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勒加德和博凯尔的中途,有一家小客栈,门前挂着一块“加尔桥客栈”的粗制铁皮牌子。
这家小客栈是个夫妻店。
老板就是我们的老相识:加斯帕尔·卡德鲁斯。
他老婆一副病态的样子。她几乎总待在二楼的卧室里打冷战,不是仰在椅子上,就是靠床坐着;她丈夫则坚持在门口守望,而且情愿多守一段时间,因为他那瘦老婆一见面就抱怨命苦,听着好不心烦,而每回他总以这种明哲的话回答:
“住口,卡尔孔特女人!这是上帝的安排。”
他给玛德莱娜·拉代勒起这个绰号,是因为她出生在位于萨龙和朗贝斯克之间的卡尔孔特村。
一天,贝勒加德方向出现一人一骑。那是一匹骟马,马上端坐一位教士,尽管烈日当空,他还是身穿黑教袍,头戴三角帽。这一人一骑不紧不慢,一路步伐轻快。
到了客栈门前,这一人一骑戛然止步。
“您有什么要求?神甫先生,您想要点什么?在下听候吩咐。”卡德鲁斯忙说道。
教士以奇特的目光注视店主片刻,似乎要引起店主对他的注意,然而看到对方除了因为没有得到回答而吃惊之外,脸上别无表情,于是他认为该消除对方的诧异了,便以浓重的意大利口音问道:
“您是不是卡德鲁斯先生?”
“在下正是加斯帕尔·卡德鲁斯,愿为阁下效劳。”
“从前您住在梅朗林荫路,住在五层楼上,当时您是做裁缝的,对吧?”
“对”。
“您孤身一人吗?”神甫问店主。
“对!孤身一人,或者差不多吧,神甫先生;我倒是有老婆,可那个可怜的卡尔孔特女人,整天病病歪歪,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哦!您结婚啦!”教士环顾室内,似乎要估价这穷家的简陋家具。
“您看得出来,我并不富有,对吧,神甫先生,”卡德鲁斯叹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这种世道,要想发财致富,光做个诚实人是不够的。”
神甫犀利的目光盯住他。
“对,诚实人,这一点,我敢夸口,先生,”店主正视神甫的目光,一只手按在心口,连连点头说道,“在这年头,不是人人都能这么讲的。”
“您这种夸口如果属实,那当然很好,”神甫又说,“因为我确信,迟早有一天,好人总要得好报,恶人必定受惩罚。”
“您是干这行的,当然这么讲了,神甫先生,”卡德鲁斯道,“可是,您这话讲归讲,信不信就由别人了。”
“您这么说可就错了,先生,”神甫说道,“也许等一下您就会明白,我本身就证明我的话。”
“您这话的意思?”卡德鲁斯惊奇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首先必须确认,您就是我要找的人。”
“您要我怎么证明呢?”
“在一八一四年,或者一八一五年那时候,您认识一个叫唐代斯的海员吗?”
“唐代斯!……问我认识不认识,那可怜的埃德蒙!我想当然认识啦!可以说他是我最要好的一个朋友!”卡德鲁斯提高嗓门,脸颊也涨红了。
这时,神甫沉静明亮的眼睛仿佛张大要整个儿看透他所盘问的人。
“您大概认识他吧?他还活着吗?他自由了吗?他生活幸福吗?”卡德鲁斯又问道。
“他死在狱中,那悲惨的命运,还不如拖铁链在土伦苦役场干活的苦役犯。”
卡德鲁斯刚才脸颊涨红,现在又变得死一样惨白,他扭过头去;神甫看见他拉着包头的红手帕一角,擦掉一滴眼泪。
“可怜的小伙子!”卡德鲁斯咕哝道,“喏,神甫先生,我怎么对您说的,仁慈的上帝只对坏人仁慈,这又是一个明证。哼!”
“您好像从心里喜爱那个小伙子,先生。”神甫问道。
“对,我是很喜欢他,”卡德鲁斯答道,“只有一件事挺后悔的,当时我有点嫉妒他交上好运。但是后来,我以卡德鲁斯的信义向您发誓,我非常同情他那不幸的命运。……您认识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吗?”
“我是被叫去给他做临终圣事的。”神甫回答,“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遭到不幸,就委托我替他查清。”神甫继续说道,“唐代斯有个难友,是个英国富翁,在王朝第二次复辟时期出狱;他有一颗很值钱的钻石,出狱时送给唐代斯,表示感激之情,因为他在生病期间曾得到唐代斯的照顾。”
神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黑皮小盒,打开盒盖露出宝物:镶在一只做工精湛的戒指上的钻石。
“不过请问,神甫先生,这颗钻石怎么又到了您的手中呢?”卡德鲁斯问道,“难道埃德蒙指定您为继承人了吗?”
“不是,但指定我为他的遗嘱执行人。他对我说:‘我有未婚妻和三位好友,我确信,他们四人都会悼念我的,其中一位好友叫卡德鲁斯。’”
卡德鲁斯浑身一抖。
“‘另一位,’”神甫接着说,装作没有觉察卡德鲁斯的激动,“‘另一位叫丹格拉尔,第三位虽是我的情敌,但同样喜爱我。’他叫菲尔南;我的未婚妻的姓名叫……’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
“梅色苔丝。”卡德鲁斯提醒一句。
“哦!对,正是叫梅色苔丝。他说:‘您卖掉这颗钻石,卖的钱分作五份,给这些好友每人一份,他们是这世上唯一爱过我的人!’”
“怎么分成五份,”卡德鲁斯问道,“您只向我提了四个人。”
“因为我听说,那第五个人已经去世了……那就是唐代斯的父亲。”
“唉!是啊,可怜的老人,他已经去世了。”
“他究竟得什么病死的?”
“哼,是饿死的!”
“饿死的?”神甫从凳子上跳起来,高声说,“饿死的!这么说,不幸的老人就那么饿死,没有一个人管吗?”
“不能说谁也不管,还有卡塔朗姑娘梅色苔丝和莫雷尔先生呢,不过,可怜的老人特别厌恶菲尔南,就是唐代斯对您说是他朋友的那位。”
“难道不是吗?”神甫问道。
“一个人打人家老婆的主意,还能算做朋友吗?”卡德鲁斯回答道,“唐代斯有一颗金子似的好心,把所有这些人都当成朋友……可怜的埃德蒙!……不过,幸好他一直蒙在鼓里,要不然,他临死的时候就很难宽恕他们。”
“您了解菲尔南是怎么害唐代斯的吧?”神甫问道。
“何苦呢!”卡德鲁斯回答,“那小伙子要是还活着,来找我了解到底谁是朋友,谁是仇人,我当然会告诉他;然而听您说,他已经入土了,再也不能怀着仇恨去报仇了。那么,这事情就永远不要再提了。”
“您既然认为那是些虚伪的假朋友,还要我把该奖赏忠诚的礼物给他们吗?”神甫说道。
“不错,您这话也对,”卡德鲁斯又说道,“背信弃义的行为,也许是犯罪的行为,还要给予奖赏,那简直是亵渎神灵,违背天理。”
“是您要这样的呀,”神甫平静地说道,“现在,把埃德蒙朋友的地址告诉我吧,我好执行他临终的嘱托。”
卡德鲁斯额头淌下豆大的汗珠,他看见神甫起身走到门口,似乎要瞧瞧马的情况。
卡德鲁斯夫妇以难以形容的表情面面相觑,她在听见他们的谈话声时就下楼来了。
“我打定主意了。”卡德鲁斯说道。“把情况全告诉您。”
“老实说,我认为最好这么办,”神甫又说道,“我倒不是非要您告诉我不可;但是,您若是能提供情况,帮助我按照嘱托人的意愿分配遗产,那当然更好了。”
“但愿如此。”卡德鲁斯答道,由于希望和贪心,他的面颊涨得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