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抚仙山顶静谧如画，天空中一轮玉盘委婉地洒落下银色的光。
崇明殿内，一处厢房的黄梨木窗还开着，屋内一团苹果大小的荧光正在移动，像是一个行走着的小月亮。这团荧光背后，露出一条青色的小尾巴。
小蛇等了好半晌也不见鸿钧回来，为了不让自己犯困，她将那盒子夜明珠翻了出来，时而用头推着夜明珠玩儿，时而在黑夜中用珠子摆出各种造型，比如说，一只没有翅膀的鸟、一棵歪七倒八树、一个不怎么看得出来的炼丹炉…
鸿钧踏着银辉步入厢房轻声问，“怎么还不睡？在做什么？”，清风拂起他雪白的长发，眉间那颗朱砂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娆。
“你回来啦？看我用珠子摆的丹炉”，小蛇睁着圆溜溜的眼望着鸿钧。
鸿钧俯下身将小蛇抱入怀中，“如今子时都过了，平日你不是一过戌时就打瞌睡吗？”，鸿钧温柔的抚了抚小蛇，许是夜里天凉，小蛇的身体显得更加冰冷。
鸿钧将小蛇揣入怀中，紧紧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前。
“天宫这么远吗？我等了你一整天。”
“本是不远，乘金龙约莫三炷香的时间罢了。只是参佛结束后如来和菩提硬拉着我留下品茶下棋，他二人输了棋局便又缠着我想要赢回来。若不是我执意要走，这棋怕下是到明日也完不了。”
“我还从未见骑过你的金龙呢，可能让我试试？”
“你若喜欢，自是可以”，鸿钧的声音轻得如一片羽毛，仿佛音量高一分都会扰到谁的美梦，“时间不早了，睡吧”，鸿钧坐到床榻边脱了绣金花纹的白色短靴，躺倒床榻榻上，怀中的小蛇顺势趴在他胸口上。
小蛇扭着身子将头探出来，“我今日学了一首风靡人间的歌谣，唱给你听可好？”，小蛇不等鸿钧答话，清了清嗓子欢快的唱起《十八摸》。红彤彤说拜师是要献艺的，如今她还什么都不会，可不得卖力的唱吗！
鸿钧耐着性子等她唱完，勾起嘴角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你可知这歌唱的是什么？”
“总归是一首很受欢迎的歌谣。”
“以后别唱了。”
“为什么？我唱得不好吗？”，完了，连唯一学会的歌也被否定了，她还怎么献艺拜师呢？
若是告诉她这歌是人间烟花之地的女子为招揽生意而唱的，她定会问什么是烟花之地、什么是招揽生意…还好神祖向来都很明智，“这歌是妖魔唱来专门用来召唤其他妖魔的。”
天啊！这歌会召来妖魔？万一来个爱吃蛇肉的可怎么办？！
“太可怕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唱了”，小蛇想想都浑身哆嗦，“那个…我想问你…”，小蛇凑到鸿钧耳边，紧张非常。
“嗯？”，鸿钧轻抚着他心口前的小蛇。
“你可愿…可愿收我为徒？，”她知道自己是条连妖精都算不上的蛇，可还是按捺不住想拜鸿钧做师傅。
鸿钧没有说话，半晌后将小蛇从怀中取出置于枕上，自己侧过身来与对视她，“为何要拜我为师？”
“我也想修炼，变得像红彤彤那样厉害”，小蛇从鸿钧双眸中看见自己的映像。
鸿钧伸手挠了挠小蛇的头，眼中泛起异样的温柔，“我是断不会收你为徒的。”
果然，还是被嫌弃了…不过想到如来佛祖和菩提老祖都曾被嫌弃过，小蛇并不灰心。红彤彤说得对，鸿钧今日不答应，明日又问；如果今年都不答应，还有明年、明年的明年、明年的明年的明年…也不知数到了第几个明年，小蛇抵不过睡意，钻回鸿钧怀里，找她最爱的周公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小蛇每晚临睡前都问鸿钧是否愿意收她为徒，鸿钧起初都以同样的话回答她，谁知小蛇日复一日，一丝放弃的念头都没有，后来鸿钧索性装作听不见。总之，无论小蛇怎么缠，鸿钧都不松口。小蛇见鸿钧如此嫌弃她，觉着短时间内要想拜他为师很是困难，便打起了别的注意。
红彤彤说得对，这崇明殿里都是仙人，鸿钧不答应，总会有其他人愿意收她为徒。于是，她思忖良久列出一张拜师表：排名第一的，自然是被红彤彤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鸿钧，只是他一直不答应，小蛇只能暂时在心里给他画上一个小叉。接下来是明海、黛赭、打扫卫生的小仙女、照顾岛上花草的小仙童…排在最后的，是镇守在崇明殿四个门外的四条金龙。都说龙蛇不分家，也许这些龙中会有那么一条慧眼识珠愿意收她为徒的。
除了被暂时画上小叉的鸿钧，明海是列表中的第一位。
“明海哥哥，你在忙吗？”
明海正在房里研读新得来的《梵净丹》，书中记载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炼丹之法，虽说不上有多高明，倒是有趣，“小神祖有事找我？”
“明海哥哥，你可愿收我做徒弟？”
明海放下手中的书，“小神祖何出此言？”
“我想拜你为师，跟着你修炼，你可答应？”，小蛇睁着圆溜溜的眼，期盼的摇着小尾巴。
“小神祖身份高贵，若想修炼，何不直接跟随神祖学习？”
“鸿钧他嫌弃我，不愿收我为徒…”，小蛇委屈的低下头，“明海哥哥，你答应我吧。”
“明海何德何能作你的师傅？乱了辈分，不可，不可”，说罢便找了个借口独留小蛇在房中郁闷。
小神祖乃神祖所出，按辈分至少应是和太上老君、原始天尊、通天教主一样，自己若是做了她的师傅，岂不是比这三位德高望重的仙人还高出一辈？仙人们闲来无事最看重这些虚名，乱了辈分可是大不敬的!
小蛇没有放弃，按着自己列出的表挨个儿问，岂料黛赭的反应竟和明海如出一辙！而打扫卫生的小仙女在听明小蛇来意后当即愣住，待回过神来头摇得如个拨浪鼓般决绝。很快，小神祖到处拜师的消息便在崇明殿传开了，这几日所有的仙童仙女们，老远见着小蛇就落荒而逃，生怕乱了辈分的罪名落在自己身上。
小蛇奔波了几日也未能攀上一个师傅，好生伤心。这样可不行，得好生琢磨出应对之法。于是她找明海借了七彩小云朵儿，跑到山腰去找她的半吊子军师。
小蛇很诧异，红彤彤在听完她的倾诉后，竟没有丝毫同情，反倒是两眼放光、精神非常。
“你说，殿里的仙人不愿做你师父的原因，是因你辈分太高？”
“他们都这样说，其实我不太明白。”
这个小蛇啊，原来隐藏得这样深，“我在炽焰岛时就听过一些传闻，如今听你这样说，便也对得上。”
“什么传闻？”，小蛇平日里最爱听红彤彤讲八卦。
红彤彤清了清嗓子，“传闻神祖鸿钧在闭关万年后，刚出关不久便爱上了一条名为天舞的蛇精。这蛇精很快有了身孕，神祖便将她带到鱼鲛岛上，独宠了她两千年…”，红彤彤对小蛇挤挤眼睛、长长的睫毛颤起来，“你想想，你不就是一条蛇吗？”
“我一直都是啊，那又怎么了？”
这小蛇定是随了她母亲，否则怎得这般笨，“神祖宠爱的蛇精有了身孕、你是条小蛇、你的辈分又很高，你就没能联想起什么吗？”
小蛇疑惑的看着红彤彤，她应联想起什么？
鸿钧很喜欢蛇？
所以除了那蛇精，还养了自己？
“你这个脑袋啊…”，红彤彤感到很无奈，“你不就是那蛇精生的小蛇嘛！咳咳，不，我是说，你就是神祖与天舞夫人所生的孩儿呀！”
“我是神祖与蛇精的孩儿？怎没人对我说起过？”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这崇明殿里，怕也只有你不知道了罢！难道神祖就从来未向你提起过你的身世吗？”，红彤彤想了想，小蛇头脑太简单，得用最简单直接的语言，“我是说，神祖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娘是谁吗？”
“他好像说我娘找吃食去了。对了，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我娘回来呢？你不问我到是忘了。”小蛇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亲娘，不知道有娘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也不挂念。
“找吃食？这岛上什么没有啊，还要去找吃食？你把神祖的原话说来我听听。”
“我不大记得了，好像…好像是说我娘归西找吃食去了。”
“谁告诉你归西就是去找吃食的？”
“难道不是吗？？”，小蛇疑惑的看着红彤彤。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蛇啊，该说她什么好呢？！不过从小蛇的话中，红彤彤更加坚信了一点，这小蛇确实是天舞夫人诞下的孩子，只是她还不知道亲娘已经去世了。
“归西…归西就是去了一个特别好的地方，不回来了。”
“啊？你说我娘不回来了？我可还未见过她呢！”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好歹还有神祖疼你，我不但没见过我娘，连我爹也没见过…不过我还有个舅舅，只是他年纪大了，有些爱犯糊涂”，红彤彤想起自己的身世没心没肺的笑容减退了几分。
“你可是难过了？你别伤心，以后我来照顾你”，小蛇记得第一眼见鸿钧时，他便是这样对自己说。
“就你这个头脑不把自己折了就不错了，还照顾我…”，红彤彤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暖洋洋的，这还是打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说要照顾她，虽然对方是一条蛇。
“等我以后拜了师傅有了修为，肯定就能照顾好我和你的！”，小蛇雄心勃勃。
“现在看来，这岛上是没人敢收你为徒了。”
“我就不信我真的拜不到师傅！你不是说，只要心思深，终有一日能飞升吗？”，小蛇想起这些时日总是被拒绝的悲惨遭遇，忽然起了劲，谁让她是一条永不言败的蛇呢！
“依我看，你还是只能缠着神祖。”
“可他说了不会收我为徒。”
“想必是神祖嫌弃你资质太低怕丢了他的颜面…不如这样，你也不必正式拜神祖为师，就请他闲来无事点拨点拨你。他毕竟是你爹，你就是再笨总不至于将你扔出岛去，你说是吧？”
“可这几日我一说修炼的事，他就装作没听见…”
“你要学会讨他欢心呀！”
“我唱了你教我的歌谣，可他说那是妖魔唱来召唤其他妖魔的，让我别唱了。”
“真的吗？这个壁虎太坑人了！”，红彤彤一直挺崇拜壁虎的，竟不想他是个半吊子！“不要紧，前日我从灵鸟那里听来一段戏文，讲的是一个没了娘的孩子过得如何凄凉，这内容正适合你呀。待我想想，将这戏文改改，你学了去唱给神祖听，他一定会对你心生怜悯进而教你修炼的！”
“当真？”
“自然当真，你可听好了，要领悟其中的精髓，务必让神祖心疼你这个没了娘的孩子”，红彤彤清了清嗓子，
“世上只有娘亲好，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离开娘亲的怀抱，
没能修炼整日被嘲笑……”
小蛇：“我没有被嘲笑啊。”
红彤彤：“真身胸无半点墨，这叫押韵！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