走廊,步入九州殿正殿。这座殿宇结构是一个同心圆,圆形地基上一圈相对较小的四座偏殿将最大的正殿围在中心,正殿又被四间殿阁各占一方,中心区域形成一个正方形,这样一来殿宇共有九间,外圆内方,映衬各种寓意,同时满足天地至理,内外兼具,毫无破绽。最重要的是,这里是麒麟阵枢所在地,关中魂阵的核心地带。
既然风琴早就是山姆就在咸阳的人,那么毫无疑问,她知道陈朔来此的目的。可如今大局已定,风琴为何不亲自动手取出那件东西,难道是因为快头太大根本搬不动?少年自嘲,自己还真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不过一直以来这不都是他的处事风格吗,用最轻松的态度去迎接即将来临的大事。那就别想那么多,留有余地便是。
余地……陈朔四下寻找高垣茉,早已不见少女踪影,还是被白妍带去某处了,他并不担心,与自家茉茉的默契本就不同凡响,加之如今两人共用一副阴阳锁链,可谓心灵相通,只需一动念间,高垣茉自会想办法来到他身边。
看到那方黑暗的入口,陈朔只是向下望了一眼,并未拾阶而下,他站立不动,周身气息一凛,瞬间,似乎有部分气息从他身上消失,又仿佛自始至终全无变化。同一时刻,漆黑的地下通道里,一道更加黑暗的影子一闪即逝,无声无息不留一丝痕迹,也好像只是错觉,并未真正发生。
那道黑影几乎没有花费时间,便来到一间石室,里面微光闪烁,五彩缤纷,可黑影没有丝毫停顿,没有多看石室一眼,便熟门熟路地越过各色晶石组成的神妙阵法,一头钻进石室尽头的石缝中。原本,这个缝隙不足以经过一人,可黑影仿佛没有形体的束缚,紧贴着平整光滑的巨石表面隐没其中。
来到石室前,黑影便模糊地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波动,并且很快反应过来那可能是什么,确认方向后便毫不迟疑地冲向那里,他感觉得到,心中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在巨石深处。
黑影沿着构造复杂的石缝向前,有几次差点迷失在复杂的路径上,若非它速度极快,恐怕一时半会还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向。由此可见,即便打开这些巨石构成的通道,也将进入一座庞大无比的迷宫,很有可能被困死在这里。
终于,钻出石缝后,黑影来到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周围全是不规则的坚固岩石,这一幕令他无比熟悉,有些不敢确定地向前走去,走到这方石坪的尽头,废了很大力气下定决心,黑色的凶兽低下头,独角指向无比黑暗的下方,预想中的一片黑泥并未出现,只有一波清晰的脉动与凶兽并不存在的心跳产生共鸣。
黑暗身影震动,下一瞬间已出现在下方数里之外的峭壁上,爪子深深扎进岩石里,固定住身体,昂首仰望不远处的一片漆黑,悬在半空酷似黑色眼珠的石头。定睛凝望着它,独角凶兽再次有了面临深渊的感觉,想看又不敢看,恐惧又无法移开视线。
无法移开视线,并不是因为那种类似心跳的波动扰乱了黑色凶兽的思维,而是因为那其中有它想要的东西。那是一段信息,来自“彼方”的传信。它通过独角凶兽的感官,几乎同步地传达到依旧站在九州殿中纹丝不动的陈朔脑海里——
世界之魂正在觉醒,它觉醒的过程便是世界范围内的魂力波动。随着世界魂力愈发强大,反作用于世间万物,使某些生灵的生存能力得到长足进步,从而适应新的环境。
这段并非文字也不是影像的信息之后,脑海陷入一片绝对而长久的黑暗,直到对自我的理解开始模糊,一道微显突兀的光点亮周遭,只有瞬间,陈朔看到喧嚣的城市,往来人群行色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却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陈朔举头望天,看到正午的太阳扭曲闪烁了几下,显得很不真实,就像磨损的老旧录像带,画质扭曲变形。他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猛然睁开双眼,地底深处的黑色凶兽随之消失,意识完全回到少年身上。他这才注意到,背后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身体有些虚脱地摇摇欲坠。
一只小手扶住陈朔的臂膀,他知道是高垣茉感应到自己阴阳锁链的骤然收紧,感到有些无力的少年也扶住少女,深深呼吸几下,用眼神告诉对方没事,面色沉重地走回外间偏殿,再次见到风琴,老妪嘴角勾起弧度,浑浊的双眼中透着“果然如此”的神情。
“看见了吧?”
陈朔点头,身体倾斜,靠在身材瘦小的少女身侧,略显疲惫地说道。
“传言是假的吧,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从岐山运到这里,恐怕它从一开始就在那个地方。”
风琴不置可否,缓声说道。
“有些事,山姆知道,但也有很多事,他还没搞明白。当年他路过咸阳明明感应到那东西就在这里,却没办法靠近,这个任务现在由你负责,看来你也没办法完成它。”
陈朔丝毫没有愧疚或不安等这些情绪,他现在对山姆这个人的行为和目的都深表怀疑,根本没把无法完成他的任务放在心上。平静甚至有些无所谓地说道。
“我要回鹫巢了,一起吗?”
老妪似乎有些动容,却遗憾地摇头,幽幽说道。
“不行啊,这里离不开我。”
少年点头,更加无所谓地说道。
“老大娘,这世道没谁离不开谁。离开了你,地球照样转。”
说着,陈朔拉着高垣茉向外走去。风琴看着两人的背影,目光温和而又略带嘲讽。
“年轻的时候少造孽,老了就不会那么多痛苦。”
少年头也不回,向殿外喊道。
“多谢您老教诲。不到万不得已,晚辈不敢造孽。”
路过正在对着人们慷慨激昂演讲的翟王元吉时,陈朔特意绕了路,以免打扰到这个即将成为秦三九的年轻人。忽然觉得风琴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其实很贴切。元吉自然注意到正走向人群的二人,很想出言挽留,毕竟很多事他需要搞明白,又怕对方一时兴起对自己怎么样。正在犹豫不决,但见钻进人群的两道身影已然无影无踪,没引起附近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