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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再见,去结婚(1)

去殡仪馆的路并不好走,那条路久年失修,路面坑坑洼洼并且经常堵车。张笑影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坐在出租车上,身边是不放心她非要陪着来的斧子。斧子在得知纪言的死讯时,才明白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他反复的思考着那天在方夏家,出现的男子是纪言还是纪深?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时,斧子放弃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做人还是活的糊涂点的好。

出租车终于到了,张笑影下了车,沉重而缓慢的向殡仪馆走去。外面的阳光很明媚,天空很蓝很寂静。殡仪馆不远处的树林里偶尔飞出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微风和煦,吹动树上的枝叶瑟瑟发响。殡仪馆里的人很多,她低着头,和斧子一起默默的躲到一个角落。葬礼还没有开始。灵堂的四面挂满了白色的帐子,随着门外吹来的微风轻轻摆动着,黑色镶边的相框里是纪言冷漠的面容,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斧子专注地望着遗像,他在心里不禁感叹道:人的生命真是脆弱!这是斧子生平第一次参加葬礼,然而此刻,他的心里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有的只是对死者的惋惜和对好朋友张笑影的心疼。他抬眼望了望张笑影,她的脸色煞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并且神情恍惚,斧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要过去看他最后一眼吗?”斧子轻声的问。

看着灵堂上冰冷的水晶棺材,她默默的摇摇头。她不要去看睡在棺材中的纪言,永远不要。心碎的感觉是什么?是一刹那的天崩地裂,是毁灭之后的日日夜夜。

张笑影呆呆的看着灵堂上纪言的相片,他的眼中仿佛有最美的星辰,那是她终年未见过的景致,那眼神,只看一眼,心都仿佛被深深的扯碎。

这时,一阵悲恸欲绝的哭声传进了张笑影的耳朵,寻声望去,纪言的母亲正被两名中年女子搀扶着,悲伤已经使她全身瘫软。张笑影眼泪立刻涌出,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这一幕来得更凄凉呢?纪言母亲身材依然是凹凸有形,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绝对是风韵犹存。张笑影不禁缩了缩身子,纪言母亲的嚎啕大哭让她有种惧怕,一低头,自己的泪水洒在手背上,热热的,又慢慢的干涸。突然,纪言母亲朝一直跪在遗像面前的纪深扑过去,长长的尖利的指甲划向他的面颊,她撕心裂肺的吼叫:“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我真不该念着你还是我儿子,答应纪言让你回公司,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回来,纪言又怎么会死?他从来都不骑摩托车的,又怎么会骑上你的摩托车出车祸的?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他……”旁边的人扑上去想要拉开他们,可他母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纹丝不动,她一手抓着纪深的衣领,另一个手使劲的扇着他耳光,纪深的嘴角已经渗血却依旧跪在那里,没有躲闪,没有恳求,他悲哀的目光瞥向张笑影,看见她眼中流露出的震撼和不相信,竟然扬起嘴角笑了。

“不要打了!”张笑影的声音大的足以让全场的人都静止下来,纪言母亲缓缓的松开手,转过身子向她看过来,她那双浮肿的眼睛充满怀疑:“你是哪位?”

张笑影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坚定的说:“我是纪言的女朋友。”

纪言母亲愣了一会,瞥了一眼握住她手的斧子,嗤笑一声:“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儿子从来就没有过女朋友。”

这声嗤笑让她像一个猛然清醒的孩子,魇了梦,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斧子恼了,刚准备发脾气,却见满脸伤痕血迹斑斑的纪深轻轻的说:“她的确是纪言的女朋友!”

纪言母亲愣住了。张笑影抬眼看着纪深,纪深那双澄净的眸子有着很深邃的苍然,寂寞斯人一般。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是一片干涸的湖,剩下的只是苦涩,真的无法继续流泪。张笑影移开自己的目光,突然,人群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让她惊讶。是方夏。

方夏蹲在地上瞪大眼睛默默地注视着那些燃烧的纸钱,一阵微风吹过,那些纸钱如同振动翅膀的蝴蝶一般飞上天空……她的唇角边甚至荡开惨淡的微笑,张笑影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如此悲伤的笑。她忆起方夏跟她提起纪言时那种淡淡的口吻:“不熟。”而现在,她为何为了一个不熟的人而悲伤呢?

身边的斧子已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方夏,斧子的眼中露出凄凉。从认识方夏起,她的爱情似乎就是空白的,斧子从来没见过她和哪个男生走的很近,从来没见过她和哪个男生说过多的话。在她的脸上,他从来都无法捕捉到丝毫笑容,一直都是冰冷的表情。而她偶尔露出的笑容却让他感觉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稀里糊涂的看着她怀孕、生子,却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可他并不介意,他已经被她身上阴郁的气息所笼罩,只要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他都可以看做是理所当然。

大概是火光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所有人都自动闪开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灵堂这个拥有清冷绝世容颜的女子,方夏浑然不觉似的自顾自的烧着纸钱,她的身边,跪着一个几岁大的男孩,那男孩扭动着不适的身体,显然下跪不是他的本意。终于烧完了手中的纸钱,她缓缓的起身,拉起地上的男孩,她漆黑的眼睛无所畏惧地向跪在不远处的纪深张开着,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绝艳笑容,殷红的双唇对着他无声的吐出几个字。纪深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方夏。然后方夏轻蔑的笑了,她的嘴角挑起惨白的微笑,她牵着身边小男孩的手,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缓缓的走出灵堂,直到出租车扬长而去,众人才做梦般清醒过来,灵堂上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女人是谁呀?还带着个男孩。”

“长得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子。”

“来为纪家大公子烧纸钱,却只是微笑而没有泪水,可真奇怪。”

“就是啊,就算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也该掉几滴泪水啊。”

“我看这个女人不一般,狐狸精一般,叫人看了害怕。”

周围细弱的议论声像漂浮在空气中的气泡爆开一般,让张笑影头疼欲裂。她想要对斧子说自己感觉不舒服,却发现斧子的目光已经定在那堆纸灰上,他在看见方夏的瞬间便怔愣许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心底却空得让人绝望。灵堂的议论声透过浑浊的空气传进他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方夏走了。

整个灵堂似乎变得空荡荡,犹如他那一瞬间冷下来的心脏。

她都没正眼看他一下。

她又何尝正眼看过他?

回去的路上,斧子和张笑影沉默着。

快到家的时候,她微微拧着眉,看着他。

他也微微拧着眉,看着她。

望着张笑影那清亮而又熟悉的目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让他的鼻子一酸,他微微张开嘴,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张笑影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系到了他的脖子上,认真的为他打了个好看的结:“天渐渐凉了,多穿点衣服。”

斧子抬头冲她笑:“谢谢。”

张笑影疲倦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客气什么。咱俩啥关系啊,从光屁股玩到大的。”

下车的时候,斧子解下围巾还给她,笑影犹豫了片刻,没有接过来:“我都到家了,你还段路,系着吧,别受凉了。”

斧子执意还给她:“大老爷们,哪有那么娇贵啊。”

她无奈只好接了过来。

“那我进去了。”笑影说。

斧子看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心中的疑问,那天在方夏的酒楼,和方夏争执的那个男人是纪言还是纪深?方夏今天带着孩子来到纪言的灵堂,说明孩子是纪言的。斧子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张笑影,可他酝酿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

笑影看着他,苦涩的一笑:“斧子,人有时候要量力而行,实在不行就放弃吧,不要让自己那么苦。”

斧子明白她说什么,沉默了片刻,说:“笑影,我对她的感情已经成了心中埋藏了许久的刺。它们坚定而有力的冲出土壤。如果拔掉这些刺,我的心上就会布满大大小小的洞。”他低头:“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心千疮百孔。”

张笑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动容的直摇头,眼泪甩出眼眶:“斧子,如果,如果你喜欢的人是我,那该有多好啊!那我们就不会这么悲伤了。青梅竹马,多好的恋人。我就不会爱上别人了。”

斧子苦笑,勉强压抑着心底丝丝缕缕的疼:“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先爱上别人的。唉,不过话说回来,在你面前拉屎都懒得关卫生间的门,实在是不来电啊!”说完,斧子以为她会给他一脚,可他等了半天她都没有动静。他沉沉叹息,收拢双臂,将她密密圈抱住:“笑影,张笑影,加油!你是打不死的小强,拿出你的小强精神吧!日子终究要过的。”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我进去了。你也回去吧。”

回到家中,她拿起玻璃杯倒了一杯水,一低头,一滴鼻血滴入水里,溶解、旋绕,水一点点地汇入红色,整个杯子开始散发出点点幽静的下坠的血红。她慌忙抬起头,用手捏住鼻子,最近情绪波动比较大,上火了。

这天晚上,纪深没有回来,想必是为纪言守灵。

夜里,张笑影悄悄放飞了一只孔明灯,望着天空中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她对着茫茫夜空低声说:“纪言,我在说‘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勇气去看水晶棺里纪言的遗体,遗体告别时,她还是忍不住微微斜瞥一眼。当她看见水晶棺中纪言左腕上熟悉的佛珠便不可抑制的颤抖,是斧子强行把她拉到一边不让她再接近纪言的水晶棺。恍惚间,她还记得纪言虔诚地对她说:“戴着这串佛珠,会一辈子保佑我。因为我是虔诚的信徒,这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想起斧子刚刚跟她说的话,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心上已经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闷闷的疼,风贯穿而过,回声不绝。

张笑影的生活似乎又回归平静,她和纪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两颗固守自己阵地的棋子,各自不肯也不愿意涉足对方的领地。有时候,张笑影知道纪深想要跟自己说点什么,可她一转身装作看不见。偶尔,他们也会就着不冷不热的话题说上几句,例如最近可能会有雨,天气预报说会有冷空气……但他们心有灵犀般的绝口不提纪言,纪言这个已经消失成一堆烟的人就那么硬生生的在五光十色之中,揉进了张笑影的心里,咯得她生疼,却又磨砺成了一粒珍珠,光彩而珍贵。

张笑影感觉纪深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他的眼神不再是玩世不恭桀骜不驯满不在乎的,他常常艰难的抬起头呆呆的望向夜空,像个无助的孩子。好几次张笑影半夜起床喝水时,捧着水杯默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剪纸般脆弱,在风中瑟缩着身体,湿重的寒气裹在他周围。她在黑暗中站了片刻,冷得直打哆嗦,望向穿着单薄衣衫的纪深,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房睡觉。要说什么呢?如果他觉得这样心里会好受些,为什么不随他去呢?张笑影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客厅传来那老式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滞重而拖沓。她觉得现在的纪深和纪言沉甸甸地交错,搅成黑色的漩涡,让人绝望地下沉,下沉……前几天,接到恭小米的电话,说是已经和沈阳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正准备进行最后之旅——西藏,恭小米甜蜜的在电话中告诉她,她和沈阳准备回来就结婚。张笑影笑了,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她一点也不觉得仓促,还有什么能比他们这大半年时间日日夜夜相伴在一起更能了解对方呢?

张笑影突然很担忧纪深,不聒噪的纪深让她很不习惯。纪深变得过于安静,也过于听话了。无论张笑影说什么他都会说好。有次他挡住她的路,她心情又不好,于是大声的冲他吼:“你就不能少在我眼前晃悠吗?”他很快让开,平静的说:“好。”于是白天两人都在家的时候,他便很少出现在她眼前。有时候不小心碰在一起,他如同海水般温和的笑。张笑影望着他脸上的笑愣了一秒钟,心底有什么被迅速地摧毁了。像是重生一般,干涸的心底掠过一阵摧枯拉朽的风。

天气越来越冷了,张笑影翻箱倒柜的翻找着自己冬天的羽绒服和毛衣,不争气的又想起爸妈。这对狠心的父母。张笑影吸着鼻子,眼眶红了。打开房门,餐桌上空空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纪深开始喜欢吃烧饼了,并且总是在吃过后给她带回两个热乎乎的烧饼。有时候是肉馅的,有时候是夹鸡蛋的,还有夹土豆丝的。

张笑影悄悄推开纪深的房门,他还在熟睡中。高大的他把身体蜷缩成虾米似的,张笑影没想到他居然有着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睡姿。看着他那如婴儿般的睡颜,忽而梦哭忽而梦笑,张笑影觉得自己似乎很残忍,对纪深。她轻轻的关上门,穿好衣服带上钱包,决定今天要为纪深买回烧饼,一直都吃他买的烧饼。

早冬慵懒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头上,可张笑影依然觉得有点寒冷,不禁苦笑:年纪大了,连这点寒都受不住了。这家烧饼小吃部很不起眼,靠近吊炉的地方黑乎乎的,感觉很不卫生。但这并不能影响它的生意,好闻的烧饼味儿弥漫在这小店的周围。张笑影使劲的对着双手哈了口气,早上真冷。张笑影望着长长的队,头皮有点发麻,正准备去排队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边跑边往双手哈着气,看见她,他一愣,缓缓的走过来,诧异的问:“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干什么?”望着他那憔悴的面容,想到他的睡姿他的失眠他的早起,张笑影的眼中升起一阵雾气:“纪深,今天,我们去游乐场玩吧。”

他宁静狭长的眸子中有水波流过,他的声音平淡而略带忧伤:“张笑影,生离和死别,你觉得哪一种更让人痛苦?”

张笑影注意到,他开始连名带姓的叫她,他们之间真的有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了。

张笑影沉默,他落寂地说:“我宁愿选择死别,生离的寂寞真的让我无法忍耐。所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张笑影大震,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看着纪深,他穿着纯白色棉布的休闲棉衣,有些许格子,那种白像安妮说的锐丽和刺眼的色泽。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眼睛,直看得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他问她:“不是说要去游乐场吗?你是继续站在原地看我,还是准备去游乐场?”她这才恍然惊醒。

公车摇晃着驶向方塔游乐场,还没到站他们已经看到龙腾般的过山车,此刻张笑影的心中突然涌出整个乐园般庞大的尖叫与欢笑,它们呼之欲出。她激动的趴在窗口看向游乐场的方向,车停了,纪深使劲把趴在窗口不舍得移步的她拖下车。他们跳下站台望着人群中一对对走向方塔游乐园的情侣,纪深问:“先玩什么?”

“摩天轮已经转动了三圈了!”张笑影开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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