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翊佳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思绪又飘远了,像被牵动的风筝,总需要在飞高飞远时拉扯线绳往回收。上铁道着实费了番力气,从前每家房前都有斜坡可以上去,现在全都都封闭了,童翊佳找到地势最低的一块地方,翻进一片菜园子,沿着菜园铺的石子路歪歪斜斜走半圈,拽着一棵快枯死的小树,才最终站在铁道上。童翊佳面向西边,道路尽头是老宅的方向,就这么一直走过去,下午应该可以到达老宅。
先是路过一片矮矮的平房区,院子里传出吵闹的声音,夹杂着铲子和铁锅炒菜时的碰撞声,再往前走是一片看上去年代久远的职工宿舍,玻璃上有一些海苔色的发霉物体,纱窗像被狂风撕扯过,看上去似乎还有人居住的痕迹?童翊佳张望了一下不能确定,门前那棵上了年纪的柳树,病歪歪的似乎要拔地而起,旁边流淌着快干涸的小河,污水稀稀拉拉的排放着,叫它臭水沟似乎更合适。走的越远,地面和铁道的距离越陡,走过了短暂的空旷之后,别墅区出现了,朝南的每一间宽大落地窗都能得到阳光的眷顾,彰显身份的红色马克转连楼顶的角落都没放过,跟刚才是两幅截然不同差异强烈的画面。再走一段,铁道下方出现三个桥洞,连着三条宽阔的马路,汽车、自行车和行人分别穿梭交汇于其中,画面立刻热闹起来。
等过了桥洞,前方的铁道跟路面又几乎平行了,推自行车的人们在几条铁轨间随意穿行,下了铁道猛蹬几脚就进了一旁的居民区。卖各种小吃、卤味、水果的小商贩们牢牢占据了这个位置,只等着傍晚时分,化工厂下班后的自行车大军从铁道那头奔向这头,乌压压的人群在他们眼里是移动的金灿灿的钞票;过了化工厂后,是一大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夏天的杂草会窜出极高,如有人故意藏身其中会很难被发现。然后铁道边会出现一个简易的木头棚子,一个斜带帽子的中年男子站在路口,总是在火车快要来时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快走啊快走啊”驱赶来往人群,手里竖起来又放下的红色三角小旗让他在那一刻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
铁道上经常有径直走过或是迎面而来的赶路人,行色匆匆、步伐矫健。由以中年男子的步伐最快速,像轻功“水上漂”,一脚能跨过三节枕木,本来在身后远得像一个黑点的逗号,没多久便移动到了眼前,闪身而过,或回头点头含笑,很快又消失在了视线中。也会有母亲或奶奶辈的,带着孩子从反方向走来,相逢时大人们会相视一笑,孩子们涨红了脸,低着头一心盼着快些走完。
接连是一片芦苇荡,到达森林公园后们时,便觉得有了希望,再走上几百米,爷爷开垦过的红薯地就到了,不远处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若隐若现的守候在铁路的两旁,有了希望后,脚步就不自觉的变快,像是和空气进行着赛跑,脚下的轨道像倾斜起来的梯子,远处的尽头看起来像谁家的房顶,任务就是要爬上房顶,摘下那颗最亮的星星。等到耳膜里终于感受到那闷闷的低频率震颤,再转一个弯,就到达了老宅。
小时候,童翊佳经常跟在奶奶身后或被牵着或被哄着这样一路回老宅的,刚开始的一段路总有莫名的兴奋感,持续不久,便开始懒洋洋的踱小步,后半程是在奶奶连哄带骗的比赛中度过的。以至于小时候童翊佳脑海里那条长绵延不尽的铁道,长大后像是直接被截去了一半,只有欢声笑语和大片的芦苇荡。
如果途中遇上过火车,奶奶就会提前拉着童翊佳走下车道,站在一旁等待火车通过,穿着塑料凉鞋的童翊佳脚趾总被道旁堆砌的石子硌的生疼。尽管童翊佳已经对这个庞然大物再熟悉不过,但每次看到它轰隆隆从面前驶过,呼啸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却让风将自己头发整个掀翻,内心依然激动澎湃。
回忆中那个时代的时光流淌的似乎很慢,天空的云朵翻涌的也慢,青蛙和蝉的叫声也慢,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慢,慢到祖孙二人不愿去挤臭汗哄哄能快速到达的公交,反而愿意花上大把的时间,在残留余晖伴有清风的傍晚,踏上回老宅的路,在一节一节的枕木上慢慢的走着,在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浅青或绯红的晚上,在月光即将温柔注视中,推开老宅的门。
想到这里,童翊佳觉得眼前是奶奶挎着蓝色碎花小竹筐,放着还粘着鸡屎的新鲜鸡蛋和嫩菜叶子,竹筐跟随走路摆动摇啊晃,从大老远走到了面前。童翊佳再使劲眨眨眼睛,只有远处一团轻飘飘的白雾,像在轻轻召唤自己。
今天妈妈不在家,童翊佳想要不就沿着刚才记忆中的路线走回一遍吧,让自己慢下来,慢慢走回老宅,但很快初秋寂寥的铁道送了童翊佳一个“浑身哆嗦”的寒意,只前行了几百米这个念头就被打消。童翊佳折返后在附近找到一个看似坚固的小陡坡,以小幅度奔跑的姿势,伴随着土块哗啦啦的掉落,缓冲到了地面,绕过了横七竖八的胡同小路,出现在大路口,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娴熟的跟司机师傅说:“前面左转,我指挥你怎么走,谢谢”。
司机将车停在老宅后门的铁道前,看着因积雨形成的一个个小的黄土浅滩,回头对童翊佳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仿佛他已经预见车轮会困在这些浅滩中,难以拔出。童翊佳付了车费推门下车,村庄还是显得过于寂静,猛得想起在车上没来得及向师傅打听一下这个村庄的现状,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厉刺耳声音就传到了耳膜,回头看见车窗里的司机微微皱眉,似乎有一些不解的眼神,快速的消失在视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