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
“正是，不过，找康家旁的人可不行，须得找康先生最小的女儿，康九小姐方可。”周严望了望窗外，低声道。
“康九小姐？是哪位康九小姐？”苏玉镜心中一惊，仿佛前几日纪芜告诉她康同月便是行九。
“还能有哪位九小姐啊，便是康先生家那位行九的姑娘……”周严低头回忆了一下：名唤同月字如许的那位。”
原来真的是她。
苏玉镜默默地笑笑，她也没有太过惊奇。人不可貌相这种事，她早在十二年之前就已经切身地体会到了。
站起身来，长揖谢过周严，又转身看向显竹：“多谢长姐教我。”竟将称呼换成了长姐。
她像是在谢她，又像是在托付她。
“阿钰。”显竹也站了起来：“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万不可再回头了……你可有此觉悟？”
“那是自然。”苏玉镜温言道，坚定的眼神好似流光云霞，直望向远方那溢着无限希望的骄阳。
骄阳似火，灿烂宛若少年之心，她想要照亮那无边的黑暗，哪怕是飞蛾扑火，亦不悔也。
“我们一定会胜利。”像是在进行一种仪式般，苏玉镜缓缓念道。她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渐渐的沁出了血丝。
她难以忘记那些苦痛，所以她不希望天下再有如她那般生得尴尬活得凄惨之人。
灿烂的阳光当普照神州大地的每个角落。
天下当再无饿殍，再无压迫。
再无横尸，再无饥人。
再无蓄辫之公，裹足之妇。
再无三叩九拜，三从四德。
再无那外寇铁蹄敢染指我华夏山河。
待到那时，中华民族优秀的儿女呀，才能真正的站起来，站起来领着他们那满身伤痕却依旧骄傲不屈的祖国母亲，勇敢的向世界顶峰迈进。
而她，那个生于清国乱世的无名之人。会永远的长眠，长眠于一座伟大的丰碑之下，那座丰碑的名字，当作——中华。
“可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呀——”显竹开口打断了苏玉镜的思绪，声音清澈干净，宛若山间清泉，却响着金鼎玉器之声。
“吾亦当上下而求索。”
上下而求索吗？苏玉镜笑了笑。某些想法是不必言明的，大概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其志同者，必不若常人之想也，在这个迷雾的时代，她睁开了眼睛，待到回首之时，却发现旁边都站满了人，紧紧的护着身后残破的家国。
“虽知其身必死，亦得要求个海晏河清。”苏玉镜喃喃道：“我们一定会胜利。”
她重复着那句令人慷慨激昂的话。
“我们一定会胜利。”
“China will be the triumph of its ordinary people ， who shall never be defeated.”显竹端起茶杯，轻轻呡了一口，轻声道：“and ……may you survive to witness its victory…”
“好……”离开的时候，苏玉镜说。
说得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显竹站在窗前，目送着苏玉镜走出大门，转而怅然跌坐在床上：“这次别离，怕是再不得见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周严嘴中包着一块糖，含含糊糊地问道。
“你还不明白吗！”显竹轻言：“依照目前的实力来看……捐躯殉道的几率远大于迎接胜利……”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又把她推给康如许——那丫头可是跟着方部长搞暗杀的。”
“这没办法，是纪先生的命令。”周严无奈地耸了耸肩：“别想这么多了……你虽未言明此事，但我见她恳切，想来是主意已定，心中也必是有杆秤的……她并非愚人，一定是知道的，也不必你来言明。”
“我不言明是因为我不愿面对，不能接受……”
“她心意已决，你必须得面对”周严冷然打断他。
苏玉镜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发现秦扬已经等在那里了——也对，他们约好了的。事办完了之后就在大门口集合。只是……为何他身边还有另一个身影？
“久等了。”苏玉镜赶忙三两步上前去，抱歉地看着他。
“没事，我也刚刚到。等等吧，小风说要来接我们。”秦扬与来之时并无不同，只是手上多了一把折扇——扇骨透着冷光，约莫是竹质。绢面，上以毛笔书“不停”二字。
“这是我同学送我的——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很丑。”见苏玉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扇子，秦扬无奈笑道，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苏玉镜现在在腹诽什么。
“不停？什么意思啊。”苏玉镜愣愣地问道。
“不停啊……秦扬愣了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的关注点竟在此处。他抚着扇子，轻声回答道：“便是追求信仰的脚步不停的意思……”
“噢。”苏玉镜点点头，双手交叉抱在在胸前：“追求信仰的脚步不停。”她一脸的懵懂。
就好像她信了一样。
然而秦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在高兴地翻看着自己的扇子。
“秦扬！”
正当秦扬聚精会神于自己的扇子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娇喝。清秀的姑娘身着蓝裙，就这样闯进了苏玉镜的视线。
像是一个没站稳，她跳过来，却直直的往前方倒去。
“琬琬，你可小心些罢。”
秦扬的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擎住姑娘的双肘，将她轻轻扶起：“你这副样子，当心以后可没人娶你。”
“我要谁娶啊！”
林琬琬歪了歪头，看向秦扬。
“我林琬琬，不需要嫁人。”姑娘巧笑嫣然，眉目间满满的希冀，她站在那里，像一道光。
“也不怕别人笑你。”秦扬双手抄在胸前，瘪了瘪嘴，他时常认为这丫头过于独立了————虽说这在他们的眼里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这并不被认同，诚然，他们正在改变这一无可奈何的事情。
秦扬不知道该怎么想下去了，他对林琬琬的担心很是无力。正如他对自家弟弟感情生活的无奈一般。
那边厢林琬琬已然和苏玉镜攀谈开了，虽说苏玉镜看起来并不是怎么想谈，但仍然还是叽叽呱呱的说了一大堆。秦扬抱着手臂站在一侧，深觉得那句两个女人能抵一百只鸭子实乃真理，即使其中五十只鸭子并不想说话。
“秦扬！！”
正当秦扬愣神之际，对面传来了几声格外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纪二少爷跟个暴发户似的靠在车上，带着墨镜，面色不善的看着他，显然是因为刚刚秦扬没有回应他而恼怒。
秦扬回了个白眼。
“纪檀风来了，咱该走了。”
挑着两人对话的空隙，秦扬很是时候的插进一句话。
“诶，要走了吗。”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抬头，看见对面面色不善的某人，腿肚子反射性的一抖，乖顺的跟在秦扬身后上了车。
秦扬本想快快乐乐的钻进后排，没想到苏玉镜眼疾手快，一个健步竟从另一侧给抢了先，只好瘪着嘴坐了副驾驶。
“怎么是你。”上得车来，纪檀风褪下墨镜，却发现身边赫然坐着瘪着嘴的秦扬。
他以为上来的会是苏玉镜，然而并不。
“你以为我想坐这儿啊。”秦扬再次翻了个白眼。
“嘁。”
于是纪二少爷把车开得风驰电掣的，几近起飞。而且一句话也没说。
另外两人也不想说话，于是车内只剩林琬琬一人在嘁嘁嚓嚓的嚼着苹果----也不知这姑娘从哪儿摸出来的。
苏玉镜眯了眼儿靠在椅背上瞧着外面飞速闪过的行人草木，她想笑，却是哑着嗓儿出不了声。
顾盼流离间，是满目的生死兴亡，她向来崇尚陆放翁的“位卑未敢忘忧国。”定是要身体力行一番的。想来，自舅舅殉道之后，牵挂倒是少了一分。所剩只拂芷一人罢了。
然而这丫头不是个善茬，决计是不能一个人留下的。
苏玉镜盯着秦扬的侧脸，笑得很是奸诈。
一路行过已至门口，拐入院子。纪檀风停车开门，自车上跳下，貌似无意的随手扯开了后排车门，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向大门走去。
秦扬憋着笑，摇着扇子三两步蹿上前，一把揽住纪檀风的脖子，笑着与他说了两句什么，两人便是高高兴兴的向前走着---当然，还是保持着刚刚那个搂脖子的姿势。苏玉镜和林琬琬一道走在后面，小姑娘走在最后，嘁嘁擦擦的啃着苹果，却是一步也不愿离了苏玉镜去，四人一道来了门前。
“秦扬站在门前，双手围成一圈作喇叭状，对着屋内高声唤道：“如许姐姐！我们回来了！！！”
并没有人理他。
周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静默。
然后门被打开了。
林拂芷探出头来，带着一脸的欣喜，然后撇下了嘴角。猛地一下推开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注意是否打到了什么。
“嘶……”秦扬捂着脑袋，猛吸了一口凉气：“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火气。”
“这得问你自己了。”纪檀风面色古怪地一笑，扬长而去，只留下秦扬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