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浅单手托着腮,手臂支在桌上,他身前的摊位摆着两筐桃子。“嗯…今天的华昭城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呢。”随手抓过筐里的一个桃子,用上衣擦了擦,然后送去口中,一口一口的嚼着,他也懒得吆喝,只好无聊的等着有人来买。卖报的小伙计走过他身边,听他喊着最近华昭不安宁,还有什么杀人事件,季浅听着有趣,便从地上捡起了一张报纸来读,“嗯…还真有杀人事件”依旧是那托着腮的姿势,本就是为了消磨时间,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看见报上写着杀人者竟是个武艺高强的女人,季浅瞬间睁大了眼。不过这种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唉。哪里有什么武艺高强的女贼人,都是夸大事实的吧。”于是丢下报纸,接着托着腮,眯着眼看摊。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婉转凄凉的哭声,季浅眼睛又睁了起来,望向旁边。一个样貌清纯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身着一身布衣素裳半掩着芳容,细细的哭泣,身前摆了块白绫不知是用红色的染料还是用血写着“卖身葬父”。不久,这位女孩子生前便站了几人,都在议论着她有多可怜,还有几位妇人竟也落下泪来。身前的白绫上不久便铺满了铜币。
“啊,这样啊。”季浅又把头转了回去,这三年间这种把戏他可没少见,自己也是一贫如洗只得靠卖山中的桃子挣钱维持生计,就算装作不懂也没有钱可施舍给这位姑娘。心里默默感叹着这姑娘演技不错,比他之前见过的几个卖身葬父的女子都敬业多了。又把胳膊放在桌上,支起了脸,接着啃他的桃子。
忽然,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排山倒海而来。吓得季浅一激灵,啃到一半的桃子一下子滚落到地上,“完了,这个月还没交保护费呢,走为上计!”便迅速收起桌布把桌子上东西一同卷去,打了个结,然后背在背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心想“糟了,又要被罚了。阿萍又要骂我了。”那脚步声竟停在了离自己不远的那女子身边。
季浅先是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冲着他来的。又替那女子感到担心,这帮人可真不是吃素的呀。悄咪咪的望一眼,“诶?那是谁,没见过呀?”只见一个身穿绣花黑袍织金镶边腰挂玉佩的男子,季浅心想这身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于是又捡起地上的桃子,用外衣擦了擦,放下包裹,坐上了桌子边吃边看戏。只见那人一头长发半散,鬓角的青丝并没梳上去,垂在耳边,庄严又有着几分慵懒。那人回过头,视线刚好与季浅对上季浅连忙转过头,假装没看见。那人的眉眼深邃,眼神冰冷,给人种莫名的压迫感。眉宇间又有着几分傲气。心道:“嗯,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还是走吧。”双手撑着桌面,一只脚蹬一下椅子,轻轻跃起,衣袖拂起,翩然间优美落地,可未料竟被带子绊了一下。
呀呀呀要出丑了。心中一万头神兽奔过,绝望中还带着几分无奈,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的时候,竟有只有力的手拽住了他,身前似被黑色的阴影笼罩,正是那人的胸膛,抬头一看,他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深邃的眉眼正直直注视着他,那人的脸确实生得好看。“呵,这样看着我欺负我没你高吗?”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喂,可以放开我了吗?”季浅试探着问他。
那人竟直接把手一撒,季浅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差点又跌倒。
“啊呀!你不会温柔点吗?”又小声嘀咕道:“哼,一点也不可爱。”那人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样啊,抱歉。那么请问,你是什么人呢?”季浅睁大了眼,支支吾吾答道:“我…我嘛就是个路人。”那人看了一眼旁边的两筐桃子,“那这些也不是你的了?”季浅道:“当…当然不是了…”未等他说完,那人单手托着下巴,对他说道“既然不是你的东西,是不是可以当公务没收呢?”季浅心里一惊,这人怎么这般无赖,要罚款就直接罚还要这般戏弄他。忽然瞥见旁边卖身葬父的女子竟收起了一副哭泣的样子,冲着他笑了一下,放下了那只掩着面的手,竟起身一下子踢倒了前面的官,那官员先是一脸疑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接着又是气愤,自己就毫无防备的被一个女子踢出几米,脸一下子成了红色。一下从地上跃起,指着那女子怒气冲冲道:“给我追!”
季浅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甚至觉得刚才发生的这一切有些虚假。而那女子早已卷起瓷碗里的铜币,又是江湖中的大侠般飞檐走壁,冲上屋顶逃跑。周围的百姓也是一脸惊恐,纷纷各回各家去了。身前黑衣的男子见情况不妙,看了一眼季浅便和其他人一同追捕那女子。季浅正疑惑那女子究竟什么身份?既然她这么厉害,又为何要假装“卖身葬父”?
好奇心驱使着季浅跟着他们,想要一探究竟。一路小跑到拐角,便看见屋顶上方有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在打斗,那黑衣人手持一把长剑,一下一下砍去,白衣人则是一把匕首,似水蛇般以灵活,一下一下的躲闪,又在看准时机,不时向前刺去。若不是那黑衣人也技艺高超,恐怕会被她这匕首刀刀刺中要害吧。
季浅从小都在宫中生活,十五岁前未曾沾染凡俗,似是与世隔绝般困于高高宫墙之下,不曾出去过,打打杀杀的场面,只是听宫女和大臣们描述赞扬着将军英勇杀敌的场面和先帝打下江山的传说。就连血洗皇城的那天,也只是就要就寝时,听到声声嘈杂的脚步声和尖叫,然后便是母后把他从房里拉出来,一路拽着他跑到藏书阁,打开了那间母后从来不让他去的密室。
他还在疑惑,为何母后要这样?母后却一把把他推向密室,从外面上了锁。他清楚的记得,母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吟儿,快走,离开这里!”他回头,却依稀从暗格中看见母后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个人,母后似乎已经察觉自己躲不掉了,想回头对那人说什么,可是未等说出口,便已经人头落地。季浅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此时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双手捂着嘴。忽然想起母后死前对他说的,便打开了密室的暗格,他也管不上前路多艰险,管不上以后离开这皇城该怎么办,只顾往前跑,也顾不上回头。
他只记得那天自己一直跑啊跑,跑到腿都麻木,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极度的恐惧和身体的不支使他晕过去。待他醒来时,睁眼望向四周,周围的环境都是与以前截然不同。坚硬的床板让他后背发酸,跑了一晚上的腿依然酸痛。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和母后死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苦,便躺在床上大哭起来。从小母后便教导他,不要因为一些没必要的小事就轻易掉眼泪,总是教导他要坚强。此刻的他却哭得像个孩子,十五岁的他本来就年纪不大。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那次是他此生掉的眼泪最多的一次。他就这样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傍晚,一个女孩子破门而入。
“喂,你还没休息好吗?”那女孩看样子与季浅年纪相仿,一双眼睛却与常人有些异样,一只左眼竟是宝石般的蓝色。季浅心里先是有点害怕,看到救他的人回来了,连忙坐起,问道:“姑娘,是你救了我吗?”那姑娘道:“当然是我了,不然这荒山野岭的,若我不救你让让你在山中晕了去,可不得让狼给吃了!”
那姑娘望见他的眼神,俯身,凑近他的脸,用手指着自己那只左眼道:“我这只眼睛很不寻常吧,你也害怕对不对?”季浅连忙摆手道:“不会的,姑娘你救了我,我应该感激你才是…”
那姑娘轻笑道:“别一口一个姑娘了,我叫冷萍,字易离,叫我阿萍就好了。”季浅乖巧的点点头。冷萍忽然严肃道:“对了,你是什么人,怎会如此狼狈?”季浅跑出来是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头发也未挽,被母后叫出来时,只是简单披了个大氅,他一时不想告诉阿萍自己皇子的身份,本来在宫中就不受父皇和兄弟姐妹的喜欢,只是空有个皇子的身份,如今皇城沦陷,自己的身世就是更添悲凉。
冷萍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便说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不再多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称呼呢?”
季浅答道:“季南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