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钰又问了一些修行界的消息,阿山一一回答,楚暮没有再说话。三轮车突突突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
这个小县城可以代入任何一个南方五线城市的样子,唯一的特点就是树比较多。此时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斜上方,街上行人不多不少。楚暮虽然已经从网络初步了解了现代世界的样子,但是亲眼看到依旧是新鲜无比。
德叔进了县城也不停,又开了一段时间,最后停在了派出所旁边的路口。
阿山招呼两人下车,夏钰先下后,一直没作声的德叔突然开口叫住了楚暮。
“前……前辈!”最难的开口过后,后面的话就好说了,“之前……招待不周,还请前辈见谅。我内人……我知道您看出来了,如果前辈得空,能不能请前辈略施援手,我们会努力答谢前辈的……”
德叔坐在狭小的驾驶室里,尽可能地扭着腰正对楚暮,风霜的双眼里闪烁着疲惫的希冀。
楚暮看着德叔的双眼,想了想,说道:“等我有空了,我会去看看符淑的。”这就是委婉的答应了。
德叔的眼睛湿了,他颤抖着说:“好,好……谢谢前辈……”
楚暮冲他摆摆手,跳下了车。三轮车便慢慢地起步开走了。
楚暮走到夏钰和阿山身边,街对面的冷饮店里正走出一男一女。看到楚暮,女孩的脚步一下子快了,跑到街边用力地招手。
这两人都是二十上下的样子,身材高挑修长,穿着简单却时髦,青年长相硬朗,女孩也是英气勃勃。只是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得蠢萌,生生破坏了这份英气。
楚暮三人走过街道,和这两人汇合,女孩先跟阿山打了个招呼,便凑到楚暮跟前,微微弯腰说:“前辈好~我是茅山掌门门下的颜亦白,今年虚岁十八,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下山~”
楚暮也冲她笑:“颜姐姐好,我叫楚暮,这也是我第一次下山~”
夏钰感到窒息,这个不要脸的老妖怪,她都没有管自己叫过哥哥!
颜亦白想要捧着脸尖叫,她痴笑着说:“你好你好!楚前辈比他们说的还要可爱!~”
“姐姐也是我亲眼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传承里的那些不算。
颜亦白被哄得头晕眼花,摸不着北了。夏钰在后面欲哭无泪,他好想晃着楚暮的肩膀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另一个面瘫的青年也走上前来,拨开颜亦白,对楚暮说:“崂山掌门门下常子倜。”
楚暮对这位八卦主角不感兴趣,敷衍地点了点头。
夏钰也走上来,对两人说:“我叫夏钰,刚满十六,是楚暮……额……”他扯扯楚暮,一时不知道咋说。
楚暮回头看他,也失言了,要说他是自己的赔偿款,这要怎么解释啊。楚暮干脆对他眨了眨眼睛,让他自己发挥,把皮球踢了回去。
夏钰看到楚暮的眼色,还以为楚暮是在鼓励自己。他上前一步,贴着楚暮站着,红着脸大声说:“我……我是楚暮的男朋友!”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空气一时之间仿佛凝固了。
阿山还算镇静,苗族成婚早,拘束也少,私定终身的见怪不怪。颜亦白满眼崇拜地望着楚暮,常子倜默默地在心里翻开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保护法》,看向楚暮的眼神很是复杂,甚至还有一丝谴责。
楚暮睁大了眼睛望着夏钰,把夏钰看得紧绷起来。虽说她确实有点这个意思,但也没想到对方这么急着承认啊,行吧,就当天道赔给她了一把瑞士军刀……
“咳咳,”颜亦白打破了沉默,目光炯炯地直视楚暮,“前辈……?”
夏钰也转过头来看向楚暮,楚暮看着他小狗一样的眼神,闭上眼睛梗着脖子点了点头。总觉得今天之后,中国古代的那些关于恶龙欺男霸女的传说,很可能就要在修行界的高层之间落实了……
“咳。”常子倜也咳了一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我们先去上户口吧。”
五人向旁边走了几步,就到了派出所,阿山率先走进去,带着几人越过其他科室,熟门熟路地走进户籍科的隔间里,叫了一声:“爸!”
户籍科里的长桌尽头摆了一台电脑,电脑后坐着一个不失精干的中年警察,他抬起头来看了阿山和其他人一眼,淡定地说:“来了啊,都坐吧。”
几人依言坐下,从左到右依次是阿山、夏钰、楚暮、颜亦白和常子倜,阿山离他爸最近。
坐定后,楚暮先推了推夏钰,夏钰心领神会,对阿山他爹先开口道:“叔叔,我的身份证掉了,申请补办一张,我记得现在可以跨省补办了是吗?”
山爹看了他一眼,简略地说:“身份证号。”
夏钰报了一串数字,山爹飞快地输了进去,然后停住了动作。他看着档案显示的半年前首都海淀区公安局录入的“失踪”状态,默默地抬起眼睛再瞅了夏钰一眼。
本以为只是个单纯的小白脸,没想到还是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山爹把显示屏一转,对着夏钰挑了挑眉:“解释一下?”
“警察叔叔,你们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夏钰突然拍了一下桌子,激动地说,“我本来是一个普通大学生,突然被一伙人追杀,我没日没夜地逃啊……要不是楚暮救了我,我差一点就见不到祖国的明天了啊……”
“行了行了,”山爹赶紧打断他,再说下去这份报告就得自己写了,“这事儿不归我管,一会出去跟刑侦科的同志说,说完了我再给你开临时身份证!”
夏钰这才闭了嘴,山爹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张表格,递到楚暮面前,说:“先干正事儿啊,把这填了。”
楚暮看看表,再看看桌子上的插着的水性笔,正打算把表推到夏钰面前,常子倜拿胳膊肘碰了颜亦白一下,颜亦白赶紧站起来,一边说“我来我来”,一边把表拖到了自己面前,朝楚暮讨好地笑笑。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是这样的,楚前辈的来历太复杂了,我们觉得呢,最好有一个对外的的简单身份……想着先问问前辈有什么看法……您看呢?”
楚暮没意见,她回忆了一下当年带头封印她的那几个人,尤其是在她龙身上刻画阵法的茅山掌门,对颜亦白微笑地说:“你在茅山有大概十几年前仙逝的长辈么?享寿几何?”
颜亦白想了想:“我记得……我师爷,张为霜张老掌门是在十七年前夏天去世的,享寿七十三。”
“那正好,就说……我是他黄昏恋的遗腹子。”
“嗯……嗯?!”颜亦白目瞪口呆,吓得差点弹起来,掏出手机来颤颤巍巍地打字,“我……我我得先跟我师父汇报一下!”
此骚操作一出,谁与争锋,就连正义卫士常子倜都忘了阻止,一时之间只有颜亦白哆哆嗦嗦打字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山爹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好主意!够神秘、够重大、够劲爆!这个消息一出,绝对足以带偏那群阴谋论和键盘侠们,他们打死也想不到真相!女伢子,真有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山震惊地看着他一贯冷静的爹笑得快背过气去,站起身伸出手拉着他爸,免得他笑翻过去。
山爹笑够了,缓了缓气,又说道:“女伢子人也选得好,张老掌门亲缘淡薄,独来独往,没有留下子嗣,跟他几个侄儿侄女也不亲。
他去世前几年热衷出门游历,最终选了川地的原始森林作为归属,临终前才传讯叫李掌门为他收尸,听说李掌门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化了。
我当年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没有退下来,一心想着等我老了,我也要效仿张老掌门……”
阿山无奈地拽拽他爹:“爸……”
“行了行了,”山爹躲开阿山,又对楚暮说,“不过他那几个侄儿侄女可不是什么易于相与之辈,你要是真担了这个身份,可得小心着点防范。”
山爹说完,一直低着头的颜亦白抬起头来说:“前辈……我师父同意了……”
楚暮有点意外:“你师父这么开明?”
“师父说……师爷本就透彻清明,不是耽于名誉之辈,若是能给楚前辈一份庇护,想必师爷也是愿意的……”
楚暮心情不错,打蛇随棍上:“‘师兄’还说了什么?”
“师父说,”颜亦白咽了口唾沫,“前辈……不是,那个,师叔……师叔还需要一个完整的母亲的形象,最好是最近才去世了,所以师叔才出世寻找师门的庇护。”
“嗯。”楚暮点点头。
“还有,关于各大门派掌门都有不同程度的感应的解释——因为论坛上讨论得很热烈,所以也需要一个解释。我师父的意思是这样的,”颜亦白小心地看看楚暮的表情,“五大门派掌门之间一直保留有一种紧急联络方式,就是鸳鸯玉,长这样,”
颜亦白把手机举给楚暮看图片,图片是两块红色的半球形的玉石,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每个掌门持有一对鸳鸯玉,一但有一个人分开鸳鸯玉,所有的鸳鸯玉都会失去磁性,自动分开。
因为鸳鸯玉的制作和维护一直由茅山负责,所以对外可以说师爷多制作了一对,送给了……额……迟来的真爱……”
夏钰终于忍不住了,和山爹一起爆笑出声:“迟来的真爱……!哈哈哈哈,还有这种迟法,哈哈哈哈哈!”山爹抹着眼泪问颜亦白:“这是你师父说的?”
“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茅山真是一群有意思的家伙!”山爹笑得开始哐哐地捶桌子。
常子倜嘴角也绷不住了,偷偷地笑起来。
楚暮也在笑,但她的重点不在这里:“这不就是巢蜂阵吗?还鸳鸯玉,鸳鸯浴……哈哈哈哈哈,这谁取的名字?”
“额……据说是师爷从典籍里翻出来的阵法,没有名字,鸳鸯玉是师爷自己取的。巢蜂阵是什么?”
“巢蜂阵是最基础的远距离阵法,几个灵器连成一个回路,一旦超出范围,或者在掌控范围内,任意一个灵器断开,阵法即失效。对灵气的掌控越强,连接的灵器就越可以多,灵器的相隔距离可以越远。”
颜亦白一脸恍然的表情,问道:“那我师爷算强吗?”
楚暮不答,只问:“这块红玉料不便宜吧。”
“是,虽然玉质浑浊,但是储藏灵气的能力很强,听说当时师爷托了不少人……”
颜亦白明白了楚暮的意思,声音低了下去。再想到自己的巢蜂阵只能维持一个小城镇的范围……就算师爷不强,但是自己更弱啊!
“这些有空再讲,先把我的身份说完。”楚暮敲了敲桌子,把话题拉回来。
楚暮可以随便找一个父亲,却不能随便编一个母亲,因为她没有父亲,却有母亲。
楚暮的母亲作为世间的最后一条龙,独自存在了近千年的时光,唐玄宗即位之初,她终于厌倦了这一切,在楚地孕育了一颗蛋,并以燃烧尽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把所有的记忆都传承给了楚暮。
如果用科学的说法来说,楚暮是孤雌生殖的后代。她的所有基因都和母亲一模一样,甚至包括她作为世间最后一条龙的命运。
但楚暮不是她母亲,她从醒来的那一刻就只是她自己,楚母既然没有留下执念,那么过去的一切就只是记忆。
也正是这场生命的传承,给了天道变化乾坤的机会。楚暮应天道之召孵化,差点抽干天地之间的灵气,引来了修行界殊死一搏的反扑。
在楚暮被捕获的瞬间,天道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同她做了交易,许诺千年之后送来天道之子,还她一场新的人生,所以人类才能毫无伤亡的成功封印一条龙。
被封印的这千年间,灵气从未停止过缓慢地逸散,至今日已近无。天道终于温水煮青蛙,把这个世界交到了凡人的手上。而没有了能与天道对抗的人物,天道的意识也逐渐消失,孕育并送来夏钰很可能成为它最后一个有目的的动作。
楚暮回顾了一下自己母亲的记忆,慢慢地说道:“就说……我的母亲姓楚,祖籍江苏,迁居湖南,父母早亡,一直独来独往。四十五岁生我,带我在苗疆隐居,临终前效仿父亲不知所踪,只交代我掰开鸳鸯玉,自然会有人来接我。
之后就被接到了内苗,再送到县城,让你来接我回师门。”
近代确有不少江苏人迁往湖南的历史记载,楚暮误打误撞地对上了,颜亦白毫不怀疑,提笔记录。
“民族写汉族,住址……就写祥来县吉山冲村。出生年月……张老掌门什么时候去世的?”
颜亦白飞快地看了一眼手机:“嗯……2001年8月24日。”
“那就写2002年3月14日。”
颜亦白飞快地下笔,写完长舒一口气,把表往前一推:“好了,接下来我们去给前辈……师叔买手机和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