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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利立普特(小人国)游记

第一节

作者略述自己及其家庭——出外旅游的最初动机——海上船只遇难,泅水逃生——在利立普特境内安全踏上陆地——做了利立普特人的俘虏。父亲在诺丁汉郡有一处不大的房产,五个儿子当中,我排行老三。十四岁那年,他把我送进了剑桥的伊曼纽尔学院。在那里我住了三年,一门心思读书。虽然家里给我的补贴很少,我平时也很节省,但这笔开支对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负担还是太重了。所以我决定到伦敦著名的外科医生詹姆斯·贝茨先生手下当学徒。跟着他,我干了四年。父亲时不时寄点儿钱给我,我把这些钱都用来学习航海以及一些数学知识,对有志于旅行的人来说,这些都会有用处的。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时来运转,可以出去旅行。离开贝茨先生后,我回到了父亲那里。在他和约翰叔叔以及其他亲戚的帮助下,我有了四十英镑。他们还答应一年给我三十英镑让我到莱顿求学。我在莱顿学医两年零七个月。我知道医学对于长途航行是非常有用的。从莱顿回来不久,好心的贝茨先生推荐我到亚伯拉罕·派纳尔船长的“燕子号”商船上去当外科医生。跟着他我一干就是三年半,航行到过利凡特港和其他一些地方。回来以后在贝茨先生的鼓励下,我决定在伦敦安顿下来。他又给我介绍了几个病人。我租了老周瑞街一所小房子的几个房间,那时大家劝我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娶了玛丽·波顿小姐,她是新门街上做内衣生意的爱德蒙·波顿先生的二女儿。我们得到了四百英镑的嫁资。不幸的是,两年以后好心的贝茨先生去世了,我的朋友很少,良心又不允许我像其他同行那样胡来,所以生意渐渐开始萧条。和妻子还有其他几个好友商量后,我决定重新开始海上航行。我曾经先后在两艘船上当外科医生,六年中几次航行到过东印度群岛和西印度群岛,我的积蓄因此有所增加。我身边总有大量书籍,闲暇时间我都用来阅读古代的和现代的优秀作品;到岸上的时候,我注意观察那里的风土人情,也学学他们的语言,仗着自己记性好,学起来很容易。这些旅行中最后一次却不那么顺利,我开始厌倦大海,渴望待在家里和妻儿一起生活。我从老周瑞街搬到了脚镣巷,后来又搬到了威平,希望在水手帮里揽点生意,结果却未能如愿。三年过去了,情况还是毫无进展,于是我接受了“羚羊号”船主威廉·普利查船长待遇优厚的聘请,他当时正准备去南太平洋航行。一六九九年五月四日我们从布利斯陀出发。航行开始非常顺利。由于某些原因,把我们在那一带海上经历的细枝末节都告诉读者似乎大可不必,只讲讲下面的情形就足够了:在往东印度群岛去的途中,一阵强风把我们吹到了范迪门兰的西北方。据观测,我们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南纬三十度零二分。船员中已经有十二个因过度劳累和恶劣的饮食而丧生,其余的身体也极其虚弱。十一月五日,那一带正是初夏,浓雾密布。水手们在离船不到三百英尺的地方发现了礁石;但是风势太猛,我们的船直冲过去,船身立刻触礁裂开。六名船员,连我在内,把救生的小船放下海去,拼尽全力离开大船和礁石。估计只划出去九海里远,我们就实在划不动了,因为在大船上体力已基本耗尽,我们只好听凭海浪的摆布。大约半小时后,刮来一阵北风,突然将小船打翻了。小船上的同伴怎么样了,以及逃到礁石上的或者留在船上的人们的情况,我都不得而知,估计是全完了。至于我自己,只是靠着命运的指引和风浪的推动向前游着,不时把腿伸下去,却总也探不到底。就在我几乎绝望,就要完蛋的时候,忽然发觉水深已经不能没顶了,这时风暴也渐渐弱了。海底的坡度很小,我走了差不多一英里才到了岸上,我想那时大约是晚上八点多钟。又继续向前走了半英里,没发现半点儿房屋或居民的迹象,至少我当时没有看见,因为那时我太虚弱了。极度疲惫,炎热的天气,加上离开大船时喝的半品脱白兰地,使我昏昏欲睡。我在草地上躺下来,草很短,软绵绵的,一觉睡去,真是从未有过的酣畅香甜。估计这一觉睡了起码有九个小时,因为醒来时,正好天已经亮了。我想起来,却动弹不得,我仰天躺着,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紧紧地缚在地上;我的头发又密又长,也被绑在地上;从腋下到大腿,我能觉出身上也横捆着细细的带子。我只能向上看。太阳渐渐热起来,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可我那样躺着,除了天空什么也看不到。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个什么活的东西在我的左腿上蠕动,它轻轻向前,移过我的胸脯,几乎到了我的下巴前。我尽量将眼睛向下看,竟发现一个身高不到六英寸,手拿弓箭、身背箭袋的人!与此同时,我感觉至少还有四十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跟在他的后面。我太吃惊了,大吼一声,吓得他们转身就跑。后来有人告诉我,他们中有几个因为从我身上往下跳,竟跌伤了。但是他们很快又回来了,其中一个竟敢走到能看清我整个面孔的地方,举起双手,抬眼仰视,一副吃惊的样子,嘴里发出尖厉而清晰的声音:“海奇那·得古尔!”其他人又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但是那时我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读者可以想象,我一直这么躺着非常难受。最后,我想努力挣脱,侥幸挣断了绳子,拔出了把我的左臂钉在地上的木钉。我把左臂伸到眼前,才发现他们捆我的方法。与此同时,我使劲侧了一下头,虽然很疼,但左边捆着头发的那些带子松动了一些,这样能够把头转动两英寸左右。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们,他们就又跑掉了。于是听到他们齐声高喊,声音非常尖锐。喊声过后,我听见其中一个大叫道:“陶尔哥·奉纳克!”一眨眼工夫,上百支箭射中了我的左手,像针扎一样地疼;他们又向空中射箭,像我们欧洲人丢炸弹一样,我猜想有很多箭掉在我身上(尽管我感觉不到),有些则落在了我的脸上,我赶紧用左手去挡。这一阵箭雨过后,我不胜疼痛地呻吟起来,又开始挣脱。他们比刚才更猛烈地放箭,有人竟用矛刺我的腰部;幸亏我穿着一件牛皮背心,才没有被刺穿。我想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躺着别动。我的打算是:就这么着挨到夜晚,我的左手既然已经松绑,可以很容易获得自由。至于那些当地的居民,如果他们都跟刚才我看到的那个一样大,我有理由相信就是他们将最强大的军队调来与我拼,我也是可以胜得过他们的。但是命运却另有安排。那些人们发现我安静下来,他们也不再放箭了。但是随着吵嚷声越来越高,我知道人数正越来越多,并且听到距离我右耳将近四码远的地方,叮叮当当敲了将近一个钟头,好像有人在干活。在木钉和绳子允许的范围内,我转过头去,发现那里搭起了一座大约一英尺半高的台子,上面刚好容得下四个小人,还架了两三副梯子。台上有个人似乎是个显要,正在对我发表长篇演说,可是我半个字也听不懂。我还没有说,这位要人开始演说之前,先喊了三声“朗格罗·德胡耳·桑”(这些话和前面提到的那些话后来他们又对我说起过,并且给我作了解释)。话音一落,立刻走上来大约五十个小人,把我头左边的绳索砍断。这样我的头就可以转向右边,看到讲话人的神情了。他是个中年人,比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三个人高。那三人中的一个看起来像是侍从,身材比我的中指略长,正替那位要人牵着拖在身后的衣服。另两个分开站立两旁扶持着他。他一副演说家的派头,看出来他用了很多威胁的词句,有许诺,还有怜悯和同情。我回答了几句,态度极其谦恭。我向着太阳举起左手,抬起双眼,请它给我作证。离开大船到现在,已经十几个钟头没吃一点东西了,真是饥肠辘辘。我的这种生理需要太强烈了,实在是没有耐心忍受,要表现出来(可能这样有悖礼节)。我不时把手放到嘴边,示意我要吃东西。那位“赫够”(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这样称呼一位大老爷)非常理解我,从台子上走下来,命令在我的身旁架几副梯子,上百个小人爬上梯子,把成筐的肉送到我嘴边。这些肉都是国王一接到关于我的情报后,下令准备好的。我看出是好几种动物的肉,不过从味道上区别不出来是什么肉,从形状上看像羊的前肘、后肘和腰肉,味道烹制得很好,但是比百灵鸟的翅膀还小。我一口吃两三块;像步枪子弹大小的面包,我一口也吃得下三块。他们尽快地供应,对我的身躯和胃口万分惊讶。接着我又示意要喝水,他们从我吃东西的样子上看出,一点儿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些人很聪明,他们十分熟练地把一个头号大桶吊起来,然后把它滚到我手边,敲开桶盖。我非常简单地一口气就喝光了,一桶还不到半品脱,有点儿像勃艮第产的淡味葡萄酒,但要香得多。第二桶我也一样一饮而尽,并示意还想要,可他们已经拿不出来了。我表演完这些奇迹后,他们在我的胸膛上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几次像先前那样喊着:“海奇那·得古尔!”他们做手势让我把两个啤酒桶扔下去,还先提醒下面的人躲开,高喊着:“勃朗契·米沃拉。”啤酒桶飞到半空中,他们又发出“海奇那·得古尔”的叫声。老实说,当他们在我身上走来走去,我不止一次想抓起先走到我跟前的四五十个人,把他们摔到地上。但是想起刚才吃过的苦头,那也许不是他们对付我最厉害的方式,同时我曾答应对他们表示敬重(我是这样解释我的恭顺态度的),我立刻打消了以上念头,再说他们这样破费而隆重地欢迎我,我自然应当以礼相待。然而,我又不胜暗自惊讶。这些小人竟如此大胆,在我一只手自由后,还敢爬到我身上走来走去。在他们眼中我一定是个庞然大物,可是他们一点儿没有害怕的样子。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看我不再要吃的了,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位国王派来的要员。这个钦差大臣带着十二三个随从,从我的右腿爬上来,径直走到我面前。他拿出盖有玉玺的圣旨,举到我眼前,大约讲了十分钟,没有一点儿发怒的表示,但是态度十分坚决。他不时手指前方,后来我知道他指的是半英里外的京城,国王已经在御前会议上作出决定,要把我搬到那儿去。我回答了几句,可是没有用处。我用那只松开的手做个手势,把它放到右手上(从钦差头上掠过,恐怕伤了他和他的随员),然后又指指我的头和身体,表示我希望自由。他好像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摇摇头不赞成,做个手势告诉我,要把我像俘虏一样运走。但是他也做手势让我放心,肉和酒都有,待遇会非常好。我又有了挣脱束缚的想法,但是想起那些掉在我脸上、手上的利箭,有的还扎在里面,已经起了水疱,并且他们的人数还在增加,我只有让他们明白: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吧。这样,“赫够”和他的随从才恭敬地、和颜悦色地退下了。很快,我听到他们一齐喊着“派普龙·塞兰”,感觉左边很多人为我松绑,使我可以转身向右,撒泡尿舒服一下;我撒了那么多,他们大为吃惊。他们看到我的举动,猜到我要干什么时,纷纷向左右两边躲闪那股又快又响的洪流。让我小解之前,他们在我的脸上、手上涂了一种味道很香的药膏,几分钟后,箭伤就一点也不痛了。刚才的种种方便,加上营养丰富的饮食,我不觉昏昏欲睡。后来有人证实,我睡了八个小时,这也不奇怪,因为医师奉了圣旨,在酒里掺了一种安眠药。看来我上岸以后,一被人发现躺在地上,就有专差报告了国王。国王立刻召开会议,决定把我按前面叙述的方式绑起来(这是在我夜里睡着时干的),给我准备好充足的酒肉送来,并且预备了一种机械把我运到京城。这一决定也许太大胆和危险了,我相信在同样的情形下,任何一位欧洲君主都不会效仿的。不过依我看,这种做法既谨慎,又慷慨大度。因为如果这些人趁我睡着时用矛、箭刺我,我一旦感觉疼痛肯定会醒来,说不定会激怒我,使出蛮力挣断绳索,到那时,他们无力抵抗,也别指望我心慈手软了。这些人都是最出色的数学家,由于国王的支持和鼓励,他们的机械学也发展到十分完善的程度。这位君主以崇尚学术而闻名。他有好几架装着轮子的机器,可以运送木材和其他重物。他经常在出产木材的森林里建造最大的军舰,有的长达九英尺。然后用机器将军舰运送到四五百码以外的海上。这次五百个木匠和工程师立刻动手建造他们最大的机器。这是一座木架,离地三英寸,七英尺长,四英尺宽,有二十二个轮子。好像我上岸后四个小时他们才开工。我听到的欢呼声,就是机器运到时人们发出来的。这架机器和我并排放置,困难的是怎么把我抬起来,放到机器上面。为了达到目的,在我的周围竖起八十根柱子。工人们用带子把我的脖子、双手、身体、双腿绑起来,然后用包扎线那样粗细的绳索把带子连到柱子顶端的滑轮上,九百个壮劳力用绳子拉动滑轮,不到三个小时,我就被抬起来,放到了机器上,并且捆得结结实实。这些都是后来人们告诉我的,他们工作时,由于酒里面安眠药剂的作用,我一直沉睡着。一千五百匹最大的御马,每匹高约四英寸半,拉着我向京城进发。前面我说过,京城在半英里以外。出发四个钟头后,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把我弄醒了。车子出了点儿毛病停下的时候,两三个年轻人出于好奇想看看我睡觉的样子。他们爬上车,悄悄来到我面前。一个卫队军官用他的短枪尖伸进我的左鼻孔,像用根草搔我的鼻孔眼儿,让我大声打了个喷嚏,他们随即偷偷溜掉了。这事过去三个星期以后,我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来。那天走了很长的路,晚上休息时,每边五百个卫兵守护着我,半数拿着火把,半数拿着弓箭,以备万一我有所动作,射杀我。第二天早晨太阳一出,我们就上路了。中午到达离城门二百码远的地方。国王带领全朝官员出来迎接我们,但是他的大将们无论如何不让国王冒险爬到我的身上来。停车的地方有一座古代寺庙,据说是全国最大的。由于几年前发生了一桩谋杀案,在一些虔诚的人看来,这一事件亵渎了这个地方的神圣,于是把里面的装饰和家具都搬走,用来做一般的公共场所。他们决定让我在这所大厦里住下。朝北的大门有四英尺高,将近两英尺宽,由此我可以自由爬出爬入。大门的每一边有一个离地不到六英寸的小窗户。国王的铁匠从左边的窗口引进去九十一根链条(那链条很像欧洲妇女表上所挂的链子,大小也差不多),再用三十六把挂锁把我的左腿锁在链条上。正对着这座庙,大路的那一边十英尺远处,是一座至少五英尺高的塔楼。国王及朝中显贵可以登上塔楼一睹我的风采,我却看不到他们,这是我后来听说的。据估计,有不下十万小人拥出城来看我。尽管有卫兵把守,相信还是有不少于一万人借助梯子爬上我的身子。但是不久就有公告禁止这种行为,违者处死。工人们发现我跑不掉了,就割断了所有捆着我的绳子。我可以站起来了,也感到生平从来没有的沮丧。人们看到我站起来走动,其喧闹和惊讶的程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拴着我的链子约两码长,不仅使我可以在一个半圆的范围内活动,而且因为拴链条的地方离大门只有四英寸,我可以自由爬进庙里,伸直身子躺在里面。

第二节

利立普特国王在几位贵族的陪同下来看望被关押的作者——国王的仪容和服饰——学者们奉命教授作者当地语言——他的温和性格博得国王的喜爱——口袋被搜查,刀、手枪被没收我站起来四下一望,应该承认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赏心悦目的景致。周围的田野像不尽的花园,圈起来的田地四十英尺见方,连起来像许多花床。田地间夹杂着树木,树林占地八分之一英亩,根据我的判断,最高的树有七英尺。我望望自己左面的城池,整个城市就像舞台上绘制的布景。几个小时以来,我一直克制着自己想大便的冲动。这没什么奇怪,从自己上一次放松到现在,我已经两天没解大便了。又急又羞,真是难堪极了。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爬进屋里,并且真这么做了,随后把门关上。我尽可能走到链子许可的最远的距离,把肚子里多余的负担卸掉。但是这样不干不净的事我只做过这么一回,希望公正的读者多多包涵,能够不偏不倚,充分体谅我当时的处境和所受的痛苦。此后我形成了习惯,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拖着链子到户外去办这件事。行人出来以前,有两个特派的仆人用手推车把那讨人嫌的东西推出去处理掉。因为这和我爱清洁的脾性有关,所以我才认为有为自己辩明的必要;否则就不必唆半天,来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不过一些中伤我的人却利用这件事和其他一些事情来指责我。这件事完了以后,我又走到门外,有必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国王已经从塔楼上下来了,骑着马向我走过来。这差点儿让他付出不小的代价。马虽然受过很好的训练,见了我却整个不习惯,好像看见了一座高山在前面动来动去,惊得前蹄悬空站了起来。好在国王是个出色的骑手,还能骑在马上,直到侍卫跑上来,拉住缰绳,国王才及时跳下来。他带着十分惊讶的神情,绕着我仔细观察了一圈,不过始终保持在链条的长度之外。他命令厨师和管家将准备好的食物和饮料,用一种带轮子的车推到我能够得到的地方。我接过轮车,一会儿就吃得精光。二十辆车子装着肉,十辆盛着酒。一车肉我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每辆车上装着十小坛酒,我把酒倒在一起,一口喝下去,剩下几车我也这样喝掉了。王后、年轻的亲王、郡主,由许多贵妇人簇拥着,坐在稍远地方的轿子里。但是国王的马出事以后,他们都下了轿,来到国王的身边。现在我要描述一下国王的仪容。他比宫廷里的其他人高出一个我的指甲盖儿,这一点就令人肃然起敬。他外表刚健威武,有着奥地利人的双唇,鹰钩鼻子,橄榄色皮肤,面貌端庄,身躯四肢匀称,举止优雅,态度庄严。他已经度过青春时代,现年二十八岁零九个月,在位七年,国泰民安,一般也是所向无敌。为了更方便地观察他,我侧身躺着,和他脸对着脸。他站在离我三码远的地方。后来我多次把他托在手里,所以描述是不会错的。他衣着简朴,式样介于亚洲式和欧洲式之间,头戴一顶缀着宝石的金盔,上面插着一根羽毛。他手拿着一把离鞘的剑,万一我挣脱,他可用来防身。剑有三英寸长,柄和鞘都是金的,上面镶着钻石。他的声音尖锐,但是吐字清晰。我即使站着也能听清楚。贵妇和朝臣们衣着华丽,他们站在一起,看来就像地上铺开了一条绣着金人、银人的裙子。国王不时和我说话,我也回答他,但我们彼此一个字也听不懂。还有几位牧师和律师在场(我从装束上推测),他们奉命和我谈话。我尽可能用自己略知一二的各种语言和他们讲话,他们都听不懂。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宫廷的人才全部离去。留下一支强大的卫队,防止混乱中有人无礼和恶意的举动。他们躁动着挤在我身边,大着胆子拼命靠近我。我坐在房门口地上的时候,有人竟敢用箭射我,一支箭差点射中我的左眼。带队的上校下令逮捕了六个罪魁祸首。他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捆起来,送到我面前。士兵照办了,用枪托把他们推到我眼前。我把他们一起放在右手上,先把其中的五个放到大衣口袋里,又对第六个做出要活活吃了他的表情,吓得他哇哇大哭。上校和军官们也吓坏了,特别是看到我拿出小刀来。但我很快令他们释然了,因为我和颜悦色地迅速割断了绑着他的绳子,轻轻将他放到地上,他拔腿跑开了。其余的我也从口袋里一个一个拿出来,像第一个那样放走了。据我所知,士兵和老百姓都对我的宽宏大度万分感激,朝廷很快得到了非常有利于我的报告。傍晚,我费了半天劲爬进屋子,在地上躺下来。这样睡了大约两个星期,国王下令给我做床,用车运来六百张普通尺寸的床,要在我屋子里拼起来。一百五十张小床连在一起,长宽刚好合适,这样四层叠起来。但是我睡在上面没比睡在光滑的石头地面上好多少。按照同样的方法,他们给我准备了被褥、毯子和床单。对于一个像我这样过惯了艰苦生活的人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随着我来到的消息传播开来,引得无数富人、闲人和好奇人士纷纷前来观看。乡村里人都几乎走光了。要是国王不下令颁布公告制止这种骚乱,就会出现无人耕种、无人理家的局面。于是国王命令那些已经见过我的人必须回家,没有朝廷的许可,不得擅自走近离我房子五十码的地方。大臣们倒是因此获得了可观的税款。与此同时,国王频繁召开会议,讨论对我如何处置的问题。我有位名望很高的特殊朋友,参与了此事的讨论。他后来向我证实,朝廷因为我的到来面临许多难题。他们怕我挣脱逃跑,我的伙食费太贵,可能引起饥荒。他们一度曾决定饿死我,或用毒箭射我的脸和手,很快就会将我处死。但是他们又想到,这么巨大的一具死尸腐烂以后,可能会在京城引起一场瘟疫,并且有可能在全国传播开来。就在这时,几个军官来到会议室门口,其中两个被召见,禀报了我如何对待前面提到的六个犯人的事儿。我的这一举动在国王和朝臣们心中留下极好的印象。于是专门下令,京城九百码以内的老百姓,必须每天早晨送来六头牛、四十只羊以及其他食品供我食用;此外还要提供相应数量的面包、葡萄酒和其他饮料。这笔费用国王指令由国库开支。国王又组成一支六百人的队伍做我的听差,并且发给他们伙食费以维持生计。帐篷搭在我的门两旁,十分方便。又命令三百个裁缝按照他们的式样为我做了一套衣服。雇了六个最伟大的学者教我学习他们的语言。最后国王还让他的、贵族的以及卫队的马匹在我面前训练,让它们熟悉我。所有这些命令都得到了执行。三个星期后,我的语言学习取得了很大进步。这段时间国王经常光临,非常乐意和我的老师一起指导我。我们已经可以在某些方面进行交流了。对于我,学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表达我的愿望,让他给我自由。这句话我每天跪在地上重复。根据我的理解,他的回答是:必须经过时间的考验,没有议会的许可,我的愿望是不予考虑的。并且我首先必须宣誓与他和他的国家和平共处。不论怎样,他们都会很好待我。国王还劝告我要耐心、谨慎,赢得他及他的臣民的好感。假如他让几个军官来搜我的身,希望我不要见怪。因为我的身上可能带着武器,能和我这么大的庞然大物相配的武器,一定是很危险的东西。我说我可以满足陛下的愿望,随时准备脱下衣服,翻开口袋让他们检查。这番话我是一半儿用语言,一半儿用手势表达的。国王说让我接受两个军官的搜查是国家法律规定的;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我的同意和帮助是不可能的。我的大度和正直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所以把手下的人交给我,他很放心。他们从我身上无论拿走什么,我离开这个国家时他们都会还给我的,或者照价赔偿。我于是用手拿起两个军官,先放入上衣口袋,接着又放入其他口袋;两只表袋和放着一些只是对我有用、对别人毫无意义的小必需品的秘密口袋没让他们搜查。一只表袋放着一块银表,另一只放着装有少量金币的钱包。两位军官带着纸、笔和墨水,看到的每件东西都列了详细的清单。查完以后,我把他们放到地上,好让他们将清单呈交国王。这份清单后来我译成了英文,逐字抄录如下:在巨人山大衣右口袋里,经过最严密的搜查,我们只发现一大块粗布,像陛下大殿里的地毯那么大。左面口袋里,找到一个巨大的银箱,带着金属盖儿,我们打不开。让他打开后,我们中的一个跨进去,发现尘土一样的东西没到腿的中部,尘埃扑面,呛得我们连打了几个喷嚏。背心右边口袋里,发现一大捆白色东西,很薄,层层相叠,有三个人那么大,用一根粗壮的绳子扎着,上面印着黑色图形。依我们愚见,可能是他们的文字,每一个差不多半个巴掌那么大。左边口袋里是一个机器样的东西,从后部伸出一排二十根柱子,像陛下宫殿前的栏杆。不好意思总是用问题麻烦他,只能猜测这东西可能是用来梳头的。我们发现让他听懂我们的话太困难了。在他的中罩衣右边的大口袋里,有一个中空的铁柱子,约一人高,固定在一大块比柱子还大的坚硬的木头上,柱子的一边伸出一些大铁片,做得奇形怪状,不知道用来做什么。左边口袋装着另一个同样的机器。右边的小口袋里有几个圆形的扁平金属片,有红的,有白的,大小不等。白的看来像银子,又大又重,我和我的同伴都搬不动。左边口袋里是两根形状不规则的柱子,由于我们站在口袋底部,轻易到不了柱子的顶端。其中一个被东西覆盖着,看起来是一个整体;但另一个的上端有一个白色的圆东西,有我们两个头大。两根柱子底部都有一块大钢板。因为害怕是什么危险机器,我们命令他拿出来给我们看。他把那东西从盒子里取出来,告诉我们,在他的国家,一个用来刮胡须,另一个用来切肉。还有两个口袋我们进不去,他说那是表袋,就是中罩衣上端开着的两个狭长缝口,被他的肚子挤得很紧。右边表袋外挂着一条长长的银链,链子端部连着一部神奇的机器。我们指示他拉出来看看链子底部到底是什么,原来是一个球形的东西,一半儿是银的,一半儿罩着透明的金属。透明的一边,我们看得见里面画着一圈奇怪的图形。想摸一摸,手指却被透明的物质挡住了。他把这东西放到我们耳边,听得见里面发出连续不断、水车一样的声音。我们猜想这要不是某种未知的动物,就是他崇拜的上帝。我们的推测更接近后者,因为他告诉我们,无论做什么,他都向这东西请教。他管它叫先知,还说他生命中的每一活动都由它来确定时间。他又从左边口袋里拿出一张网,和渔民打鱼的网差不多大,像钱包一样可以开合,实际就是他的钱包。我们发现里面有几个厚重的黄色金属,如果真是黄金,一定价值连城。奉陛下之命,我们认真搜查了他身上所有的口袋。据观察,他腰上的带子是一种巨兽的皮所制。左边挂着一把五人高的长剑;右边挂着一个袋子,里面又分成两小袋,每一小袋可装下三个陛下的臣民。其中一个装着些用重金属做成的小球,每个球有我们脑袋那么大,手要很有劲才举得起来。另一小袋装了一堆黑色颗粒,不大,也不是很重,我们一只手可举起五十多个。这就是我们在巨人山身上搜查结果的详细清单。他对我们很礼貌,对陛下的命令表示了应有的尊重。陛下荣登宝座八十九月第四天。签名封印。克莱弗伦·弗利罗克马尔西·弗利罗克这份清单给国王宣读之后,他虽然措辞极其委婉,还是命令我交出那几件东西。首先要我交出腰刀,我就连刀带鞘摘了下来。这时,他让三千精兵远远将我包围,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射杀我。不过我没注意,当时我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国王。他接着要我拔出腰刀,虽然被海水浸泡过,刀有些生锈,但大部分地方还是雪亮。我拔出刀,士兵们又惊又怕,立刻齐声叫喊。太阳当空,我来回挥舞着腰刀,腰刀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国王确实气度不凡,比我想象的要镇静许多。他命令我将刀插回鞘里,轻轻扔到地上,离链子末端六英尺的地方。再接着他要我交出的第二件东西是那两根中空的铁柱之一,也就是我的袖珍手枪。我拔出枪,按他的要求,尽我所能地说明枪的用途。我只装上了火药,由于密封得好,火药才没被海水浸湿。事先提醒国王不要害怕,然后朝天放了一枪。这次引起的惊恐比腰刀大多了。几百人跌倒在地,好像震昏了。国王虽然还站着,但也半天才回过神来。我像第一次交出腰刀一样,交出了两把手枪,还有火药和子弹,并嘱咐他,火药不能靠近火,丁点儿火星就能让它燃烧起来,把他的王宫炸飞。我又同样交出了表。国王很好奇,命令两个个子最高的士兵用杠子抬在肩上,就像英格兰的运货车夫抬着一桶淡啤酒一样。他对里面连续不断的声响和分针的走动,实在觉得好奇。因为他们视力比我们好,更容易看清楚分针的运动。国王询问了身边的学者,我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知道他们意见各不相同,分歧很大。随后我又交出了银币、铜币、装着九枚大金币和一些小金币的钱包、小刀、剃刀、梳子、银制鼻烟壶、手帕和航海日记。我的腰刀、手枪和弹药包被用车运进了御库,别的物品都还给了我。前面说过,有一个秘密口袋我没让他们检查,那里面有一副眼镜(我的视力差,有时要戴眼镜)、一架袖珍望远镜和几个其他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对国王没有什么意义,我也没想自己贡献出来。并且我担心自己随便交出去,很可能会丢失或被弄坏。

第三节

作者给国王和男女贵族们介绍一种极不寻常的游戏——描写利立普特宫廷的各种娱乐活动——作者答应某些条件获得自由我亲切和善的性格博得了国王和朝臣们的欢心,也赢得了军队及老百姓的普遍好感。我开始有了短时间内争取自由的希望,于是想方设法讨好他们。当地人不再觉得我对他们很危险了。有时我躺在地上,让五六个人在我的手上跳舞;最后,男孩女孩竟敢在我的头发里玩起捉迷藏来。学习他们的语言,听和说两方面我的进步都很快。一天,国王邀请我观看他们国内的娱乐表演。就演出的宏大精彩而言,超出了我所知道的任何国家。尤其是绳舞的表演,最让我开心。舞者站在一根细细的白线上,线两英尺长,离地十二英寸。只有那些正在候补重要官职或希望获得恩宠的人才来表演这种技艺。他们从小就接受训练,不一定都要出身名门或者受过正规教育。一旦遇到重要的官职空缺,不论官员过世或是失宠被撤职(这是常有的事),五六个候选人就会呈请国王和朝廷官员准许他们表演一次绳上舞蹈,谁跳得高,又没跌下来,谁就接任这个职位。重臣们经常奉命表演这种技艺,使国王相信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本领。财政大臣弗林奈普在拉直的绳子上跳舞,比全国其他任何一位大臣至少要高出一英寸。我曾见他在一块固定在绳子上的木盘里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绳子只有英国一般包扎绳那么粗。在我看来,要是不偏不倚地说,我的朋友内务大臣莱瑞索仅次于财政大臣。其他大臣也比一般人跳得高。这种表演经常发生意外,很多都有记录。我就亲见两三个候选人跌断了胳膊和腿。危险最大的是大臣们奉命表演功夫的时候,他们都想跳得比以前好,又想胜过其他人,求胜心切,难得有不失手的时候,有的甚至要跌两三次。我听说在我来这里一两年前,要不是碰巧落在国王的一块坐垫上,弗林奈普的脖子差点儿就跌断了。还有一种游戏,在特别重大的节日里专门表演给国王、王后还有首相看。国王把三根六英寸长的精美丝线放在桌子上,颜色分别是蓝、红、绿。这三根丝线是国王预备的奖品,以表示国王的特别恩宠。表演仪式在大殿里举行,候选人要经受与前面完全不同的考验。在新旧大陆任何一个国家,我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表演。国王手拿一根棍子,和地面平行,候选人一个一个跑上前去,或跳过横杆,或从横杆下爬行,这要视横杆的高度而定。有时国王和首相各执木棍的一头,有时由首相一个人拿着。谁表现得最机敏,跳来爬去的时间最长,蓝线就奖励给谁。获得第二的人奖励红线,第三奖励绿线,得奖的人把线系在腰间。朝廷里很少见不用这种腰带的大臣。军马和御马由于天天带到我面前,也不再胆怯了。即使走到我脚边,也不会惊跳起来。我把手放在地上,骑手们就纵马跳过去。国王的一名猎手曾跳过我穿着鞋子的脚面,这实在是不同寻常的一跳。一天,我有幸用一种特别的游戏让国王大大开心了一回。我需要几根两英尺长的木杆,普通手杖粗细。国王命令负责管理木材的官员送来。第二天,六个伐木工驾着六辆马车赶到了,每辆车八匹马拉着。我选了九根木棍,牢牢地插在地上,围成一个两英尺半的四方形,又另外用几根木棍将四角连起来,离地两英尺高,然后把我的手帕系在直立的九根木杆上,四面绷紧像鼓面一样。四道横杆高出手帕五英寸,当做护栏。完成后,我请求国王派一队二十四名精骑兵到这块平台上操练。国王恩准了。我用手一个一个把他们拿上去,骑兵们全副武装,准备演练。一声令下,他们就兵分两队,开始进行小规模的军事演习。一时戟剑齐发,刀枪出鞘,败的败,追的追,一会儿攻,一会儿守。总之,表现出了我从没见过的严明纪律。护栏使他们不至于从台上跌下来。国王大悦,命令连续演习几天。一次,国王竟让我举起他,发号施令。费了好多口舌,才说服了王后让我举起她的轿子,送到离台子两码远的地方,让她可以看到演习的全景。我的运气真好,游戏的过程中没发生什么意外。只是有一次,一位上校骑着一匹性情刚烈的战马,它用蹄子刨地,把手帕刨了个窟窿。脚下一滑,连人带马都摔倒了。我迅速把他们救起来,用一只手遮住破洞,用另一只手把这队人马放到地上,就像当初我把他们拿上来一样。那匹马摔伤了左前腿的肩胛,骑手没有伤。我把手帕尽量补好,不过再不敢相信手帕足够结实,可以玩这种危险的游戏了。在我获得自由的前两三天,我正在表演这种战法给朝廷上下娱乐的时候,一个信使报告国王说,在我第一次被俘的地方发现一个黑色的大东西,形状怪极了,圆圆的边伸展开去有国王的寝宫那么宽,中部突起有一人高。起先以为这东西有生命,但几个人绕着它走了几圈,发现它躺在草里一动未动,就不这样认为了。他们一个踩着另一个的肩膀爬到了顶上,顶扁扁平平的,用脚踏上去,发现里面是空的。依他们的陋见,这东西可能是巨人山的。如果国王准许,他们用五匹马就可以将它拉来。我立刻就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了,知道这一消息,真让我满心欢喜。看来大船失事上岸后,我一定非常狼狈。划船时帽子用带子系在头上,泅水时也戴着。上岸以后,走到我睡觉的地方前,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带子断了,我却一无所知,还以为丢在海里了。我向国王描述了帽子的用处和特点,请求他下令尽快将帽子给我送来。第二天,国王的车夫将帽子送来了。不过,已经不那么完好,他们在帽檐上,距离边缘一英寸半的地方穿了两个洞,洞上绑了两个钩子,钩子用绳索系到马具上,就这样拖着我的帽子走了半英里的路。不过好在这里的地面又光又平,损坏程度比我想象的要轻。发生这件事的两天以后,国王下令京城内外的一部分部队做好演习准备,让这些队伍以一种十分奇特的方式来取乐。他让我这个巨人站在那里,双腿尽可能分开。然后命令他的将军集合队伍排成密集队形,从我的胯下行军。步兵二十四个一排,骑兵十六个一排,擂鼓扬旗,手持长矛前进。队伍由三千步兵、一千骑兵组成。国王命令,行军中每个士兵都要严守纪律,充分尊重我,违者处死。不过这样也不能阻止年轻军官从我胯下经过时抬头看我。事实上,我的马裤当时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所以引起那些军官的哄笑和惊奇。我向国王递上许多奏章请求恢复自由,他终于先在内阁会议,接着又在全体议员会议上提到了此事。除了斯开瑞什·博格兰姆,没人反对。这个人我没惹过他,却以我为敌。不过他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对,因此我的请求得到国王的恩准。但是我的释放须有条件,并且必须宣誓遵守条件,条件文本由博格兰姆亲自起草。他在两位次官和几位大臣的陪同下,亲手将文件交给了我。宣读完毕,要我宣誓执行文件上的条款。先按我自己国家的方式,再按他们法律规定的方式宣誓。他们的方式是:用左手抓住右脚,把右手中指放在头顶,大拇指放在右耳尖。读者可能好奇,想了解他们独特的文风和表达方式,也想了解释放我的文件有哪些条款。所以我尽自己所能,把整个文件逐字逐句翻译出来,供大家一看:利立普特国至高无上的国王,举世拥戴,无不畏惧;领土绵延五千布拉斯特格(周界约合十二英里),边境直达地球四极;身高过人,脚踏地心,头顶太阳;头一点,所有君王的双膝为之震颤;和蔼如春,舒适如夏,丰饶如秋,可怖如冬。至高无上的我王陛下,向最近来到我国之疆域的巨人山提出如下条款,巨人山须宣誓遵照执行。一、如果没有加盖玉玺的许可证,不得离开本土。二、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进入京城。如获许可,应在两小时前发布通知,居民闭门不出。三、只准走大路,不得在草地或农田里行走卧躺。四、在上述大路上行走,须绝对小心,不得践踏良民,未经本人同意,不得将其拿在手上。五、如果需要传递特别快件,有责任将信使连人带马装进口袋,一月一次跑完六天的路程,并且安全送回国王驾前(如果必要)。六、应和我们联盟,抗击布莱夫斯库岛上的敌人,竭力摧毁准备向我们进犯的敌军舰队。七、闲暇时应帮助工匠搬运巨石,建造大花园围墙及其他皇家建筑。八、须用两个月的时间,徒步测量,呈交我国疆域周长的精确报告一份。最后,如宣誓遵守以上条款,每日将得到足以维持我国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国民的肉食和饮料;可随时谒见国王,同时享有其他恩典。我王登基以来第九十一月十二日于拜尔法博拉克宫。我心悦诚服地宣了誓,并在条款上签了字。虽然其中有些不如我希望的那么体面,那完全是海军大将斯开瑞什·博格兰姆所致。我的链子一打开,即获得完全自由。国王赏光,亲临了整个仪式。我匍匐在他的脚下,感谢他的恩宠,可他命令我站起来,并且说了许多我的好话。读者可能已经注意到,释放我的最后一个条款中,国王保证供给我的肉食和饮料,是足以维持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普特人生活的数量。事后我问朝廷里的一位朋友,他们是怎么计算出来的。他告诉我,国王手下的数学家,借助四分仪得到了我的身高。我的身高与他们身高的比例为十二比一。由于他们的身体大致相同,因此得出结论:我至少相当于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利立普特人,也就需要相当于这么多人饭量的食物。看到这里,读者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富有智慧的民族,他们伟大的君王又有着多么缜密、精确的经济头脑啊。

第四节

描绘利立普特京城密尔敦多和王宫——作者与一位大臣谈到国家大事——作者表示愿意为国王效劳对敌作战我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获准参观京城密尔敦多,国王欣然同意了,不过条件是不许伤及百姓和房屋。环绕京城的围墙高两英尺半,厚至少十一英寸,所以尽可以驾驶马车很安全地在上面绕行一周。城墙两侧每隔十英尺就有一座坚固的塔楼。我迈过西大门,轻手轻脚前行,侧身穿过两条主要街道。我只穿了一件短马甲,害怕穿了大衣,衣服的下摆会碰坏屋顶或房檐。虽然有严格命令所有居民禁止外出,以防发生意外,我走路还是非常小心,避免踩到可能在街上闲逛的人。阁楼的窗前和房顶上挤满了围观的人,各次旅行中我还从来没见过人口这样稠密的地方。这座城市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每边城墙五百英尺长。两条大街各宽五英尺,十字交叉地将城市分成四部分。胡同小巷进不去,只能经过时看一下,宽度十二到十八英寸不等。全城可容纳五十万人。民房有的高三层,有的高五层。商店、市场货色齐全。王宫坐落在城中心两条大街交会的地方。四周有两英尺高的围墙环抱,宫殿离围墙二十英尺。我得到国王的许可跨过这道墙,里面非常开阔,我可以很轻松地绕行看到宫殿的每一面。外院是个四十英尺见方的正方形,包括两座庭院,最里面是王宫内院,也就是我最想看、又最难看到的部分。从一个庭院到另一个庭院的大门只有十八英寸高,七英寸宽。外院的建筑物至少五英尺高,虽然院墙是由四英寸厚的坚固石块砌成,跨过去一点不损坏建筑群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国王热切希望我能见识一下王宫的壮观辉煌。这我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办到。这三天,我用小刀从离城一百码远的王家花园砍了几棵最大的树,用这些树做了两个凳子。每个凳子约三英尺高,足够承受我的体重。人们第二次接到通告后,我穿过城市来到王宫,手里拎着两个凳子。到达外院一边,我站在其中一个凳子上,将另一个举过屋顶,轻轻放到两个院子中间八英尺宽的空场上。然后我很方便地跨过建筑物,从一个凳子站到另一个凳子上,再用带钩的棍棒将第一个凳子钩起来。靠着这种方法进到内院后,我侧身躺下来,把脸贴到中间几层楼特意为我打开的窗户上,里面的富丽堂皇可以想象。王后和年轻的王子们在各自的寝宫里,旁边有贴身侍从相随。王后十分高兴,优雅地对我微笑,还从窗里伸出手,赐我一吻。我获释两星期后的一个早上,内务大臣莱瑞索来到我的寓所,随身只带了一个侍从,让他的马车在远处等候,请求和我谈上一个小时。因为他的身份和个人功绩,以及在我向朝廷请愿时帮过忙,我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我提出躺下来,让他离我的耳朵更近些,但他选择了让我谈话时把他拿在手上。他先是祝贺我获得了自由,并且对我说这件事他自认为有些功劳。不过他接着说,如果不是朝廷目前的处境,我可能不会这么快就获得自由。“因为,”他说,“虽然在外国人看来我们国家很昌盛,但是实际为两大敌人所困:一是国内党派纷争激烈,一是国外强敌入侵的危险。至于第一个,你要知道,七十多个月以来,国内两个政党一直相互争斗。一个党叫特雷姆克森,另一个党叫斯莱姆克森。区别就在于:一个党的鞋跟高,一个党的鞋跟低。事实上,据说高跟党更合古法,而国王却决意一切政府管理部门只起用低跟党人。你不可能不觉察,国王的鞋跟就特别来得低,至少比朝廷中的其他官员低十四分之一英寸。这两个政党的积怨非常深,他们从来不在一起吃喝谈话。我们估算,特雷姆克森即高跟党,人数上胜过我们,可政权在我们一边。我们担心的是,国王陛下的继承人王子殿下有点儿倾向高跟党,至少我们发现他的鞋跟一个高,一个低,所以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现在除了内忧,还有威胁我们的外患——入侵,来自布莱夫斯库的入侵。那是天地间又一个大国,面积和实力与国王陛下的这个王国不相上下。至于你说你到过世界上其他一些王国和国家,那里住着像你一样巨大的人类,我们的哲学家对此深表怀疑,宁愿相信你是从月亮或者其他某个星球上掉下来的。毫无疑问,身躯像你这么巨大的人只要一百个,很短的时间就会将国王陛下领土上的果实、牲畜吃个精光。另外,我们六千月的历史除了利立普特和布莱夫斯库两大王国,从来没有提到其他任何地方,而这两大王国三十六个月以来一直在苦战。战争开始是由于以下原因:我们都认为,吃鸡蛋前,原始的方法是从鸡蛋大的一端打破。而当今国王的祖父小时候也按照这种古老的方式打鸡蛋,可一次碰巧将手指弄破了。因此他的父亲,当时的国王颁布了一条法令,要全体臣民吃鸡蛋前应从鸡蛋较小的一端打破,违者重罚。人民对此极为反感,历史上为此发生过六次叛乱,一位国王送了命,另一位丢了王位。这些内乱常常是由布莱夫斯库王朝的君主们煽动起来的。骚乱被镇压后,遭流放的人经常逃到布莱夫斯库去避难。据统计,先后几次有一万一千人宁愿去死也不肯从较小的一端打鸡蛋。关于这一争端,出版过成百上千的著作。但是大端派的书一直是被禁止的,法律也规定这种人不得做官。在这些纷乱中,布莱夫斯库的君主们频繁派大使来规劝,指责我们闹宗教分裂。流血战争已经在两个国家间进行了三十六个月,期间各有胜负,我们损失了四十艘重要战舰和大量小艇,还损失了总计三万名精锐水兵和陆军。敌人的损失估计比我们还大。无论怎样,他们目前已经装备了一支庞大的舰队,随时准备进攻。国王陛下深信您的勇气和力量,所以命令我前来陈述此事。”我请内务大臣回奏国王:虽然我是个外国人,不便干涉党派之间的纷争,但为了保卫陛下和他的国家,我甘愿冒生命危险,随时准备抵御外来之敌。

第五节

作者用特殊战略阻止了敌人的入侵——被授予很高的荣誉——布莱夫斯库国王派大使前来求和——王后寝宫意外失火,作者帮忙抢救了王宫的其余部分布莱夫斯库王国是位于利立普特东北方的一个岛国,与利立普特只有一条八百码宽的海峡相隔。我还不曾见过这个岛。自从得到敌人要入侵的消息后,我就避免在那一带海岸露面,害怕被敌舰发现,因为他们对我还一无所知。我向国王提交了一份俘获敌人整个舰队的方案。我们的侦察兵报告,敌人舰队停泊在港湾里,一俟(sL)顺风,立刻起航。我向经验最丰富的水手打听海峡的深度,他们曾经多次测量过。我朝东北海岸走去,正对面是布莱夫斯库,趴在一座小山的背后,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袖珍望远镜,看见了港湾里停泊着敌人的舰队,一共由五十艘战舰和大量运输舰组成。回到寓所,我下令送来大量最结实的缆绳和铁棒。缆绳的粗细和包扎线差不多,铁棒大小类似毛衣针。为了更结实,我将三股拧在一起;同样,又将三根铁棒扭在一起,两端弯成钩子。总共准备了五十根缆绳,五十个钩子。我又来到东北海岸,脱去外衣、鞋子和袜子,穿着皮背心,在高水位到来前的半个小时走入海里。我着水疾走,中间游了约三十码,直到脚能够着海底。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到达了敌舰所在地。敌人一见我都吓坏了,从船上跳下来,游向海岸,人数不少于三万。我拿出工具把钩子系在每一艘敌舰的舰首上,所有缆绳的另一端扎拢在一起。在这一过程中,敌人向我放射了几千支箭,很多射中了我的手臂和脸颊,疼痛异常,干扰了我的工作。最要紧的是眼睛,要不是我计上心来,恐怕眼睛就保不住了。前面提到过,秘密口袋里的小必需品逃过了国王派来的人的搜查,其中有一副眼镜。我把它拿出来牢牢戴在鼻子上。有了这些装备,我更放手干起来。敌人还在放箭,很多打在镜片上,但是没什么,有也只是镜片上的一点儿损伤。我已经拴牢所有钩子,把扎起的绳结握在手里,开始拉;可是船一动未动,原来它们都下了锚,死死停在那里。最需要胆量的工作还在后面。我松开绳索,让铁钩还拴在船上,用小刀毅然砍断了系着铁锚的缆绳。这时脸上手上中了两百多箭。我重新拉起系着铁钩的缆绳打结的一端,轻而易举地将敌人五十艘最大的战舰拖了就走。布莱夫斯库人一点儿也没想到我要干什么,起初惊慌失措。他们看见我砍断缆绳,以为我只是想让船只顺水漂流或互相撞击沉没。当他们看到我在一头拉着,整个舰队秩序井然地移动时,发出一阵尖叫声,声音悲伤绝望,没法描述,无法想象。走出危险距离以后,我停了一会儿,拔出手上脸上的箭,用我前面提到过的、刚来时用过的药膏擦了擦。然后摘掉眼镜,等了约一个钟头,让潮水稍稍退下去,再带着我的货物,涉水走过海峡中心,安全返回利立普特王家码头。国王和全朝官员站在岸边,等待冒险行动的结果。他们看见船只呈大的半月形前进,却看不到我,因为海水已没过我的胸脯。当我走到海峡中心时,他们更发愁了,这时水已深及我的脖子。国王以为我必死无疑,敌舰正气势汹汹地逼近。但是很快他就松了口气,我越走水越浅,不一会儿就到了彼此能听见喊声的地方了。我手里握着系着舰队的缆绳,嘴里喊着:“最强大的利立普特国王万岁!”这位伟大的君主把我迎上岸,对我竭尽赞颂,当场封我为“那达克”,这是他们的最高荣誉了。国王希望我另找机会,将敌人其他的舰只统统带回他的港口。君王们的野心真是深不可测,恨不得把整个布莱夫斯库王国变成他们的行省,派一个总督去统治。他想消灭大端流亡者,镇压那些从小端打破鸡蛋的人民,使他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君王。我竭力打消他的这一念头,列举了政策方面和正义方面的许多论据。我明白表示:自己不愿成为一种工具,使一个自由、勇敢的民族沦为奴隶。在议会上辩论的时候,许多明理的大臣都赞成我的观点。我的这种公开大胆的声明和国王的计划与政策背道而驰,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他在国会上很策略地提到此事。据我所知,最明智的几位大臣至少以沉默表示赞成我的意见。那些暗中的敌人,禁不住旁敲侧击中伤我。从此,国王和一小撮大臣达成一项阴谋,开始敌视我。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爆发出来,最后差点儿给我致命一击。如果不能满足他们的野心,再大的功绩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立功之后三个星期,布莱夫斯库王国派遣特使,前来求和。并且很快两国就缔结了对我们国家的国王绝对有利的和约。六位大使,五百个随行人员,入境仪式十分隆重,体现了他们主子的威严和使命的重大。条约缔结中,我凭着自己当时在朝中的威望——至少表面是这样——帮了他们一些忙。有人私下告诉他们,说我实际上是他们的朋友。他们为此正式拜访了我。开始他们大力恭维我的英勇和大度,接着以他们国王陛下的名义邀请我访问他们国家。我花了一些时间招待几位大使阁下,让他们又满意,又惊奇。我请他们转达我对他们国王陛下最诚挚的敬意。陛下的仁德令人敬仰,举世皆知。在我回国之前,一定前去拜访。因此,第二天我去谒见国王的时候,请求他准许我拜访布莱夫斯库的君王。他倒是爽快答应了,但看得出来,态度很冷淡。读者可能还记得,在我签字认可获得自由的条款时,有几条让人不愉快的规定,使人感觉自己像个奴隶。当时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我是决不会屈服的。如今我被封为“那达克”,再要我履行那些职责实在有失身份。公正地说,国王也从来没提起过要我去做那些事。时隔不久我就有了一次效忠国王的机会,至少我是这么想,立了一大功。一天半夜时分,门外几百人的哭声把我惊醒。突然醒来,还真吓了一跳。我听到有人不停地喊着“布尔格拉姆”,朝廷的几位大臣从人群中挤过来,恳请我火速赶到宫里。原来宫里的一位粗心的女侍官看传奇小说时睡着了,以致宫里失了火。我赶紧爬起来,让人们给我让路。因为是个明月夜,我走得很急,不过没有踩到谁。墙上人们已经架好了梯子,水桶也准备好了,但是水源地很远。水桶像大顶针那么大,可怜的人们拼命地一桶一桶给我运水,但是没什么用,火势依然凶猛。我倒是可以很容易用大衣将大火扑灭,不幸的是走得匆忙,只穿了一件皮马甲。形势十分危急,看来已经没有希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就要烧成平地。突然一个念头一闪,我计上心来。昨天晚上睡觉前喝了好多“格利姆格瑞姆”,这是一种甘美异常的好酒,具有很好的利尿作用。再巧不过的是我一直还没解过小便。我离火焰很近,身上一吸热,又忙着扑火,加快了酒变成尿的速度。我一阵尽情释放,尿得正是地方,不到三分钟火就灭了。其他花费多年心血建成的皇家建筑也免于毁灭,保存了下来。天亮了。虽然立了大功,但我没等国王向我表示祝贺就返回了寓所。因为我说不准他是否会反感我立功的方式。根据这个国家的法律,任何人不论地位如何,在王宫区域内小便一律死罪。不过国王的一个通知让我有了一点儿安慰,他说要正式发布命令赐我无罪。只是我还没有拿到赦免证书。私下里有人告诉我,王后对此极为愤恨,搬到王宫的另一头去了。她坚决不让修复那些建筑,也不会去用了。当着重要心腹的面,她发誓要报仇。

第六节

介绍利立普特的居民、学术、法律和风俗——他们教育孩子的方式——作者在利立普特的生活方式——他为一位贵妇人辩护虽然我想专门写篇文章描写这个王国的一切,但同时我还想在这里大概介绍一下基本情况以满足读者的好奇。当地居民一般身高六英寸以下,因此其他所有动物、草木都严格遵守与之相称的比例。例如,最高的马和牛在五到六英寸之间,羊大约一英寸半,鹅比麻雀大一点。依此类推直到最小,我几乎看不见了。不过大自然使利立普特人适应了适合他们视力的一切物体,他们能看得很清楚,但看不远。我非常高兴曾经看到一个厨师给一只苍蝇大小的百灵鸟捋毛,一位年轻姑娘拿着我看不见的丝线穿一根看不见的针。那里最高的树大约七英尺,我是指皇家花园里的那几棵,我举起拳头刚好能够着树顶。其他蔬菜之类的也遵循同一比例,读者可以自己去想象。我只说一点儿他们的学术。经历了许多年代,他们的学术发展成许多分支,都很发达。但是他们的书写方式十分特别,既不像欧洲人那样从左到右,也不像阿拉伯人从右到左,更不像中国人从上到下,而是斜着从纸的一角写到另一角,和英国的太太小姐们一个样。他们的殡葬方式是让死人的头直接朝下,之所以这样源于一个理论:一万一千个月以后死人都会复活,那时地球(他们认为是扁的)会倒过来。用这种方式埋藏,复活时就会站着。有学问的人都承认这条教义很荒谬,但为了附和习俗,一直就这个样子。这个国家的一些法律和风俗很特别,如果不是与我亲爱的祖国截然相反,我真想为他们说句公道话,希望我们也能实行。我先要提到的是有关告密者的法律。一切背叛国家的罪行都将被处以最严厉的惩罚。但如果被告能在开庭时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原告很快就被立即处死,落得个可耻下场。他们视欺诈为比偷盗更严重的犯罪,很少有不被判处死刑的。他们认为一般人只要有点常识,小心谨慎,提高警惕,自己的东西就不会被偷。但手段高明的欺骗会令诚实的人防不胜防。记得一次我在国王面前替一个拐骗了主人一大笔钱的人说情。他奉主人之命去收款,携款逃跑。我对国王说,这只是一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希望能减轻刑罚。国王认为我替这种最应加重处罚的罪行说情,简直荒谬。我无言以对,因为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习俗。应当承认,我那时确实羞愧难当。虽然我们经常把奖励和惩罚作为政府运作的枢纽,但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国家像利立普特这样把它真正应用于实际。无论任何人,只要他能拿出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在七十三个月里严格遵守了法律,就可以享受一定的特权。我告诉他们,我们的法律只有刑罚,没有任何的奖励,他们都认为这种政策有很大弊病。正是如此,法庭上他们象征正义的偶像有六只眼睛,两只在前,两只在后,左右各一只,表示缜密周全;右手握有一袋黄金,袋口开着,左手持一柄宝剑,插在鞘中,表示她倾向于奖赏而不是惩罚。在选人任职方面,他们注重优良的品德胜过卓越的才能。如果一个人没有德行,才能再高也没用,任何事务决不能交给这种人去管理。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如果由于无知而犯错,至少不会像心存腐败的人那样,给公众利益造成致命的后果。这种心存腐败的人能加倍地投机钻营,掩盖自己的腐败行径。同时,不相信上帝的人也不适合担任任何公职。利立普特人认为,既然国王们都宣称自己是替上帝履行职责的,就没有什么比任用一个不承认他凭借的权威的人更荒谬了。忘恩负义在他们看来也是死罪。我们在书上读到过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法律。他们的依据是,以怨报德的人应该是人类的公敌,知恩不报的人不配活在世上。他们关于父母和子女的职责的观念也和我们不一样。因为男女结合是基于自然的法则,为的是传宗接代。利立普特人也一样,他们认为,和其他动物没什么区别,男女结合是性欲的驱动,照顾子女也一样是自然法则。根据这个道理,他们从来不认为孩子由于父亲母亲生育了他,就应对父母尽义务。他们认为最不应该让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每个城镇都有公共学校。除了农民和劳工,所有孩子,不论男女,一到二十个月大,他们认为可以懂事了,都要送到公共学校接受教育和培养。这种学校分几种,适合不同地位、不同性别的孩子。教师经验丰富,他们培养孩子养成一种适合父母身份,又符合自身能力和爱好的生活方式。我先介绍男校情况,再介绍女校。接收贵族或出身名门子弟的男校配有严肃博学的教师,还有几名助教。孩子们的伙食和衣着都很俭朴。他们受到荣誉、正义、勇敢、谦逊、仁慈、宗教和爱国等原则的培养。除了短暂的吃饭睡觉时间以及两小时娱乐,包括身体锻炼以外,总是有事做。孩子们不许和仆人讲话,只允许一小伙或成群一块儿玩耍,并且总要有教师或助教在一旁陪着。这样可以避免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幼年时代养成愚顽的恶习。他们的父母一年来看望两次,探望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见面时或分手时可以亲吻自己的孩子,那时总有一位教师在旁边,父母不许对子女耳语,不许表示亲热,不许带玩具、糖果之类的礼物。每个家庭必须缴纳子女的教育及娱乐费用,逾期不缴者,国王可派官吏上门征收。接受一般绅士、大小商人和手艺人子女的学校也差不多是一样的管理模式。只不过做生意的孩子十一岁起要到外面去当学徒,而贵族的子女要继续培养到十五岁,相当于我们的二十一岁,但最后三年的管教渐渐松了。女校里,贵族出身的女孩子接受教育的方式和男校相似,只是由整洁的女仆给她们穿衣服,并且总有一位教师或助教在旁边,一直到五岁可以自己穿衣服的年龄。一旦发现女仆给孩子们讲一些恐怖愚蠢的故事,或者像我们的侍女那样用一些把戏给孩子们取乐,她们就要被鞭打着绕城游街三次,还要监禁一年,流放到这个国家最被隔绝的地方去。因此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鄙视懦夫和呆子,看不起轻佻不洁的打扮。除了锻炼时的剧烈程度稍轻以外,我还没看出女孩子的教育和男孩子有什么区别。她们要学一些家政方面的规则,研究学问的范围较小。她们的最大信条是:贵族人家的女主人永远应该是一个理智和蔼的伴侣,虽然她不可能永远年轻。女孩子十二岁就到了结婚的年龄,父母或监护人把她们带回家,对教师千恩万谢,姑娘和伙伴分离免不了涕泪涟涟。好奇的读者非常想知道,我在这个国家住了九个月零十三天,这段时间里我是怎样生活的。凭着头脑的机械才能,也是生活所迫,我用皇家花园里最粗大的树木为自己做了一套舒适的桌椅。雇了二百个女裁缝为我做衬衣、床单和桌布,用的都是能找到的最硬最粗的布料,可还得几层缝在一起。因为他们最厚的布和我们的上等麻布相比,也要精细几等。他们的亚麻布一块通常三英寸宽,三英尺长。我躺在地上让女裁缝们给我量尺寸,她们一个站在我的脖子那儿,另一个站在我的小腿那儿,将一根绳子伸开,各执一端。第三个用一根只有一英寸长的尺子来量绳子的长度。量过我的右手大拇指后,她们就不量了。因为按照数学的计算方法,拇指两周是手腕的一周,脖颈和腰的粗细也遵循这一比例。我把自己的旧衬衫铺到地上当样板,她们照着样子,做出的衬衫很合我身。又请了三百个缝纫师为我做外衣,他们用另一种方法给我量尺寸,我跪在地上,他们把梯子从地面架到我的脖子,一个人爬上来,从领子那里放下一个带铅锤的线,线到地板的高度就是大衣的长度。我自己量了腰和手臂的尺寸。衣服全是在我屋子里完成的,因为他们最大的房间也放不下这样大的衣服。完成的衣服就像英国太太们缝的百衲衣,只不过我的全是一种颜色。有三百个厨师照顾我的饮食,为了方便他们都带了家人住在我寓所附近的小茅屋里,每位厨师给我做两个菜。我用手拿起二十个侍者放在桌上,另一百多个在地上伺(cL)候,有的端着肉,有的肩上扛着一桶桶的酒和饮料。桌上的侍者用一种巧妙的方法,按我的要求拉动绳子往上吊,就像在欧洲人们从井里提水一样。一盘肉正好够我吃一大口,一桶酒也只够我喝一口。他们的羊肉没有我们的好,牛肉味道美极了。我曾吃过一块牛腰肉,那么大,三口才吃下去,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我的仆人们见我连骨头一起吃下去,就像在我们国家吃百灵鸟的腿一样,非常吃惊。鹅和火鸡我通常一口一只,必须承认,味道也比我们的好。再小的家禽,我用刀尖一次叉起二三十只一起吃。一天,国王陛下听人说起我的情形后,提出要带王后和年轻的王子和公主和我一起共享吃饭的快乐,后来真的来了。我把他们放到桌上的御椅里,正对着我,侍卫一旁站立。我看到,手持权杖的财政大臣弗林奈普不时酸溜溜地看着我,我当做没看见,比平时吃得还多,一是为了亲爱的祖国,二是为了让朝廷惊叹。我私下里觉得国王这次驾临,又给了弗林奈普一个在主子面前算计我的机会。暗地里这位大臣一直与我为敌,表面上好像与我很亲密,这与他怪戾的性情格格不入。他向国王报告,现在财政很不景气,向下拨款都要打折扣,国库券价值比票面低百分之九才能流通;我已经花去了陛下一百五十多万“斯普拉格”(这是他们最大的金币,有我们衣服上的亮片大小);从整体考虑,一有合适机会把我打发走是比较明智的。这里我要为一位品质高贵的夫人的名誉辩护一下,她是我的无辜受害者。财政大臣真是可笑至极,竟然猜忌起自己的夫人来。有人居心叵测,嚼舌头说他的夫人疯狂地爱上了我。朝廷的这一丑闻传播开来,说她一次竟偷偷到过我的寓所。我郑重声明这事纯属捏造,毫无事实依据,夫人不过是用完全天真无邪的坦诚和友谊对待我罢了。她是经常到我家来,但每次都是公开的,马车里还带着三个人,通常是她的姐姐、她的小女儿和某个要好的朋友。宫里其他夫人也经常是这样的呀。我还问过身边的仆人,什么时候他们看见过有马车停在我的门口,里面坐着不认识的人。每次一有人来,总是先有仆人通报。我的习惯是立刻迎到门边,问候之后,十分小心地用手拿起马车和两匹马,放到桌上。桌子周边我安了个可拆卸的护板,五英寸高,防止发生意外。经常桌子上有四辆马车,里面坐满了人,我坐在椅子上,把脸俯向他们。我和其中一辆车上的人交谈时,其他车上的车夫就驾着马车在桌子上四处走。在这样的交谈中,我度过了许多愉快的下午。如果不是涉及一位高贵夫人的名誉,我也不会唠叨这么多,名誉受损对于我倒无所谓。那些虚假的谣言我是有一次偶然得知的,至于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提了;这些谣言使财政大臣好一段时间给他太太脸色看,对我就更没好脸色了。虽然后来他有所醒悟,和夫人重归于好,但我还是彻底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国王对我也很快失去了兴趣,他实在太受制于这位宠臣了。

第七节

作者得到消息,有人蓄意指控他犯有严重的叛国罪,只好逃到布莱夫斯库——他在那里受到接待在我继续往下叙述自己如何离开这个国家之前,应该把一桩两个月来一直在进行着的反对我的阴谋告诉读者。到那时为止,我的全部生活对朝廷来说,还是很陌生的。我地位低微,没有资格知道朝廷里的事。关于君王和大臣们的处世方式,我倒是听说过,也从书上读到过不少。但从来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国度里,它们也会产生如此可怕的影响。我本来以为他们的统治方式和欧洲大不一样。我正准备去拜访布莱夫斯库的国王,一位在朝廷有相当地位的大臣(一次他触怒了国王,我帮了他的大忙)夜里坐着暖轿十分神秘地来到我的家,没有通报姓名,热切求见。寒暄过后,我发现客人满脸关切,问及原因,他要我耐心听他道来。这是一件关乎我的地位和生命的大事。他的话大致是这样的,我一送走他就赶快用笔记下来了:“你要知道,”他说,“为了你的事,最近国务会议的几个委员会都极为秘密地商谈着你的事情,不过直到两天前国王陛下才做出了最后决定。”“你也清楚,斯开瑞什·博格兰姆从一开始就是你的死敌。最初原因是什么我不清楚,但自从你大胜布莱夫斯库以后,这种仇恨与日俱增。此事让他这位海军大将很没面子。他与财政大臣弗林奈普等一起准备了一份反对你的弹劾书,指控你犯有叛国和其他重大罪行。”这段开场白让我听得急不可耐,总想打断他。因为我知道自己只有功没有罪。他要我安静,听他继续讲下去:“为了感谢你对我的恩情,我冒着杀头的危险,探听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还弄到了一份弹劾书的原文。对巨人山昆布斯·弗莱斯纯的弹劾书:第一条大国王卡林·德法·普鲁恩在位时曾制定法律,规定凡在王宫范围内小便者,一律以严重叛国罪论处。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纯公然违背该项法令,借口扑灭王后寝宫的火灾,竟以小便灭火,心怀叵测,忤逆不忠,形同恶魔。又擅自进入王宫内院坐卧,不仅违反该项法令,而且越权渎职,等等。第二条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纯曾将布莱夫斯库皇家舰队押来我皇家码头,陛下后命其捕布莱夫斯库所有残余船只,削布莱夫斯库为行省,遣总督统辖,摧毁并斩尽杀绝所有大端派流亡者及该国不愿立即放弃大端邪说之徒。弗莱斯纯系奸诈忤逆之徒,借口不愿违背良心去摧毁一个无辜民族的自由与生命,竟然抗拒洪福齐天尊贵威严的国王陛下的成命。第三条布莱夫斯库国遣使臣来我朝廷求和,当事人弗莱斯纯系奸诈忤逆之徒,竟帮助、教唆、安抚、款待该国使臣。当事人明知这些人系最近公然与陛下为敌、向陛下公开宣战的敌国君主之走卒。第四条当事人昆布斯·弗莱斯纯不履行忠顺臣民的职责,仅凭国王陛下的口头允许,就准备前往布莱夫斯库。借此口头允诺,当事人背信弃义,意欲前往帮助、安抚、教唆布莱夫斯库国王。如前所述,该国王最近还与我王为敌,公然向陛下宣战。“还有一些其他条款,这些是我摘录的最重要的部分。”“在关于这宗弹劾案的几次辩论中,必须承认国王陛下还是宽大为怀的,经常提到你的功绩,竭力减轻你的罪过。财政大臣和海军大将坚持将你处死,要在夜里放火焚烧你的房子,让你极其痛苦地死去,落得个可耻的下场;陆军大将要带领两万人,用毒箭射你的脸和手;秘密指使你的一些仆人将你的衬衫、床单洒上毒汁,这样你自己就会抓烂皮肉,被折磨而死。陆军大将也赞成这个观点,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大多数人都站在不利于你的一面。国王陛下极力保全你的生命,最后争取到了掌礼大臣。”“关于此事,国王让内务大臣莱瑞索发表意见。大臣一向自认为是你的好朋友,从他发表的意见来看,你对他印象不错还是有道理的。他承认你的罪行很大,但还有值得宽恕的地方,而宽大为怀正是君王最值得赞美的德行,国王陛下正是以此闻名天下。他说你和他是朋友尽人皆知,所以尊敬的阁员也许以为他是在袒护你。不过既然国王要他谈谈他的意见,他就坦率地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如果陛下能顾念你的功劳,慈悲为怀,保留你的性命,他可以下令射瞎你的眼睛。他说依他愚见,这样比较公正,全世界都会为国王的宽容而欢呼,有幸做陛下朝臣的人也会因为秉公办事、宽宏大度而受到称赞。你的眼睛不会妨碍你的体力,这样也许对陛下更有用。再说因为看不到危险,可以更加勇敢。把敌人舰队拖回来时,你的最大困难就是怕射瞎了眼睛。以后你可以由大臣们替你看,最伟大的君王都是这么办的。”“这个建议遭到全体阁员的一致反对。海军大将博格兰姆勃然大怒,站起来说,他真奇怪内务大臣竟然想到要保全一个叛徒的生命。从国家的利益来考虑,你所做的一切只会加重你的罪行。你既然能用小便将王后寝宫的火扑灭,也能用同样的方法使大水泛滥,淹没整个王宫;你既然能有力气将敌人的舰队拉回来,一有不满,就能有力量将舰队再拖回去。他还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你实际上是个大端派。叛逆总是先在心里盘算,然后才公然付诸行动。所以他以此指控你叛国,坚持应该将你处死。”“财政大臣的意见相同,他指出,为了维持你的生活,陛下的开支已经十分窘迫,几乎到了不能支撑的地步。内务大臣提出,弄瞎你的眼睛,决非消灭这个祸害的良策,甚至会加重祸害。按照一般情况来看,弄瞎一些家禽的眼睛,只会使它们吃得更快,长得更胖。神圣的国王和阁员就是你的审判官,他们凭着自己的良心完全可以认定你有罪,足以判你死刑,不需要法律明文规定的正式证据。”“但是国王陛下坚决反对处以极刑,仁慈地说,既然阁员们认为弄瞎你的眼睛的惩罚太轻了,那还可以附加其他刑罚。你的朋友内务大臣谦恭地要求再次发言,回答财政大臣反对他的理由。他说,既然财政大臣全权处理国王的财政,应该很容易对付这个祸害。他可以逐渐减少你的供应,因为你的饭量极大,没有足够的食物,你就会逐渐消瘦昏厥,失去胃口,结果是几个月之后枯萎地死去。到时你的体重减轻了一大半儿了,死尸发出的臭气就不会那么危险了。那时五千到六千个老百姓两三天就可以把你的肉割下来,用货车拉走,葬在远远的地方免得传染,留下骨架作为后人瞻仰的纪念品。”“多亏内务大臣的伟大友谊,整个事情才得以折中解决。国王严令,逐步饿死你的计划必须保密,但是弄瞎你的眼睛的判决却写进了弹劾书里,除了海军大将博格兰姆以外大家一致同意。他在王后的眼里是个人物,所以听从王后陛下的唆使坚持将你处死。自从你用不光彩和不合法的手段扑灭她寝宫的大火后,她一直对你怀恨在心。”“三天以后,你的朋友内务大臣就将奉命到你家向你宣读弹劾书,随后还要表明国王陛下和阁员的宽大和恩典。正是如此,你才只被弄瞎眼睛。陛下以为你一定会感激涕零、低声下气地接受这一判决。接着二十名御用外科医生赶来,保证手术顺利进行。当你躺在地上,他们将用利箭刺进你的眼球。”“如何审慎地采取对策,还是你自己决定吧,一定要避免引起怀疑。我必须赶快像来时一样偷偷回去了。”这位老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满腹疑云,一片茫然。这位君王和阁员采用了一种惯例,就是每当朝廷做出一项严酷的判决,不论是为了君主泄愤,或是替宠臣报怨,国王总要在全体内阁会议上发表一番演说,表明他的宽容和仁慈,说明他的品质举世闻名,有目共睹。这篇演说会很快刊行全国。没有什么比这种对他仁慈的称颂更让人民恐怖了。因为看得出,这些颂词越夸大,越强调,刑罚越惨无人道,受害者越无辜。说到自己,我必须承认,无论出身或受的教育,我都没有做朝臣的资格。我的判断力不行,一点儿看不出这一判决中宽大和恩典的地方,反而觉得(也许是错的)与其说是宽厚,不如说是苛刻。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面对如此有权势的敌人,我怕这样的一个决定是靠不住的。一度我又极力想反抗,我有自由,这个王国的全部力量也敌不了我,我可以轻轻松松地用石块将京城砸得粉碎。但是,一想到对国王宣过誓,他对我的恩德,授予我的“那达克”头衔,我很快就惊惶地打消了念头。最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承认是由于我的草率和没有经验,才保住了眼睛,获得了自由。由于当时自己年轻急躁,又有国王的许可,允许我去朝见布莱夫斯库国王,我就抓住这个机会,趁三天还没有过去,送了一封信给我的内务大臣朋友,说明按照得到的许可,我当天早晨去布莱夫斯库的决定。没等他的回信,我就到了舰队停泊的海边。抓了一艘大战舰,在船头系上缆绳,拉起锚,我脱掉衣服,把衣服连同胳膊下的被子扔进船中,然后拖起船,半涉水半游泳到布莱夫斯库的皇家码头。那里人们早已盼着我了。他们给我派了两名向导,带我前往首都,首都也叫布莱夫斯库。我把向导拿在手里,直到离城门不到两百码远的地方。我让他们向一位大臣报告我来了,让他知道,我在这里等候国王的命令。大约一个小时后,回信说国王已经率王室成员和朝廷重臣来迎接我了。我向前走了一百码,国王及其随员从马上下来,王后和贵妇人都下了车。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恐惧和疑虑。我俯卧在地上吻了国王和王后的手,告诉陛下,我是来践约的。征得自己国王的许可,前来拜见这样一位伟大的君主,真是荣幸。我愿用我的力量为他效劳,这与我为自己国王尽力是一样的。我只字未提自己失宠的事,因为到那时为止,我还没有接到正式的通知,完全可以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已经出了他的势力范围,推想国王是不可能公开那个秘密的,然而不久我就发现自己错了。

第八节

作者侥幸找到了离开布莱夫斯库的方法,经历一番周折,安全回到自己的祖国来到布莱夫斯库三天后的一天,我出于好奇沿着这座岛的东北海岸散步,发现一点五海里远的海上有个东西,看起来像一只翻了的小船。我脱下鞋袜,水走了二三百码,见那东西被潮水推着离我更近了。接着看得清清楚楚,真是一条小船。我猜想可能是被暴风雨从大船上吹落的。我迅速返回城里,请求国王从他上次损失后剩下的战舰中,选二十艘最大的借给我,还请求将海军中将率领的三千名水手全部借给我。潮水把小船推得更近了,水手们带着我事先拧好的缆绳,缆绳很结实。战舰一到,我就脱下衣服,着水前进。走到离小船不到一百码的地方,我不得不游着往前去。水手们把缆绳的末端抛给我,我将它系在小船前部的一个孔上,又把另一端系在一艘战舰上。可是我发现这些都不管用,因为我的脚够不到底,没法工作。不得已,我只好游到小船的后面,用一只手尽可能推着小船向前。潮水很帮忙,我一直向前游,直到用脚能触到地,这时下巴刚好露出水面。我歇了两三分钟,又开始使劲推。一直到海水只够到我的腋窝。现在最艰巨的工程已经完成。风向很顺,水手们在前面拖,我在后面推,直到我们离海岸不到四十码的地方。潮水退后,我把小船弄出水,在两千人的帮助下,用绳子和机器将船底朝天翻过来,发现小船只是稍稍受了点儿损伤。我不想把自己遇到的种种困难说给读者听了。总之,我花了十天的时间,制作了几把桨,然后把小船划进了布莱夫斯库的皇家码头。那里人山人海都在等着我的到来,见这么一艘大船,不禁万分惊讶。我对国王说,上天赐我这条船真是我的运气,它能载着我去别的地方,说不定从那里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国了。我请国王下令供应材料让我把船修好,也请他发给我离境许可证。国王先是好心劝了我一番,接着就同意了。这些日子里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没有听到我们国王关于我的事情给布莱夫斯库朝廷来过什么紧急文书呢?后来有人悄悄告诉我,国王陛下没想到我会知道他的计划,以为我只是按照他的许可,到布莱夫斯库践约去了,而此事朝廷上下都清楚,几天以后仪式结束我就会回来的。但是我的迟迟不归终于让他痛苦起来,经过和财政大臣以及那一小撮阴谋家商量后,他派遣一名要员带着对我的弹劾状来到布莱夫斯库。这位使臣被引见给布莱夫斯库国王,他申明他的主人的宽宏大度,只不过判了刺瞎我双眼的刑罚,而我却逃脱正义的审判;如果我两个小时之内不回去,将剥夺我“那达克”的称号,宣布我为叛国贼。使臣接着说,为了保持两国之间的和平友好,他的主人希望布莱夫斯库王兄下令将我的手脚捆绑起来遣送回利立普特,以叛国罪受到惩罚。布莱夫斯库国王和大臣们商量了三天,然后做出答复,其中说了许多请求原谅的客气话。他说,把我捆绑送回去,王兄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办到的。虽然我曾经夺走过他的舰队,但议和中我帮过忙,他对此感激不尽。而且两国不久就可以宽心了,因为我在海边找到一艘庞大的船,可以载我出海。他已经下令在我的帮助和指导下修复它。希望几个星期后两国就可以摆脱这么个负担不起的累赘了。使臣带着这个答复回利立普特去了。布莱夫斯库国王把事情的一切经过都告诉了我,同时告诉我如果我愿意继续为他效劳,他将尽力保护我。虽然我相信他的真诚,但我下定决心,只要有可能回避,我不会再和君主大臣推心置腹了。我万分感激他的好意,谦卑地请求他的原谅。我告诉他,既然命运赐给我一条船,不管吉凶如何,我都决意冒险出洋了。我不愿意两位伟大的君王为我彼此不和。我倒没发现国王有一丝不悦,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对我的决定还挺高兴,大部分大臣也是如此。这种种考虑促使我决定比原计划提早离开。朝廷中人巴不得我快点儿走,也乐得帮忙。五百名工人在我的指挥下,用十三层最最结实的亚麻布折在一起做成两面帆。我费了很多事,将二三十根最粗最牢的绳子拧在一起,做成小船的缆绳。找了半天,终于碰巧在海边发现了一块大石头,用它做船锚。我弄到三百头牛的油脂,用来涂抹船身和作其他用途。砍大树做船桨和桅杆简直苦不堪言,多亏皇家船匠的大力帮助,只让我做粗活,他们再精加工。一切准备就绪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派人向国王请示,准备离开。国王和王室成员出了宫。我匍匐在地上,国王仁慈地伸出手让我亲吻,王后和王子也让我吻了手。国王陛下送给我五十个钱袋,每个钱袋二百块“斯普拉格”,还送了我一幅他的全身画像。我怕弄坏,立刻放进一只手套里。告别的仪式太复杂了,所以不必再向读者多唆。我在船上储备了一百头牛,三百只羊,相应数量的面包和饮料以及许多熟肉,都是由四百名厨师事先制作好的。我还带了六头活母牛和两头活公牛,以及六只活母羊和两只活公羊,准备带回祖国去繁殖。为了在船上喂它们,还带了一大捆干草和一袋谷子。我本来还想把十二个当地人带走,但此事国王无论如何不答应,除了对我的口袋仔仔细细搜查以外,还要我以名誉担保不带走他的任何臣民,哪怕这些人心甘情愿也不行。就这样尽我的可能准备好了一切之后,我就在一七〇一年九月二十四日早晨六时开船了。向北走了将近十二海里路,这时正刮着东南风。晚上六点钟时,我发现一座小岛。继续向前走,我在岛的避风处抛锚停船。岛上似乎没有人迹。我吃了点儿东西就休息了,一觉睡了至少六个小时,因为我醒了两个小时后天才放亮。那是个晴朗的夜晚。太阳出来后,我吃了早饭,起锚航行。风向很顺,我按照袖珍罗盘的指引,继续沿着昨天的航向前进。我的愿望是,只要有可能,我就可以到达范迪门岛东北的一个岛上。那天我什么也没发现,但第二天下午三点来钟的时候,算来那时离开布莱夫斯库已经七十二海里了,我忽然发现一艘正向东南行驶的帆船。我大声呼喊,但是没有反应。好在风势渐弱,我发现自己正向帆船靠近。我扬帆前进,半个小时后,那艘船发现了我,扯起了一面旗,还鸣枪示意。没想到我还有希望再次见到我亲爱的祖国和我留在那里的亲人,那样的快乐真是难以表达!看到船上的英国国旗,我的心直跳。我把牛羊装在口袋里,带着我所有的货物和给养上了那艘船。这是一艘英国商船,船长是约翰·比德尔先生,很有教养,是个出色的水手。这位绅士对我非常友好,想要我告诉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答了几句,他以为我是在说胡话。我从口袋里掏出黑牛和黑羊,他非常惊讶,这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我又给他看布莱夫斯库国王送我的金币、国王的全身像以及那个国家其他一些稀罕玩意儿。我送给他两袋金币,还承诺到英国送给他一头怀孕的母牛和一只怀孕的母羊。旅行中的细节我就不唆唆烦劳读者了。总之,大部分还是顺利的。一七〇二年四月十三日我们到达唐兹港。不幸的是,船上的老鼠叼走了我的一只羊,后来我在一个洞里发现了羊的骨头,肉已经被吃光了。其余的牲畜我安全地把它们带上岸,放牧到格林威治的一个滚木球场上吃草。那里的草很嫩,它们吃得非常痛快。在漫长的旅途中,我总是担心它们吃不好,活不下来。一旦船长给我几块精致的饼干,我就把饼干研成粉末,掺上水,当做它们日常的食物。在接下来我留在英国不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把这些牛羊拿给许多上层人士和其他人看,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在作第二次旅行前,我把它们卖了六百英镑。因为自从回来后,我发现它们繁殖得特别快,尤其是羊。我和家人一起只住了两个月,极想出去再看看异国风光的想法让我待不下去了。我给妻子留下一千五百英镑,在莱德里夫为她建了一所好房。我的大伯父约翰给我留了一份地产,每年大约三十英镑的收入。我又把脚镣巷的黑牛旅馆长年租出去,一年的收入不止三十英镑。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担心走后,家人要靠教区接济。我儿子约翰尼,随了叔叔的名字,这时已上小学,很知道上进。女儿贝蒂已经出嫁,有了孩子,那时在家做针线活。和妻子儿女告别时,大家都掉了泪。我上了一艘三百吨载重量的商船,准备前往苏拉特。指挥这艘船的是利物浦人约翰·尼古拉斯船长。关于这次航行的情况,我将在第二卷游记里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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