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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蟒蛇喀阿捕猎

斑点是豹子的快乐,犄角是水牛的骄傲。

要保持清洁,因为猎手力量多大,从他那皮毛的光泽就可以知道。

如果发现小公牛能把你们顶翻,浓眉大鹿能把你们抵伤,不必停下活儿向我们诉说,因为十个季节前这事儿就习以为常。

别压迫外路人的崽子,把他们当成姊妹兄弟热烈欢迎,因为尽管他们是些胖乎乎的小不点儿,说不定熊就是他们的母亲。

“谁也没有我的能耐!”崽子对他最初的猎杀自鸣得意;然而丛林很大,崽子还小。让他好好想想,先别吭气。

——巴鲁箴言集

这里讲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毛葛利还没有被撵出西翁伊狼群,也没有向老虎希尔汗报过仇呢。那时候,巴鲁正在给他教丛林法规。那只严肃认真的大块头老棕熊十分庆幸有这么一名伶俐的学生,因为小狼只要学一点在自己的群落里用得上的丛林法规就行了,而且一学会背诵下面这首捕猎诗就溜之大吉:

“下脚无声无息,眼睛在黑暗中看得清晰;耳朵能听见自己窝里的风声,牙齿又白又利,这些都是我们自家兄弟的标记,当然不算我们憎恨的鬣狗和豺狗子塔巴几。”然而,毛葛利是个人崽,要学的就比这多得多了。有时候黑豹巴格伊拉会从丛林里溜达过来,看看他的宝贝过得怎么样,在毛葛利向巴鲁背诵当天的功课的时候,他就头抵到一棵树上呜儿呜儿念经儿。这孩子攀缘的本领几乎赶得上游泳的本领,游泳的本领几乎赶得上奔跑的本领,所以法规老师巴鲁就给他教“林水法规”:

怎样辨别腐朽的树枝和健全的树枝呀;当他碰到在离地面五十英尺的高处有一窝野蜂的时候,怎样向他们彬彬有礼的说话呀;如果他在中午打扰了树枝上的蝙蝠盲哥时,应当向他说些什么呀;怎样先向池塘里的水蛇告诫一声,再扑通一下跳入水中呀。丛林居民都不喜欢叫人打扰,所以随时都会向一位不速之客发起猛烈的攻击。于是,毛葛利也学会了“生客的捕猎呼叫”。每当一个丛林居民在自己的地盘以外捕猎时,必须按规定反复大声呼叫,直到有了回答为止。把这种呼叫翻译过来,大意就是“我肚子饿,请允许我在此地捕猎”,回答则是:“捕猎是为了觅食,不是为了取乐。”

凡此种种将会表明:

毛葛利心里要记住多少东西呀,他要把同一件事情重复上百次,所以都腻味透顶了,不过,有一天毛葛利挨了一巴掌,气呼呼地跑走了以后,巴鲁对巴格伊拉说:

“人崽毕竟是人崽,他必须学会全部丛林法规。”

“可是想一想他是多么小呀,”黑豹说,“如果由着他的性儿,那就会把毛葛利宠坏的。他那个小脑袋怎么会装得下你那么长的话呢?”

“丛林里有没有小得杀不死的东西?没有。所以我必须给他教会这些东西,所以在他忘记了的时候我就要打他,只是轻轻地来一下。”

“还轻呢!你知道什么是轻,老铁掌?”巴格伊拉咕咕哝哝地说,“今天他的脸被你那轻轻的一下打得皮破血流。呸。”

“打是疼,骂是爱,把他打得遍体鳞伤总比没人管害了他强,”巴鲁非常认真地回答,“眼下我正在给他教‘丛林要语’呢,在他碰上飞鸟、蛇族和所有四条腿跑着捕猎的民族的时候,这种要语会保护他,当然只有他自己的群伙除外。只要他愿意记住这些语句,他现在就可以要求保护,免受丛林任何动物的伤害。难道学会这种本领挨一点儿打不值得吗?”

“嘿,那就当心点儿,可别要了人崽的命。他可不是你用来往利处磨爪子的树干。不过,那些‘要语’都是些什么呀?我倒是给人帮忙的可能性大,求人帮忙的可能性小,”——巴格伊拉伸出一只爪子,欣赏着爪子尖儿上那钢青色的能撕善凿的爪钩——“不过我还是想知道知道!”

“我把毛葛利叫来让他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来,小兄弟!”

“我的脑袋像当了蜂房的空心树一样嗡嗡直响,”他们头顶上有一个闷闷不乐的小声音说,不过毛葛利还是从一个树干上溜下来,显出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到了地上以后又接着说,“我是来看巴格伊拉的,不是来看你的,胖老头子巴鲁!”

“对我来说这是一码事,”巴鲁说,不过他还是怪伤心的,“那就把我今天给你教的丛林要语给巴格伊拉念念。”

“哪个种族的要语?”毛葛利说,他很高兴能露一手,“丛林有好多种语言。我全都知道。”

“你知道一点儿,并不多。瞧,巴格伊拉呀,他们从来都不感激自己的老师。从来没有一个小狼崽儿回来感谢过老巴鲁的教育之恩。念猎手的话吧——大学者。”

“你我都是嫡亲。”毛葛利说,话里带着所有猎手都用的熊的口音。

“好,现在念念鸟语吧。”

毛葛利重复了一遍,在句尾还打了个老鹰的呼啸。

“现在念蛇族的。”巴格伊拉说。

回答是一声妙绝得难以形容的咝声,于是毛葛利向后踢着脚,拍着手夸耀自己,随后又往横卧在那儿的巴格伊拉的背上一跃,用脚后跟踢打着那光油油的皮毛,同时向巴鲁做着极为难看的鬼脸。

“好啦——好啦!受点儿伤也值得,”棕熊温存地说,“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我的。”然后他侧过身来告诉巴格伊拉,他是怎样请求野象哈蒂给他教要语的,这一类事儿哈蒂全都知道。他还讲哈蒂怎样领着毛葛利跳到水池里从一条水蛇那儿学会了蛇语,因为巴鲁可不会讲这种语言;

还讲丛林里无论出什么岔子,毛葛利绝不会有什么闪失,因为不管是蛇,是鸟,还是野兽,都不会伤害他的。

“所以,现在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巴鲁非常自豪,拍着他那毛烘烘的大肚皮最后说道。

“可他自己的部落除外,”巴格伊拉低声说;接着又大声对毛葛利说道:“当心我的肋骨,小兄弟!这样子跳上跳下干吗呀?”

毛葛利一直拽着巴格伊拉的肩毛,使足劲儿踢着,想办法让人听见他的话。他们俩注意听的时候,他便扯着嗓门儿喊道:

“这样我就有一个自己的部落了,我要领着他们成天价在树枝中间穿来穿去。”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小梦想家?”巴格伊拉说。

“对,还向老巴鲁扔树枝,扔脏东西,”毛葛利继续说道,“他们已经答应我这件事了。啊!”

“呼夫!”巴鲁的巨掌一下子就把毛葛利从巴格伊拉的背上搂回来,孩子躺在那一对巨大的前掌中间时,看见巴鲁生气了。

“毛葛利,”巴鲁说,“你可一直在跟斑达—罗格——猴民说话。”

毛葛利瞧着巴格伊拉,看看黑豹是不是也生气了,而巴格伊拉的眼神像绿玉一样生硬。

“你一直跟猴民——灰猿——没有法规的民族——什么都吃的家伙——在一起厮混。真是奇耻大辱。”

“巴鲁把我的脑袋打伤以后,”毛葛利说(他仍然躺着),“我就走了,灰猿们就从树上下来对我表示同情。别的人都不管。”他的鼻子有点儿抽搭。

“猴民的可怜!”巴鲁把鼻子哼了哼说,“真是山泉的静止!烈日的爽凉!还有什么,人崽?”

“还有,还有,他们给我坚果和好吃的东西,还有,他们——他们用胳膊把我抱到树顶上,还说我是他们的亲兄弟,只是我没有尾巴,还说将来有一天我应当给他们当头领。”

“他们没有头领,”巴格伊拉说,“他们在撒谎。他们老是撒谎。”

“他们非常客气,还叫我再来,干吗从来没有把我带到猴民中间去呢?他们像我一样直立着。他们不用硬爪子打我。他们成天价玩耍。让我起来!坏巴鲁,让我起来!我还要跟他们玩去。”

“听着,人崽,”熊说,他的声音像一个炎热的夜晚的隆隆的雷声,“我已经把丛林全体居民——只有住在树上的猴民除外——全部丛林法规都教给你了。猴民没有法规。他们是被驱逐出去的一伙。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用的全是他们在高高的树丫上倾听、窥视、等待时偷听到的话。他们的做法不是我们的做法。他们没有头领。他们没有记性。他们只是吹牛,唠叨,装出一副要在丛林里干大事的伟大民族的样子,可是一只坚果掉下来,他们就哈哈大笑一通,然后一切全忘了。我们在丛林里不跟他们打交道。我们不在猴子喝水的地方喝水;我们不到猴子去的地方去;我们不在他们捕猎的地方捕猎;我们不在他们死的地方死。直到今天,你听到我说起过斑达—罗格吗?”

“没有。”毛葛利小声说,因为巴鲁一说完话,森林顿时一片静寂。

“丛林居民嘴上不提他们,心里不想他们。他们数目又多,又坏,又脏,又无耻,可是他们倒是希望——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固定的希望的话——引起丛林居民的注意。可是,即便他们给我们的头上扔坚果,扔脏东西,我们还是不理睬他们。”

他还没有说完,坚果、细枝就像雨点似的从树丫中间哗啦啦撒下来;他们可以听见咳嗽声,号叫声,以及细枝中间愤怒的高跳声。

“猴民是被禁止的,”巴鲁说,“被禁止接近丛林居民的。记住。”

“禁止,”巴格伊拉说,“不过我还是认为巴鲁本来就应告诫你把他们提防着些。”

“我——我?我怎么会料到他会跟那样的臭货一块儿玩呢?猴民!呸!”

一阵强劲的雨点打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俩便带着毛葛利小跑儿离开了。巴鲁说的有关猴子的话一点儿不假。他们的地盘在树顶上,由于野兽们很少抬头张望,因此猴子和丛林居民就没有理由狭路相逢。可是每当猴子们发现一只病狼或一只受伤的老虎或熊时,他们就来折磨他,而且还会向随便哪一只野兽扔树枝和坚果穷开心,同时还希望受到注意。他们常常号叫或尖叫一些毫无意义的歌,引诱丛林居民爬上他们的树跟他们格斗,或者他们自己平白无故地展开一场恶战,把战死的猴子扔到丛林居民能够看见的地方。他们总是好像快要产生一个他们自己的头领,一套自己的法规和习俗,可是却从来没有真正产生过,因为他们的记忆从今天持续不到明天,所以他们就编造了这么一句格言:

斑达—罗格现在想到的,丛林随后也会想到。从而使事情半途而废,而这还使他们深感欣慰。没有一个野兽能够够得上他们,话又说回来,也没有一头野兽会注意他们,正因为这样,毛葛利来跟他们玩耍时,他们便喜出望外,他们也听到巴鲁是多么生气。

他们从来也不存心干什么事——斑达—罗格说话从来不算数;可是其中有一个倒是想出了一个自命不凡的点子,他便告诉大家把毛葛利收留在部落里,他将会成为一个有用处的人,因为他会把树枝编织在一起挡风,所以,要是他们把他抓住了,他们就要强迫他把这个本事教给他们。当然喽,毛葛利作为一个樵夫的孩子,把各式各样的本能都继承下来了,而且还经常不假思索地利用倒下的树丫营造小屋,猴民在树上看着,认为他的游戏再神奇不过了。这一回呀,他们说,他们真的要有一位头领了,真要变成丛林里最聪明的民族了——聪明绝顶,所以大伙儿都要注意他们,羡慕他们。因此,他们便静悄悄地在丛林里追随着巴鲁、巴格伊拉和毛葛利,一直到睡午觉的时候,由于毛葛利感到非常丢脸,便睡在黑豹和棕熊中间,下定决心与猴民再不打任何交道。

他所记得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有手在摸他的胳膊和腿——结实、健壮的小手——然后脸上落了一脸的树枝,然后他穿过摇晃的粗枝往下看,巴鲁正用他低沉的喊声把丛林唤醒,巴格伊拉跳上树干,把满嘴的牙都露了出来。斑达—罗格狂欢乱叫,互相厮打着上了巴格伊拉不敢追随的高枝,嘴里喊着:

“他注意我们啦!巴格伊拉已经注意我们啦。所有的丛林居民欣赏我们的本领和我们的心机。”随后他们开始飞跃,猴民飞越林地是谁也无法描述的景象之一。他们有自己的正道和叉路,不管上山下山,路都铺设在离地五十至七十英尺,或者一百英尺的高处,通过这些道路,如有必要,他们甚至可以进行夜游。两只最壮的猴子抓到毛葛利的胳膊下面,一荡就带着他一起越过树顶,一跃就是二十英尺。要是他们不带人,速度还要快一倍,可是孩子的重量妨碍了他们。毛葛利虽然感到头晕恶心,还是身不由己喜欢起这场狂奔来,虽然不时瞥见大地在下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吓得他心惊肉跳,荡到最后,猛地一停,下面没有什么依托,只有空气,真是把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他的护送者往往把他猛地推到一棵树上,直到他觉得树梢上最细的枝丫嘎嘎作响,被他们压得弯了下去,然后一声咳嗽,一声呐喊,他的护送者向外俯冲到空中,猛地一停,不是用手,就是用脚悬挂到另一棵树低一些的粗树枝上。有时候他可以看见连绵好多好多英里的寂静、碧绿的丛林,就像一个人站在桅杆顶上能望见多少英里茫茫的大海一样,然后树枝和树叶就会扑打着他的脸,他和他的两个看守几乎又回到地面上来了。就这样,又跳,又冲,又喊,又叫,斑达—罗格的整个部落带着他们的俘虏毛葛利沿着树道席卷而过。

有一段时间,他害怕被他们扔下去;随后他又非常气愤,但是心里明白:

还是不能挣扎,最后他开始动起脑筋来。首要的事情是给巴鲁和巴格伊拉捎个信儿,因为猴子们以这样的速度前进,他知道他的朋友已经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向下张望也是白搭,因为他只能看见一些枝丫的顶端,他便抬头仰望,看见在蓝天的远处,老鹰奇儿滑翔、盘旋在丛林上空,等待着要死的东西。奇儿看见猴子们携带着什么东西,于是便飞低了几百码,以便发现他们携带的东西是不是好吃。他惊讶地打了一声呼哨,因为他看见毛葛利被拖到树顶上,听见他给老鹰发出呼叫——“你我是嫡亲。”波涛似的树枝合拢起来,把孩子遮住了,不过奇儿又到下一棵树上空滑翔,刚好看见那张褐色的小脸又露出来。“注意我的行踪,”毛葛利喊道,“告诉西翁伊狼群的巴鲁和会议岩上的巴格伊拉。”

“以谁的名义,兄弟?”奇儿从来没有看见过毛葛利,当然他听说过。

“青蛙毛葛利。他们管我叫人崽!注意我的行——踪!”

最后几个字是尖叫出来的,因为他正被荡到空中,奇儿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展翅高飞,最后他看上去就像一粒尘埃那样微小了,于是他就悬浮在那儿,用他的千里眼注视着毛葛利的护送者飞腾向前时树顶摇摆的情况。

“他们决不会走远的,”他嘻嘻地说,“他们从来都干不成他们要干的事情。斑达—罗格总爱吃点新鲜。可这一回呀,要是我看得准的话,他们可为自家吞下了麻烦,因为巴鲁决不是小毛头,而巴格伊拉,据我所知,杀起他们来比杀山羊还要多。”

于是他扇动翅膀,把双足收拢在身下等着。

在此期间,巴鲁和巴格伊拉真是气得火冒三丈,愁得五内俱焚,巴格伊拉爬到他从来没有爬到过的高处,细树枝都被他压断了,他只好溜下来,四只爪子里都是树皮。

“你干吗不告诫告诫人崽儿呢?”他向可怜巴巴的巴鲁吼道,巴鲁已经迈开笨重的小步跑动起来,一心指望把猴子们追上。“要是你不告诫他,把他打得半死又有什么用呢?”

“赶快,赶快呀!我们——我们也许还能抓住他们!”巴鲁气喘吁吁地说。

“就那个速度!一头受伤的母牛也不会感到累的。法规老师——打人崽的家伙——那样子滚来滚去滚上一英里地,把你的皮也会磨破的。安安静静地坐着动动脑筋!想出一个办法来。现在不是追赶的时候。要是我们逼得太紧,他们还会把他扔下来的。”

“阿鲁拉!呼!他们也许已经把他扔下来了,因为累得带不动他了,谁能够信任斑达—罗格呢?把死蝙蝠扔到我头上!给我黑骨头啃!把我往会叮死我的野蜂的蜂房里滚,把我跟鬣狗埋在一起,因为我是一头最倒霉的熊呀!阿鲁拉拉!哇呼啊!毛葛利呀,毛葛利!我干吗没有告诉你把猴民提防着,却打了你的脑袋呢?现在兴许我把一天的功课都从他的心里敲出去了,他就成了丛林里唯一的一个没掌握要语的居民了。”

巴鲁用爪子扣住耳朵,呻吟着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起码刚才他给我背的要语都背对了,”巴格伊拉不耐烦地说,“巴鲁,你既没有记性,也不关心别人。要是我黑豹像豪猪伊吉一样把身子蜷起来号叫,那丛林会怎么想呢?”

“丛林怎么想关我屁事?他现在也许已经死了。”

“除非他们要看热闹取乐,把他从树枝上扔下来,或者出于无聊杀死他,要不,我倒没有为人崽担惊受怕。他聪明伶俐,又有教养,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使丛林居民感到害怕的眼睛。可是(这可是件大坏事)他由斑达—罗格掌握着,他们因为住在树上便有恃无恐,把我们的民族谁都不放在眼里。”巴格伊拉若有所思地舔着一只前爪。

“我真傻!哦,我真是个刨树根子的棕色的胖傻瓜,”巴鲁猛地一下展开身子说,“野象哈蒂说得对:‘一物怕一物’;而他们斑达—罗格怕的就是石蟒喀阿。他攀爬的本领跟他们一样出色。他常在夜里偷小猴子。一提他的名字,他们万恶的尾巴都冰凉了。咱们找喀阿去。”

“他能替我们干些什么呢?他没有脚,不是我们部落的成员——还长着最凶恶不过的眼睛。”巴格伊拉说。

“他可是老奸巨猾。最重要的是,他总是吃不饱,”巴鲁满怀希望地说,“给他许上很多山羊的愿。”

“他一次吃罢就要睡上整整一个月。现在他兴许还在睡觉呢,即便醒着,要是他宁肯自个儿杀山羊吃,那怎么办呢?”巴格伊拉对喀阿不大了解,自然就疑虑重重了。

“既然那样,老猎手,那你和我一起去让他明白明白道理。”说到这里,巴鲁把他退了色的棕色肩膀抵住黑豹摩擦起来,他们便动身找石蟒喀阿去了。

他们发现他伸展开来,在一块温暖、突起的岩石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同时还欣赏着他一身美丽的新装,因为过去十天他蛰居起来蜕皮,现在变得非常壮观。他把那钝鼻子大头在地上刺来刺去,把三十英尺长的躯体扭成奇形怪状的结和弯,舌头舔着嘴唇,因为他想着美餐就要来了。

“他还没有吃呢,”巴鲁说,他一看见那褐黄色斑纹的美丽花衣,就松了一口气,哼了一声。“当心,巴格伊拉!他蜕过皮后,眼睛有点儿不好使,出击非常快。”

喀阿不是毒蛇——事实上,他十分瞧不起毒蛇,认为他们是胆小鬼——可是他的力气就在于他的拥抱,一旦他那巨大的身躯把谁缠绕几圈,那就再没说的了。“捕猎好!”巴鲁蹲下说。像这一类的所有的蛇一样,喀阿相当聋,他起初还没有听见那声招呼。当他蜷起身来以防不测时,头才低了下来。

“大家捕猎好,”他回答道,“噢嗬,巴鲁,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捕猎好,巴格伊拉。我们当中至少有一个需要食物。有猎物活动的消息吗?有一只雌鹿,甚至一只小雄鹿吗?我的肚子空得像一口干井。”

“我们在捕猎。”巴鲁漫不经心地说。他知道你可千万不可催逼喀阿。他实在太大了。

“允许我跟你们一起走走。”喀阿说,“多打一下少打一下,对你们俩,巴格伊拉或者巴鲁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我——我必须在一条林间小道上一连等上好多天,并且爬上半夜,只是希望碰上一只小猴子。扑咝——嗬!

现在的树枝也跟我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全是些朽条枯枝。”

“也许你的巨大的重量与此有关。”巴鲁说。

“我是比较长——比较长,”喀阿有点儿得意地说,“可是尽管如此,还是要怪这种新长的树木,上一次捕猎时我险些儿摔了下来——好险呀——而且往下滑的时候弄得惊天动地,因为我的尾巴没有把树缠紧,把斑达—罗格吵醒了,他们把我给骂惨了。”

“没有脚的黄土虫。”巴格伊拉的话语从胡须下面传出来,仿佛他正在回忆什么似的。

“咝——!他们就那样骂我吗?”喀阿说。

“上个月他们好像对我们就是那样喊的,可是我们从来都不理睬他们。他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甚至说你满口牙都掉光了,你连比小羊羔大一点儿的动物都不愿意对付,因为(他们真是恬不知耻,这些个斑达—罗格)——因为你害怕公山羊的角。”巴格伊拉用甜甜的声音继续说。

一条蛇,尤其像喀阿这样一条小心谨慎的老蟒蛇很少流露出生气的样子,可是巴鲁和巴格伊拉却能够看出喀阿喉咙两侧的大吞咽肌在波动,膨胀。

“斑达—罗格挪窝了,”他不动声色地说,“今天我上来晒太阳时,听见他们在树顶上胡喊乱叫。”

“那——那正是我们现在追的斑达—罗格。”巴鲁说,可是话却卡到嗓子眼儿里去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一个丛林居民承认对猴子的行为感兴趣这还是第一次。

“毫无疑问这样两位猎手——我肯定他们都是自己丛林里的头领——追踪斑达—罗格,可绝不是件小事。”喀阿彬彬有理地回答道,他都好奇得鼓起来了。

“的确,”巴鲁开始说,“我只不过是个西翁伊狼崽们的老法规老师,有时候显得非常迂腐,可巴格伊拉在这儿——”

“难道巴格伊拉,”黑豹说,可是他的上下颚啪地一声关上了,因为他不相信低声下气会有什么效果。“事情是这样的,喀阿。那些偷吃坚果、摘棕榈叶子的家伙偷走了我们的人崽,也许你已经听说过他了。”

“我是从伊吉那儿(他的刺使得他十分放肆)听到过一些消息,说一个人模人样儿的东西进了一个狼群,可是我不相信。伊吉装了一肚子只听了半拉子的故事,讲得又非常糟糕。”

“不过这事倒是真的。他可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人崽,”巴鲁说,“人崽里面最优秀,最聪明,最勇敢的——我自己的学生,他会使巴鲁名满丛林的,况且,我——我们——喜爱他,喀阿。”

“咝!咝!”喀阿摇头晃脑地说,“我也知道喜爱是怎么回事。我还有一些故事好讲呢——”

“那倒需要一个晴朗的夜晚,我们大家都吃饱喝足才能欣赏,”巴格伊拉抢着说道,“我们的人崽现在在斑达—罗格手里,我们知道在所有的丛林居民中,他们只害怕喀阿一个。”

“他们只害怕我一个。他们倒是蛮有理由,”喀阿说,“唠叨,愚蠢,虚荣——虚荣,愚蠢,唠叨,就是猴子们的特性。可是一个人模样儿的东西落在他们手里可不算走运。他们坚果摘腻了,就把它们扔下来。他们把一根树枝扛上半天,打算用它干些大事,可是后来又把它撅为两段。那人模样儿的东西是不会惹他们羡慕的。他们还把我叫——‘黄鱼’,是不是?”

“虫——虫——土虫,”巴格伊拉说,“还有别的一些我现在说不出口的名堂。”

“我们必须提醒提醒他们:不要说他们主人的坏话。啊——咝!我们必须帮助帮助他们恍惚不定的记性。喂,他们带着人崽上哪儿去了?”

“只有丛林知道。撵落日去了,我相信,”巴鲁说,“我们还以为你会知道呢,喀阿。”

“我?怎么会呢?他们碰到我眼皮底下,我就抓他们,说实在的,我并不追捕斑达—罗格,青蛙——也不要水里树干上的绿萍。”

“往上,往上!往上,往上!希罗!伊罗!伊罗!往上看,西翁伊狼群的巴鲁!”

巴鲁抬起头来,看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原来是老鹰奇儿忽地飞了下来,阳光把朝上翘起的翅膀边缘照得闪亮。快到奇儿睡觉的时候了,可是他还是在飞越整个丛林寻找这只熊,但由于枝叶茂密一直没有看见。

“什么事啊?”巴鲁说。

“我看见毛葛利在斑达—罗格中间。他叫我告诉你。我一直注视着。斑达—罗格已经把他领过河,带到猴城——‘寒巢’去了。他们也许要在那儿过一夜,也许过十夜,也许只过一个小时。我已经吩咐蝙蝠从天黑到天亮的这一段时间里严密注视。这就是我送来的信息。捕猎好,下面的各位!”

“吃饱睡好,奇儿,”巴格伊拉喊道,“下一次捕杀猎物,我会记住你的,把脑袋专门给你留下,出类拔萃的老鹰哟!”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那孩子掌握了要语。我也只能干这些。”奇儿说罢又向上绕了个圈子回窝去了。

“他没有忘记使用他学的语言,”巴鲁说,得意地轻声笑起来。“想一想,年纪这么小,连鸟儿的要语也记住了,而且还是在被拉上穿越树木的时候!”

“那已经深深地钉进他的脑袋里了,”巴格伊拉说,“不过我还是为他感到骄傲,现在我们必须上寒巢去了。”

他们都知道那个地方的位置,可是丛林居民很少到过那儿,因为他们所谓的寒巢是一座湮没在丛林里的古老的荒城,野兽很少利用人曾经用过的地方。野猪会利用的,但捕猎部落却不利用。何况,猴子们是住在那的,他们哪里都可以将就着住,而有自尊心的动物是不会进入寒巢的视界之内的,除非在干旱季节,那里还没有完全毁掉的蓄水池和水库里有一点水的时候。

“那有半夜的路程——而且还要全速前进。”巴格伊拉说。巴鲁的神情非常严肃。“我尽量往快走就是了。”他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不敢等你了。跟上来吧,巴鲁。我们必须放快脚步走——我和喀阿。”

“有脚没有脚,我反正能和你的四只脚并排前进。”喀阿简慢地说。巴鲁还加了一把劲要赶紧走,可是不得不又坐下来喘喘气,所以他们就让他随后再来,巴格伊拉便以快速的豹子慢跑步向前赶路。喀阿则一声不吭,尽管巴格伊拉奋力向前,巨大的石蟒仍然跟他齐头并进。他们来到一条山间小河旁,巴格伊拉比喀阿抢先一头和两英尺脖子的距离过了河,因为他是跳过去的,喀阿则是游过去的,可是一上平地,喀阿又赶了上去。

“凭解放我的那把破锁起誓,”夜幕降临的时候巴格伊拉说,“你的确走得不慢!”

“我饿啦,”喀阿说,“再说,他们还管我叫花斑青蛙。”

“虫——土虫,还有黄虫。”

“都是一回事。咱们继续走吧。”喀阿似乎沿着路面向前倾泼,用他那一双一眨也不眨的眼睛找最近的路走。

在寒巢里,猴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毛葛利的朋友们。他们把孩子带进了废城,一时高兴得忘乎所以。毛葛利从来没有见过印度的城市,虽然这个城市差不多只剩下了一堆废墟,但似乎仍不失它昔日的壮观。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国王在一座小山上修建的。那通向坍塌的城门的石砌大道仍然依稀可辨,门上仅剩的一些木片还挂在锈坏的铰链上。树木在城墙上长进去又长出来;

城垛已经塌坏,野蔓从一座座城楼的窗户里爬出来悬挂着,像一簇簇的悬壁密林。

一座没有房顶的大殿耸立在小山顶上,庭院和喷泉里铺的大理石破裂了,到处是红红绿绿的污斑,庭院里的大鹅卵石地面曾经是御象居住的地方,现在已被野草和小树顶开了。站在宫殿里你可以看见构成城市的一排排无顶的房屋,看上去就像黑洞洞、空荡荡的蜂窝;

在四条马路相会的广场上,有一大块不成样子的石头,它本来还是一尊偶像;

街头巷尾的坑坑洼洼,一度还是官井,一个个寺庙的破碎圆顶周围都钻出了野无花果。猴子们管这座宫殿叫他们的城,而且还自恃清高,瞧不起丛林居民,因为他们只能住在森林里。然而,猴子们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修这些建筑物,也不知道怎样去利用它们。他们往往围成圈儿坐在国王的议事厅里,抠抠唆唆寻跳蚤,还常常摆出一副人类的派头来;

他们或者在那些无顶的房屋中跑出来跑进去,把泥皮旧砖搜集到一个墙旮旯儿上,随后又忘记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了,于是成群结伙厮打喊叫,过会子又一哄而散,在御花园的平台上,上上下下跑着玩,他们把那儿的玫瑰花树和橘子树摇来晃去寻开心,瞅着果实和花朵纷纷往下掉。他们探寻了宫殿里的所有走廊和暗道,以及数以百计的小小暗室,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记住他们看见了什么,没有看见什么。就这样,他们或者踽踽独行,或者三三两两、成群结伙四处游荡,都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跟人一模一样。他们在蓄水池里喝水,把水搅得泥乎乎的,喝罢就打起水仗来,打上一会儿,又全纠结在一起高呼:

“丛林里就数我们斑达—罗格最聪明,最善良,最伶俐,最强大,最温柔。然后一切又从头开始,一直到把这个城市玩腻了,便又回到树顶上去,希望丛林居民会注意他们。

毛葛利是按丛林法规调教出来的,所以不喜欢、也不理解这种生活。猴子们在下午把他拖进了寒巢,经过长途跋涉后,毛葛利本来应该睡觉,可是他们不但不睡,反而携起手来乱蹦乱跳,还唱着他们傻里傻气的歌儿。一个猴子发表了一篇演说,告诉他们的伙伴们说,抓获毛葛利标志着斑达—罗格历史上的新纪元,因为毛葛利将会让他们看看怎样把树枝、藤条编起来挡雨防寒。毛葛利便捡起几根藤蔓开始插进去,抽出来,进行编结,猴子们都试着来模仿,可是没有过上几分钟,他们就失去了兴趣,便开始扯朋友的尾巴,或者四肢着地、咳嗽着跳上又跳下。

“我想吃东西,”毛葛利说,“在这一片丛林里,我是个生客。给我吃的,要不就允许我在这儿捕猎。”

二三十只猴子跳开了,给他去摘坚果和野巴婆果,可是他们却在路上打了起来,真是经过了千辛万苦才把仅剩下的一点儿果子带了回来。毛葛利肚子饿,身上又疼,心里又气,只好在空城里逛来逛去,不时发出外路人的捕猎呼叫,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所以毛葛利觉得他真是来到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地方。“巴鲁说的关于斑达—罗格的话全是真的,”他心里想,“他们没有法规,没有捕猎呼叫,没有头领——除了一些傻话和偷偷摸摸的小手而外,什么都没有。所以,要是我在这儿饿死或叫他们杀死,那全是我的错。不过我必须想办法回到自己的丛林里去。巴鲁肯定会打我的,可是那总比跟着斑达—罗格追逐无聊的玫瑰花瓣儿强。”

他一走近城墙,猴子们立即就把他拉回来,同时告诉他,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幸福呢,而且掐着逼他表示感激。他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不过还是跟上大喊大叫的猴子们走到一个平台上,平台下面有一个红沙岩修的蓄水池,蓄了半池子的雨水。平台中央有一座倾倒的白色大理石夏宫,那是为一百年以前死去的王后们修建的。圆形的屋顶塌了一半,堵塞了王后们从正宫进入这里的地道,可是墙壁都是大理石花墙——嵌有玛瑙、光玉髓、碧玉、天青石之类的美丽的乳白色浮雕细工,每当月儿从山后升起,月光穿过透雕细工,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就像黑丝绒的刺绣。毛葛利尽管又痛又饿又瞌睡,可是当斑达—罗格每次有二十只异口同声告诉他:

他们是多么伟大多么聪明多么强壮多么温柔,他想离开他们又是多么愚蠢时,他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我们伟大。我们自由。我们了不起。我们是全丛林最了不起的民族!我们都是这样说的,因此它一定是真理,”他们喊道,“由于你新来乍到,并且能够把我们的话捎给丛林居民,以便从今往后他们可以注意我们,我们愿意把我们自己最优秀的品质全部讲给你听。”毛葛利没有表示反对,于是便有成百上千的猴子聚集到平台上,听他们的演说家们替斑达—罗格唱赞歌,每当一个演说家停下来喘一口气的时候,他们便全体高呼:

“这是真理;我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向毛葛利提出问题的时候,他只是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说声“是”他的头都被吵炸了。“豺狗子塔巴几准是把他们都咬过了,”他心里说,“现在他们都疯了。肯定这就是那疯病‘敌望你’了。他们是不是从来都不睡觉呢?有一朵云飘过来要把月亮遮住了。假如这一块云很大的话,我就可以想办法趁黑儿逃跑了。不过我累得要命。”

在毁坏的城壕里待着的两位好朋友也在注视着这块云朵,因为巴格伊拉和喀阿十分明白猴民人多势众,非常厉害,因此不想去玩命。猴子不在以百当一的情况下是不进行战斗的,丛林里是不大有人算这个账的。

“我到西墙去,”喀阿悄没声儿地说,“就能从那条对我有利的坡上很快滑下来。他们不会成百上千个都扑到我的背上来的,不过——”

“这我知道,”巴格伊拉说,“要是巴鲁在这儿就好了。不过我们必须尽力而为了。等到那块云把月亮遮住,我就到平台上去。他们在那儿开什么会,在商讨那孩子的问题呢。”

“捕猎好,”喀阿面孔铁板着说,然后就向西墙爬过去了。西墙正巧又是毁坏程度最轻的,大蛇耽搁了一会儿才找到一条道儿爬上了墙石。乌云遮住了月亮,正当毛葛利心里嘀咕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听见平台上响起了巴格伊拉轻轻的脚步声。黑豹几乎不出一点儿声音就冲上了斜坡,在猴群中间左右开弓,乱冲乱撞起来——他心里明白不能浪费时间去咬。猴子们正围着毛葛利坐着,圈子有五六十层深。于是发出了一声害怕和愤怒的号叫,巴格伊拉踩着乱滚乱踢的猴子身体轻快地跑着,这时一只猴子喊道:

“这里只有一个!杀死他!杀死他!”乱成一团的猴子便连咬带抓,连撕带扯把巴格伊拉团团围住,有五六只猴子则抓着毛葛利,把他托到夏宫的墙上,再从破圆屋顶的洞里推了下去。要是一个在人间教养大的孩子,就会摔得皮开肉绽,因为这是从足足有十五英尺的高处摔下来的,可是毛葛利却按照巴鲁教的办法落下来,双脚着地,稳稳地站住。

“就在那儿待着,”猴子们喊道,“我们杀死你的朋友以后,再跟你一起玩——假如毒族还让你活着的话。”

“你我都是嫡亲,”毛葛利说道,很快发出了蛇的呼叫。他可以听见他周围的垃圾里一片沙沙沙咝咝咝的声音,于是再呼叫了一次,以便弄踏实些。

“原来如此!全体把盖头收起!”五六个低微的声音说(印度的每一个废墟迟早都要成为蛇的住处,这座古老的夏宫便成了眼镜蛇的天下)。“别动,小兄弟,因为你的脚会伤害我们。”

毛葛利极力安安静静地站着,从透雕细工往外窥探,听着外面黑豹周围震天的杀声——猴子们喊叫着,唠叨着,扭打着,巴格伊拉声音深沉沙哑地咳嗽着,因为一堆又一堆的敌人压在他身上,他只一个劲儿地顶呀,摔呀,扭呀,冲呀。巴格伊拉有生以来,为生命而拼搏这还是第一次。

“巴鲁一定在附近,巴格伊拉不会一个来的,”毛葛利想道;然后他大声喊道:“到蓄水池去,巴格伊拉。向蓄水池滚。连滚带冲!钻到水里去!”

巴格伊拉听见了,这喊声向他表明毛葛利安然无恙,他顿时就勇气倍增。于是他奋不顾身,一时一时,不声不响地杀开了一条血路,直向蓄水池逼近。接着从离丛林最近的那堵破城墙上响起巴鲁隆隆的呐喊声。那头老熊已经全力以赴了,可还是走不到前面。“巴格伊拉”,他喊道,“我在这儿。我爬!我赶!啊呼呜啦!石头从我的脚下滑下去了!等我来,无耻透顶的斑达—罗格呀!”他刚喘着气爬上平台,脑袋就淹没在波涛般的猴群中了,于是他干脆屁股蹲在地上,伸出前爪,尽可能多地把猴子往怀里搂,然后就吧——吧——吧,一板一眼地打起来,绝像一个浆轮啪嗒啪嗒在挥打。砰地一声,接着又是哗啦一声,这就告诉毛葛利:

巴格伊拉已经冲到猴子们跟不进去的蓄水池里去了。黑豹喘着气躺在那里,脑袋刚刚露出水面,猴子们则站在红色的台阶上排了三层,气得直跳蹦子,做好准备:

一旦巴格伊拉出来援助巴鲁,他们就从四面八方扑到他身上去。就在这时候,巴格伊拉抬起他湿淋淋的下巴,绝望地发出蛇的呼叫,要求保护——“你我都是嫡亲”——因为他相信喀阿在那最关键的时刻已经调转尾巴了。尽管巴鲁在平台边缘上被猴群压得连气也透不过来,可是听到黑豹的救命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喀阿刚刚爬上西墙,落地时身子猛地一扭,把一块盖顶石撞到城壕里去了。他无意失去地利的优势,因此把身子蜷住,伸开,反复了一两次,以便保证他那长长的身体每一英尺都披坚执锐,准备行动。这一段时间里,跟巴鲁的战斗在继续进行,猴子们在蓄水池里围着巴格伊拉喊叫,蝙蝠盲哥飞来飞去,把鏖战的消息送到丛林各处,最后连野象哈蒂也发出喇叭似的吼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股股零散的猴群惊醒了,便沿着树路跳过来援助寒巢里的战友,杀声震天动地,把方圆几英里路外的昼鸟都惊醒了。这时候喀阿像闪电一样径直向战场奔来,急不可待地要进行杀戮。一条蟒蛇的战斗力在于在他以全身的力量和重量为后盾的脑袋所进行的猛烈攻击。假如你能想象近半吨重的一支长矛,一个撞城槌,或者一个榔头,在柄部有一个冷静的头脑来驱动,那你就能对喀阿战斗时的情况想出个大概来。一个四五英尺长的蟒蛇如果正好打到人的胸口,就会把人打翻在地,可你也知道喀阿却有三十英尺长,喀阿第一下就打到包围巴鲁的那群猴子的正中央——闭住嘴巴不声不响打到要害处,再就用不着第二下了。猴子们喊着“喀阿!

是喀阿!跑呀!跑呀!”便一哄而散。

多少代以来,猴子们只要一听长辈讲夜贼喀阿的故事,就一下子吓得规矩起来了。喀阿沿着树丫溜来溜去,就像苔藓生长那样无声无息,就连世界上最健壮的猴子他也能偷走。说起老喀阿,他还能把自己装成一段枯树枝或一截朽树桩,他装得那样像,就连最聪明的猴子也会上当,最后都叫这段树枝给抓住了。喀阿简直集丛林里猴子们恐惧的大成,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他的威力究竟大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敢正眼瞧他一眼,谁也没有从他的怀抱里活着出来过,所以现在他们被吓得张嘴结舌,撒腿就往房墙屋顶上跑,这样巴鲁才算长出了一口气。他的皮毛要比巴格伊拉的密得多,可是在一场恶斗中却吃了大亏。这时候,喀阿才第一次张开嘴,说了一个带着长长的咝声的字儿,那些远道赶来保卫寒巢的猴子们便待在原地直打哆嗦,后来把树枝压得弯下去,嘎嘎直响。墙上和空房子里的猴子顿时停止了呼喊,在降临到全城的一片寂静中,毛葛利听见巴格伊拉从蓄水池里上来,把两肋的水抖掉。随后喧嚣声再次爆发。猴子们有的往更高的墙上跳;

有的紧紧抱住那些大石像的脖子;有的尖叫着沿着城垛蹦跳,毛葛利也在夏宫里手舞足蹈,眼睛贴着花墙,门牙里发出猫头鹰那样的叫声,以表示嘲弄和蔑视。

“把人崽从那个陷阱里放出来,我再也没有办法了,”巴格伊拉喘着气说,“咱们把人崽带上走。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次发动攻击。”

“他们动都不会动一下,除非我下命令。你们就这样待着!”喀阿咝声说道,于是全城再一次沉默下来。“我不能在前面来,兄弟,可是我想我听见了你在呼叫”——这是冲着巴格伊拉说的。

“我——我也许在战斗中喊了起来,”巴格伊拉回答说,“巴鲁,你受伤了吗?”

“我还拿不准他们是不是把我撕成一百个小熊崽了呢,”巴鲁严肃地说,还把腿一个挨一个地抖一抖。“哇!好疼啊。喀阿,我想我们——巴格伊拉和我——的命是你救下来的。”

“没关系。那人仔儿在哪儿呢?”

“这儿,在陷阱里。我爬不出去。”毛葛利喊道。那破圆顶仍然弯曲在他的头顶上。

“把他带走。他像孔雀毛儿那样连蹦带跳,他会把我们的小家伙踩扁的。”里面的眼镜蛇们说。

“哈!”喀阿轻声笑着说,“他到处都有朋友,这个人仔呀。往后站,人仔,你们毒族也躲开,我要把墙打倒。”

喀阿仔细察看了一番,最后他发现在大理石花墙上有一个变了色的裂缝,看来这就是个弱点了,他用头轻轻地点了两三下,好把距离取好,然后他六英尺长的一截身体离开地面竖立起来,鼻子朝前,使足劲儿打了五六下。那花墙裂开倒了下去,于是尘土飞扬,变成了一堆垃圾,毛葛利从豁口跳出来扑到巴鲁和巴格伊拉之间——一只胳膊搂住一个脖子。

“你受伤了吗?”巴鲁轻轻地拥抱着他说。

“我又痛,又饿,可一点儿伤都没有;不过他们可把我作践苦了,我的兄弟们呀!你们流血了。”

“他们也一样。”巴格伊拉说,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看着平台上和蓄水池周围的死猴子。

“那没有什么,那没有什么,只要你安全就好,我最值得骄傲的小青蛙呀!”巴鲁呜呜咽咽地说。

“这事我们以后还可以评说,”巴格伊拉用一种毛葛利一点儿都不喜欢的干涩的声音说,“不过,这是喀阿,我们的战斗是靠他才取胜的,你的命也是他救来的。按我们的习俗感谢他吧,毛葛利。”

毛葛利转过身来,看见大蟒蛇的脑袋在他的头上一英尺高的地方摆来摆去。

“原来这就是人仔,”喀阿说,“他的皮可真绵软,他跟斑达—罗格倒有一点儿像。当心,人仔,我刚换过新衣后的某个黄昏,可不要叫我把你错当成一只猴子。”

“你我都是嫡亲,”毛葛利答道,“今晚我这命是从你那儿拿来的。要是你饿了,我杀的猎物也是你杀的猎物,喀阿。”

“太感谢了,小兄弟,”喀阿说,不过他的眼睛在闪光,“这么冒失的一个猎手可以捕杀什么呢?下一次他出外时我要求把他跟上。”

“我什么也不捕杀——我太小了——可是我能把山羊赶到能利用它们的伙伴们那儿去。你肚子空了就来找我,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我这里(他伸出双手)有一点本领,要是你掉进了陷阱,我就可以还我欠下的你的情了,还我欠下的巴格伊拉和巴鲁的情了。大家捕猎好,我的师傅们。”

“说得好。”巴鲁号叫起来,因为毛葛利把感激之情表达得非常得体。蟒蛇把他的头在毛葛利的肩上轻轻地搭了一会儿。“胆子大,嘴巴甜,”他说,“他们会穿过丛林把你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人仔。不过现在赶快跟你的朋友们走。去睡觉吧。因为月亮落了,随后发生的事情你看见就不好了。”

月儿正往山后坠落,一排排哆哆嗦嗦的猴子们挤在城墙上和城垛上,绝像什么东西晃动着的破烂毛边。巴鲁下去到蓄水池里喝一点水,巴格伊拉开始把毛皮往顺理,喀阿却滑进平台中央,啪的一声把嘴巴合拢,惊得猴子们都把眼睛转向他。

“月亮落了,”他说,“还能看见吗?”

墙上传来的呻吟声就像树顶的风声:“我们看得见,喀阿。”

“那好。现在开始跳舞——‘喀阿的饿舞’。静静地坐着看。”

他先把脑袋左右穿插着转了两三次大圈,然后开始用身体绕成圆圈和8字形,还有柔软的三角形,接着又变成四边形和五边形,又盘成一堆,既不休息,也不匆忙,也从不停止他那低低哼着的歌声。天色越来越暗,直到最后那拖来拖去、变换无穷的蛇圈儿看不见了,但他们仍能听见鳞片的沙沙声。

巴鲁和巴格伊拉像石头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喉咙里吼叫着,鬃毛竖了起来,而毛葛利注视着,感到无限惊奇。

“斑达—罗格,”喀阿的声音终于说话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能动手动脚吗?说话呀!”

“没有你的命令,我们的手脚都动不了,喀阿呀!”

“好!全体朝我向前走一步。”

猴子的队伍无可奈何地向前摆动了一下,巴鲁和巴格伊拉也随着他们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

“再靠近点!”喀阿咝声说,于是全体又移动了一下。

毛葛利一手抓住巴鲁,一手抓住巴格伊拉,把他们俩拉开,这两个巨兽猛然一惊,仿佛从梦中惊醒了似的。

“用手抓住我的肩膀,”巴格伊拉悄没声儿地说,“抓在那儿,要不我又得回到喀阿那儿去了。啊!”

“那只不过是老喀阿在土地上转圈儿罢了,”毛葛利说,“咱们走吧。”于是三个便从城墙上的一个裂口里溜出去回丛林去了。

“呼夫!”巴鲁又站在那寂静的树木底下时说道,“我再也不愿和喀阿结伙了。”他全身像筛糠一样。

“他比我们知道的多,”巴格伊拉哆嗦着说,“再过一会儿,要是我还待着,那就走到他的嗓子眼里去了。”

“月亮再次升起以前,很多都要走那条路的,”巴鲁说,“他会好好地捕一回猎的——按他自己的方式。”

“可是这一切有什么意思呢?”毛葛利说,因为他对一条大蟒蛇的魅力一无所知。“我只不过看见一条大蛇傻转圈儿,一直转到天黑下来。他的鼻子还疼得火辣辣的。嗬!嗬!”

“毛葛利,”巴格伊拉愤怒地说,“他的鼻子疼是因为你的缘故,就像我的耳朵、腹肋、爪子,巴鲁的脖子和肩膀挨咬,是因为你的缘故一样。再过多少天,巴鲁和巴格伊拉都没法高高兴兴地捕猎了。”

“那倒没有什么,”巴鲁说,“我们又有人崽儿了。”

“这话不假,可是我们本来该好好捕捕猎的,可为了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受了伤,拔了毛——我背上的毛总有一半给拔掉了——最糟糕的是丢了面子。因为你要记住,毛葛利,我黑豹都被迫呼叫喀阿,乞求保护呢,我和巴鲁叫他的饿舞弄得傻头傻脑,像小鸟儿似的。这一切,人崽,都是你和斑达—罗格玩耍造成的。”

“对,完全对,”毛葛利悲伤地说,“我是一个坏人崽,我的肚子都感到伤心。”

“扑!丛林法规是怎么说的,巴鲁?”

巴鲁不想再给毛葛利添麻烦,可是他又不能篡改法规,所以还是咕咕哝哝地说:“悲伤决不阻止惩罚。不过要记住,巴格伊拉,他还很小。”

“我会记住的。不过他干了坏事,现在非挨打不可。毛葛利,你有什么说的?”

“没有什么,我错了。巴鲁和你都受了伤。该打。”

巴格伊拉怪心疼地轻轻地打了他五六下;

从一只黑豹的观点看,这几下连自己的崽子都惊不醒,可是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几下就够厉害的了,你是无论如何不愿挨这几下的。打完之后,毛葛利打了个喷嚏,站起身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喂,”巴格伊拉说,“现在跳到我的背上,小兄弟,我们回家。”

丛林法规的妙处之一就是惩罚了百事,以后再也不找岔子。

毛葛利脑袋伏在巴格伊拉的背上,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他被送回洞里,放到狼妈妈的身边。

斑达—罗格的路歌

我们行路像抛掷垂花环,简直要飞上那妒忌的月亮玩!

你们不羡慕这欢跃的团伙?

你们不希望把自家的手增多?

假如你们的尾巴像爱神的弓那样弯,你们总不至于愁眉苦脸?

喂,你生气啦,不过——没关系,兄弟,你的尾巴吊在后面也神气!

我们坐下排成树枝那样的行,把我们知道的美丽事物细思量;把我们要立的英雄业绩常梦想,只需一两分钟,就可完成全部事项,即便那事业美好,伟大,又高尚,赢得只靠咱们的满腔热望。

我们忘记啦——没关系,兄弟,你的尾巴吊在后面也神气!

我们听到的所有语言,就是蝙蝠、野兽或飞鸟的交谈——不管是皮,是鳍,还是羽毛——大家一起把它赶快来唠叨!

绝妙!神奇!还真棒!

我们谈话就像人一样。

咱们就装成人的模样——没关系,兄弟,你的尾巴吊在后面也神气!

这就是猴类的惯技。

那就加入我们跳跃的行列把松林搜遍,直冲那野葡萄轻摇的高处,快如火箭。

凭我们发出的高尚的喧嚣,凭我们一路丢弃的垃圾,我们要创造的业绩一定会、一定会壮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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