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翊佳将手机调成了关机模式,对于这突发奇想的行为,她暂时没想好该如何解释。只能按照记忆中跟爸爸一起骑行的路线,东张西望的指引着司机往老宅的方向开。骑自行车是在老宅学会的,学会后每回骑去老宅,爸爸都会故意骑地很快,吸引童翊佳的追赶,不愿意认输的童翊佳就拼命的蹬着车轮,齐肩的半长短发在风里被吹散,汗水打湿在额头,脸颊红扑扑的在太阳照射下发着光。
骑行快到铁道边时会出现一段几百米的上坡,上坡的时候童翊佳得用尽全力,蹬到腿发软,站起来吼一声给自己加油,到达坡顶后是令人欣喜的下坡。刚开始童翊佳会试着把脚松开,乘着一阵风滑下去,后来胆大到松开双手双脚,眼睛微微闭上,乘风直下的短短十几秒钟,她经常幻想自己像是侠客,是隐士,是巾帼英雄,有天出世后,会让天下人来膜拜。她从小就是喜欢幻想,喜欢不找边际,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也许住了个假小子。和爸爸常年的自行车追逐赛,导致童翊佳的小腿肌肉发达,以至于长大后每每有人问起是不是短跑很厉害,童翊佳都心虚的摇摇头:“从来没及格过”。
按照记忆的指引,路过了十字路口的街心花园,前面就是记忆中终日轰鸣,仙气缭绕的发电厂,记得每次回老宅总能遇上成群结队的工人,在这条宽敞的电厂大道上来回穿行,方圆几里集结的的各类摊贩和坐落在周围着的村庄,使得这座巨大建筑物的身旁熙熙攘攘,相当热闹。童翊佳幻想过长大后会不会来当发电厂的工人,用双手一推一关,就能掌握了黑夜和白昼的随意切换,总觉得莫名的神气。
可现在眼前的发电厂看上去完全丧失了活力,一副死气沉沉的画面,高耸入云的烟囱没了热乎气,电厂大道也只有三两行人,摊贩们更是不见一丝踪迹。童翊佳听司机师傅说发电厂几年前就关闭了,搬到了郊区。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巨大建筑物就这样没落了,它曾在这座城市的岁月中发挥了巨大的能量,如今功成身退,无人问津,不知道它是不是无怨无悔。童翊佳回头多看了几眼,她怕再过上几年它就会轰然倒塌,化为灰烬。
再往前开上几公里应该是那个附近村落里的唯一菜市场,童翊佳依靠这些来辨认前行方向。这个菜市场在当时算是个杂乱无章的交易场所,简单的划分了区域,筑起了水泥矮墙,十里八村的人来往于其中,不但可以以钱易物,以物易物的习惯也保留着。童翊佳曾跟着奶奶用几个鸡蛋换了大白菜,穿过嘈乱的人群买新鲜的猪肉,走的时候在菜摊带上一捆韭菜,回家包了香喷喷的饺子吃,在她眼里这个菜市场代表着好吃的东西全部汇聚于此。
本就喧闹的菜市场逢年过节热闹会更甚,摊贩们往往在这期间会发生争吵,一个摊贩大老远吆喝你到他摊位前挑新鲜的蔬菜水果,离你最近的那卖家肯定不干,有时吵吵起来鸡飞狗跳,菜叶子满天飞在所难免,画面让人莞尔,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着急从车窗望出去时,发现昔日喧闹的菜场没了人影,水泥矮墙依然还在,但却堆满了烂菜叶和稀碎的蛋壳,那个做梦都能香醒的焦脆芝麻饼和香气扑鼻到使劲咽口水的张记卤肉也没有了。童翊佳迷惑的来回望着,也搬走了么?还是因为天色渐晚都回家了呢?
拐弯后出现那个上坡出现了,曾经骑自行车需要努力蹬才能上去,此刻坐在汽车里却轻松的就开了上去,又很快的开下了下来,记忆中挺长的一条路,现在只用了几分钟而已。出租车停在被拦腰截断的铁道前,示意童翊佳看一下,铁道两旁的泥土被雨水冲散了架,竖起几块木头算是把路拦上了。于是她只能在这下车,想看看是否能走进去。司机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在疑惑中调头离开。
童翊佳站在冲垮的铁道前,正前方是大人总提起的炼煤厂,记忆力从未去过,因为大人们总是警告她很危险。小时候她站在老宅前总是能看到那个方向火光冲天,染的整片天空像布满了红霞,机器运转发出闷闷的声音和锤子砸出空旷的回声交织在一起。
童翊佳幼时梦里的画面经常出现一个力大无比的勇士,身上的肌肉硕大又紧实,光着的膀子像摸完油一样黑亮,眼珠子黑白分明,目光坚毅的望着前方,用粗如大臂的绳子拽着装满黑煤的车厢一步一步向前走,脸上青筋暴起。铁道两旁站着上百个跟他一样的勇士,用号子声为他加油鼓气。这些声音伴随童翊佳入眠,又成就了梦里能拽得动火车的勇士。童翊佳的童年时间光也像是这一节节装满煤炭的火车,被梦中的勇士用蛮力拉着从老宅往返于家,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铁道两边被浓密的树林包围,左边延伸的尽头是童翊佳的未知区域,右边的铁道和树林对她来说都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上了铁道在枕木上走个300步,左转下去,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走上200米,一头钻进两排树自动开道的泥土路,迎着向上走100米,就能看到老宅那个用荆条和粗树枝搭成的第一道简易大门,想要推开老宅的那道木门,还得往里走。
童翊佳环绕着望了一圈,铁道两旁的那些树还是郁郁葱葱,旺盛饱满的在这初秋的季节里依然绿的扎眼。这些自然生长的大树,却从不挡了铁道的光彩,只是一劲儿的冲上生长并随着铁轨的方向不断延伸,最终环绕成了一个U型把村落温柔包围,也成为了离市区最近的天然氧吧。炼煤厂在不远处,铁道又在自家门前门后延伸交错,对于这片村民来说都是得天独厚的便利,村民对于自然的馈赠也抱有敬畏之心。
太阳已经基本落山了,剩下的余晖斜撒在树枝顶端,显得金光一片,而没有光亮的地方望进去有些阴冷,这让童翊佳心里犯起了嘀咕,站在这儿的这会功夫,心情似乎有平复了一些,想是情绪也得到了一定宣泄。虽然咫尺几里她真的很想站在老宅门前,推开那片梦中的“桃花源”。可望了望前方有些泥泞的土路,天色渐暗,童翊佳决定今天还是先打道回府,同时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改天我一定要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