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昭皱了眉,正想喊人进来把傅云萱给打发出去,却见门口又晃进一抹墨绿色的身影。
随着一阵熟悉的檀香散开,大太太吴氏缓步走了进来。
深蓝色的弹花暗纹锦服,莲青色的宫缎素绣绢裙,盘桓髻上插着白玉嵌珠翠玉簪,吴氏还是一如既往的仪态万方,一颦一笑中都透着从容不争的淡然。
傅云昭一见吴氏才起了身,迎上前的时候却发现吴氏的眼眶竟是红红的,不禁问,“娘,你怎么了?”
“没事。”吴氏摇摇头,一边拉过了还在抹眼泪的傅云萱,一边拍了怕傅云昭白净的脸颊道,“萱儿做的荒唐事我和你爹都已经知道了,你爹气得不轻,连午膳都没有吃几口。索性之前燕回在你们这儿,你爹才忍着没有喊萱儿过去,不过我和你爹说了,这两个月,我会让这丫头每天早上过来跟着我诵经念佛,她这性子,是该好好的磨一磨了。”
“娘!”傅云萱一听又急得抹起了眼泪,见吴氏看都不看她一眼,转手便拉住了傅云昭撒娇道,“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赶紧和娘说说,每天一大早起来就诵经念佛,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怎么就不能活了,娘不是活得好好的?”傅云昭直接呛了回去,“我瞧着你就是因为日子过得抬舒坦了,那些歪门邪道的小心思才会特别多。”
傅云萱瞪大了眼睛努了努嘴,楚楚可怜地看了看傅云昭,又看了看吴氏,随即转身往罗汉床上一扑,抓着个迎枕就嚎啕大哭起来,“你们欺负人,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我都已经知道错了,你们还这样不依不饶的,我不如死了算了!”
傅云昭皱起了眉,扬声就吩咐一旁候着的丫鬟入画道,“把三姑娘带去耳房洗把脸,大白天的,这般大哭大闹,成何体统。”
“是!”入画赶紧上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心有不甘的傅云萱带去了旁边的耳房。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可随着轻轻的呼吸声,吴氏的眼眶却比方才更加红了。
“娘!”傅云昭赶紧将吴氏搀到了罗汉床上,一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柔声道,“您别难过,萱儿就是不知轻重孩子气,她本性不坏的,好在这次没有酿成大错,咱们往后多教教她,她定会更明白那些人情世故的。”
“这孩子,真的是太让我和你爹失望了。”吴氏握着傅云昭的手,悲从心来,“她平日里那些恶作剧的小心思也就罢了,偏偏是晔哥儿!你是不知道,今儿要不是燕回正好在你们这儿,你爹这顿火,是铁定要撒在她身上的,到那个时候,哪里是让她每天一大早来诵经念佛这么简单!”
傅云昭恍然大悟,失笑道,“难怪沈燕回会突然说要留在我这儿用午膳,还要喊了萱儿一起,她是算准了爹爹不会在外人跟前冲她发难的。”
“燕回也是赶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儿回来。”吴氏也摇头,“也就燕回这孩子能这么不闻不问的任由她瞎折腾,我来的时候还在和你爹说,要是这样,干脆让他们两个早点成亲算了。”
傅云昭愣住了,但她心里又觉得吴氏这么说好像没什么错。
其实论年纪辈分,傅云昭也应该叫沈燕回一声“哥哥”。可或许是因为她很早就被老太爷带在身边当承嗣女培养,每每她和沈燕回见面,聊的全都是商行、营生上的事儿。
说是青梅竹马,但她和沈燕回却更像是亦师亦友的同道中人,彼此知根知底,心心相惜。
而傅云萱倒是喊着那一声“燕回哥哥”长大的。沈燕回待她,也真的如待妹妹一般疼到了骨子里,即便是如今到了男女应该设防的年纪,两家长辈也并未让他们就此避而不见断了联系。
傅云昭知道,沈家是有意结亲的,傅家也是明着暗着在推波助澜的,就是傅云萱,那份对沈燕回的喜欢也是直接明白的写在了脸上的。
可是,傅云昭总觉得今天沈燕回来,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是欲言又止,又是别有深意!
“娘,萱儿才十四岁。”傅云昭有些心不在焉。
“是啊,可是十四岁不小了。”吴氏目光闪躲,似不自觉得看向了窗外,“不过岚儿还比她大,上回我听你二婶提起过,说是过了夏天,就要准备帮岚儿物色好人家了。”
“是,嫂嫂也有说起……”傅云昭猛得回了神,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转瞬即逝,“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氏依然看着窗外不曾回头,可傅云昭分明看到了她眼角滑下了清泪。
没有人知道她这个做娘的此时此刻那颗五味杂成的心。
早在今儿一早得知是傅云萱往晔哥儿的吃食里下毒后,大老爷就气得直接砸了手中的药碗。
吴氏自然也气,可还是耐着性子开口劝了,谁知她才刚一说话,大老爷竟直接冲她发起了火。
“都是你惯的好闺女!”
吴氏虽温柔可亲,可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当即便顶了回去道,“老爷何必冲我撒气,难道你不宠萱儿么?这些年,昭儿身上你倒是没放多少心思,可对萱儿却是有求必应的,如今她犯了大错,你到先怪起我来了?”
“是,是,都是我的错!”吴氏句句戳中了大老爷的软肋,惹得大老爷又恼又愧,愤慨连连,“当年爹要让昭儿做什么承嗣女的时候我就反对来着,好好的姑娘家,到了年纪就应该成亲嫁人,你看看现在,高不成低不就,整个江陵县有谁家的姑娘十四、五岁了还养在深闺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的?”
吴氏顿时红了眼,低喃道,“老爷你什么意思?”
“我还能是什么意思,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小了,咱们傅家的闺女,总要挑了体面的人家来嫁,以前我顺着爹的意思那也是没办法,如今有了晔哥儿,昭儿的事……”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公爹的意思?”吴氏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这不是谁的意思,这是傅家的体面。”说的急了,大老爷便喘起了粗气,声音也变得无力起来,“难道你非得让昭儿承袭家业娶个男子进门才觉得有面子?”
这软绵绵的话呛得吴氏目瞪口呆,“以前公爹和你想让昭儿做承嗣女的时候却没说过将来若长房后继有人了就换个承袭的,眼下昭儿已经快十七了,你让我怎么能定定心心的给她找个好归宿?”
“只不过才十六……”
“啪”一声,吴氏拍案而起,怒意尽显,“只不过才十六?老爷说的可真轻巧!”吴氏冷笑,“女子择夫豆蔻为止,你去外头问问,大户人家的闺女哪个不是从十一二岁开始就有保山登门保媒的。多少户人家即便是下了定的都有黄了事儿的,能顺顺利利成亲结缘的,也都要几年之后了。更何况整个江陵县甚至茂州城有谁不知道昭儿从小是跟着老太爷长大的,什么女戒女训女则统统没学,脑子里装的全是生意门道,这样的闺女谁家敢要?”
“夫人……”
“老爷顾及着傅家体面没错,我本就不赞同让昭儿做什么承嗣女承袭家业。如今老爷有了晔哥儿是老爷的福气,可老爷不能有了儿子就忘了闺女。你轻轻松松一句成亲嫁人,好像这女婿是闭着眼就能摸上门的一样。如果老爷真的打定主意要让昭儿做回普普通通的女儿家,那她的婚事老爷便不能敷衍了事的丢给我一个人去操心。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论人脉关系,再多也多不过老爷你,如果老爷不愿出面帮昭儿物色个好人家,那你想把晔哥儿过继给我的事儿也就暂缓吧!”
吴氏是真气了,说完话以后铁青着脸就摔门而出。
在带着傅云萱来玉堂斋的路上,吴氏是越想越自责。她十五岁嫁给傅鹤文,夫妻俩相处了半辈子,傅鹤文的心结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正因为清楚,她才会在当年亲自给傅鹤文挑了一房良妾,想着不管怎样,这个女人都能成为夫君最后的期望。
谁知当这期望真的实现的时候,吴氏才发现她竟是亲自挖了个坑让自己和女儿跳了下去。
其实从薛文雁肚子有消息开始,吴氏就没有睡过一宿安稳觉,她每日都在求菩萨保佑薛文雁肚子里的不是个男孩儿,可偏偏事与愿违!
“昭儿,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看着强颜欢笑的傅云昭拿着帕子温柔地给自己擦眼泪,吴氏悔得肠子都青了。
“娘,即便不让我掌管家业,却不表示我一定要马上成亲嫁人啊。”吴氏的话虽隐晦,可其实等于已经告诉了傅云昭,之前傅家强加在她身上的担子如今要全部还给晔哥儿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傅云昭还拿捏不准,但她明白,爹爹和娘已经开始急了,连二叔二婶也都开始按耐不住了。
就像白伶月所说的那样,姐妹出嫁长幼有序。
从前她是要娶夫招赘的,自然可以先按下不提,可如今她也成了待字闺中的姑娘,那么只要她的婚事一天没有着落,后面的傅云岚和傅云萱就不可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