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同一天,同一时刻,还举行了一个订婚喜宴,那是在巨流街美杜莎喷泉对面的一座普热建造的贵族古宅中,但宾客却不是普通百姓、水手和士兵,而是马赛城的头面人物。
席间谈笑风生,全是当时的热门话题,而情绪尤为激烈,言辞尤为生动而刻薄。
在这些人看来,雄踞世界、称霸一时的皇帝,现在沦为厄尔巴小岛的君主,他永远失去了法兰西,永远失去了帝位。这一群保王党人如此欢欣鼓舞地庆幸的不是这个人的倒台,而是一种准则的毁灭;庆幸的是他们从噩梦中醒来,又重新开始生活了。
一位佩戴圣路易十字章的老者站起来,举杯祝国王路易十八身体健康,他就是德·圣-梅朗侯爵。宾主喧扰,纷纷以英国的祝酒方式举起杯,妇女则从各自的花束撕下花瓣,撒满了餐桌。这种热情洋溢的气氛还真有几分诗意。
德·圣-梅朗侯爵夫人也开了腔:“哼!那些革命党徒,他们现在若是在场,就不能不承认,我们才是真心忠君报国;反之,他们朝拜的却是初升的太阳,以便乘机发财,夺走我们的产业。我讲得对不对呀,德·维尔福?”
“请原谅,母亲,”一位美丽的金发姑娘说道,她那毛茸茸的明眸在珠光水流中荡漾,“我让德·维尔福先生陪了一会儿,现在让他陪您。德·维尔福先生,我母亲跟您说话呢。”
“我愿意回答夫人的话,”德·维尔福先生答道,“不过,刚才我没听清楚,夫人能否再问一遍。”
“好,就饶你了,蕾妮,”侯爵夫人说着,深情地微微一笑。“哦,维尔福,刚才我说,波拿巴分子根本没有我们这种信念、我们这种热忱,也没有我们这种忠心。”
“唔!夫人,他们没有这些品德,至少有另外一样,那就是狂热。拿破仑可谓西方的穆罕默德;所有那些野心勃勃的无能之辈,不仅把他视为立法者和头领,还把他视为一种象征,即平等的象征。”
“你不觉得吗?维尔福,你这话远远就能嗅出革命的气味。但我并不怪你,既然是一个吉伦特党人的儿子,身上总难免留点那种特色。”
维尔福的额头立刻涨得通红,他答道:“我本人不仅摈弃了家父的政治观点,也放弃了他的姓氏。家父从前是,或许现在还是波拿巴分子,而我却是保王党人;他叫他的努瓦蒂埃,而我却叫德·维尔福。”
“嗯,好吧,”侯爵夫人说道,“不过千万不要忘记,维尔福,我们在陛下面前为你担保,陛下才俯允不咎既往(她伸出手让维尔福吻一下),同样,我应你的恳求才不再计较。然而你要注意,一旦叛逆分子落入你的手掌,你就该想一想,众目睽睽注视你,因为大家都知道,你的家庭可能同那些叛逆分子有干系。”
“唉!”维尔福答道,“我的职业,尤其我们所处的时代,都促使我执法严厉,我也一定严惩不贷。我已经对几名政治犯提起了公诉,在这方面经受了考验。”
正好这时,一名贴身仆人走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维尔福道歉离席,过了片刻又回来,只见他面含微笑,喜形于色。
“打扰您是什么缘故呢,先生?”美丽的年轻姑娘问道,颇露不安的神色。
“看来,确实发现了波拿巴党的一起小小的阴谋。这是告发信。”
维尔福念道:
检察官先生:
王室和教会的一位友人特此报告,有一个名叫埃德蒙·唐代斯的人,系“法老号”船大副;该船自士麦那返航,中途在那不勒斯和费拉约港停靠,今天早晨抵港。此人受缪拉指使,将一封信送交窃国大盗,又受窃国大盗差遣,要将一封信送交巴黎的波拿巴逆党组织。
逮捕其人即可缴获罪证,这封信他不带在身上,即藏在他父亲家中,或在“法老号”船舱室里。
“可是,”蕾妮说,“这只不过是一封匿名信,还不是给您的,而是给检察官先生的。”
“不错,然而检察官先生不在,他的秘书收到这封信,受命拆开,接着派人找我,却没有找到,于是下令抓人。”
“这么说,那个罪犯抓起来了。”侯爵夫人说道。
“应当说被告。”蕾妮订正说。“那个可怜的人在哪儿?”
“在法院。”
“去吧,朋友,”侯爵说道,“别处等着你给国王办事,就不要和我们在一起疏忽公务。去为国王效力吧。”
“噢!德·维尔福先生,”蕾妮双手合十说道,“今天是您订婚的日子,您要宽大为怀。”
维尔福绕过餐桌,走到年轻姑娘的座位跟前,俯在椅背上说道:
“请放心吧,蕾妮,看在您的爱情分上,我一定采取宽大的态度。”
蕾妮报以最甜美的微笑,于是,维尔福心怀天堂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