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历9999年春，风泰皇州，须弥圣朝，渊河西岸，东城乌家。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东方湮从惴惴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入睡不到两个时辰，这是他醒来的第三次。
他骨瘦如柴，蓬头垢面，却睡在昂贵而又干净的金丝绸罗被里，脏兮兮的瘦弱小手紧紧抓着他头下的莲青色暗纹聚灵枕。
要知道，这种枕头不仅仅能够源源不断的释放香辛气味，而且具有培元养神之功效。
在市面上，可都是价格极高的货物，此刻竟是被这个少年不知多久未洗的手抓着。
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害怕与无助，因为，这是他的最后一天。
咔呲，咔呲。
门外传出声响。
脚步靠近的声音让东方湮紧张的半眯起眼睛，东方湮知道，这个声音是一个杀手的脚步声。
而他，今天必须要被这个杀手杀死，除非被捅上几刀之后还能他活着。
而且，就算他还活着，家族也不会花钱来救治他吧，他不过是一个替死的奴隶。
原本，躺在这里的应该是他尽心尽力服侍过的乌辰少爷，因为乌少爷惹了家族也无法保住他的大势力风雷佛教。所以，东方湮这个与乌少爷长的有几分相似的奴隶，便成了乌少爷的替死鬼。
风雷佛教可是须弥圣朝中最大的势力，而且与皇族也是极为亲近。
甚至听说，整个风雷佛教的封地，就远远大于乌家所在的东城！
这个被风雷佛教请来的杀手，因为欠着乌家的人情，便私下里也收了乌家的钱。
乌家承诺，本应躺在这里被杀死的乌辰，将再也不会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乌辰将换一个身份重新生活。
而，杀手需要做的，就是按照他原来的计划，杀死床上的替死鬼。
这个杀手既然能够被须弥圣朝的最大势力风雷佛教选中，那必然是非常专业的。
有些老旧，本该被推开时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木门，在此刻，却是没有一点声响的被打开，又悄无声息的关上。
杀手袖间夹层中熟练的滑出一柄细小匕首。
而且恐怖的是，这匕首上肉眼可见的一只只细小黑色蠕虫，正在匕首上的纹路之中，缓缓蠕动。
显然，这是一把对付普通人足以见血封喉的毒刀。
咔呲，咔呲。
东方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能够听见这个杀手本该声若蚊蝇的脚步声，就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的开门声，在东方湮的耳朵里竟也是惊天动地的。
难道死亡时的感觉都是如此吗？自己的五官，都会变得如此敏感？
咔呲。
最后一道脚步声定格。
杀手站到东方湮的床前，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东方湮。
既然是个替死鬼，那就应该直接从头部下手，以这个奴隶虚弱的身体，只要被这毒刀碰上一下。
这奴隶就该被这毒刀之中的毒虫，腐蚀的皮开肉绽。
他手里的暗影毒刀可以在刺中的瞬间，释放嗜血虫，将此人的血肉化为一只只晶莹饱满的蠕虫。
东方湮似是感觉到了杀手的气息，但他无可奈何。
身为乌家的下等人，他的替死，在乌家人眼中，那可是荣耀！
但令他自己意外的是，感受到死亡的临近，东方湮竟然困了，刚刚还惶惶不安的他，现在竟然又恹恹欲睡。
想来也是奇怪，一个明知道会有杀手来杀死自己的少年，竟然能够睡得着，甚至还会做梦。
……
在担惊受怕中昏昏欲睡，他今天晚上是第四次。
而这睡意，似乎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尽管东方湮不愿入睡，但他的大脑此刻似乎被一股神秘力量所掌控，再次陷入沉睡。
眼皮不可救药的拥抱在一起，意识也不争气的陷入沉沦，他在他意识中的幻想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杀手拿着刀狠狠插向自己。
难道是知道我的死亡，无常提前来索命了吗？
呼。
呼。
呼。
呼。
四息，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是匆匆一瞬，然而对于东方湮却如同是一场春秋大梦的时间。
在这四息之中，东方湮遨游了一个人的一生，这一生是碎片化的，和以往做梦一样，尽管他大梦几百年，能够记住的竟然也只有星星点点。
这个人的一生与他懦弱的一生完全不同，他是个皇者，生而为皇，即便遭到大臣篡位，依旧战至终章，没有选择逃命。
而东方湮自己也觉得惊讶，自己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奴隶，竟然会做这种梦。
还真是“春秋大梦”啊！
因为在被当作奴隶使唤的那些年里，即便他也无数次选择过想要反抗，不过他天赋平平，这些事情也只能在偶尔偷懒的时候幻想一下罢了。
对于他来说，比起尊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四息之后，一只散发着神光的人头，忽然涌入了东方湮的脑海，他面庞散发着神光，瞳孔没有任何神色，但却是涌出一片金光，直接笼罩着东方湮的整个脑海，这金光如同是能够焚山煮海。
随着这黑金之光的涌现，东方湮的脑海开始沸腾，如同紧要被煮熟了一般的疼痛，东方湮想要挣扎，却是发现，他无论如何做，这黑金之光都是犹如跗骨之蛆一般，一寸不落的洒落在他的脑海。
东方湮感受片刻，待适应了这痛入骨髓般的感觉之后，竟是感受到了这黑金之光上竟是有着一根根黑色虚幻锁链，紧紧缠绕在他的大脑之上！甚至延伸到了他的整个身躯。
“准备好灰飞烟灭了吗？”
他的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似乎都如同是耳朵一般感受到了以一句诅咒，这道声音如同是出于神砥之上，振聋发聩，他的所有感官似乎都是“听“到。
他仿佛看见了一双俯瞰着自己的金色眼睛，那是比一位皇者更加具有威严气势磅礴的眼睛，直接贯穿虚空，无视空间的映在他双瞳之中，令他惊醒。
东方湮猛然坐起，他方才真的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若是加上之前的那些梦，他已经做了四场春秋大梦。
而且唤醒他的竟然都是同一句话。
“准备好灰飞烟灭了吗？”
这道来自神砥之上，似是早已木已成舟的诅咒，在此刻命中注定般的降下，烙印到他的整个身躯！
浮生若大梦，人世几春秋。
整整四场大梦下来，让东方湮险些忘记了自己是谁。
在他的四场春秋大梦里，那是四个完全不同的人的一生，第一场梦是一位狼人盗圣，第二场梦是一个悟道呆子，第三场梦出生在一个叫地球的地方，是一位机械师和特工，而最后一场梦，便是方才说的皇者之梦。
尽管这四场梦全部是以第一视角进行的，但他依旧不敢认为那些梦中人便是自己，特别是最后一个。
他，怎么可能会变成一位王者？
大梦几千秋，今夕是何年。
若是平常东方湮遇见这种奇怪之事，可能，会发出这些类似的感慨，但是现在他忽然想起，今天，他是被刺杀者！
东方湮猛地将头看向床边，床边果然有着一个杀手正呆呆的站在那里，只是与他想象的不同，这个杀手没有凶神恶刹的扑过来，而是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己。
东方湮可以肯定，刚刚唤醒他的句话，不是眼前的这个杀手所说，应该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神谕！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不经世事的奴隶为什么会这样猜测，但他笃定，就是如此。
但若是如此，一位神竟是要他准备好灰飞烟灭？这样的猜想，若是被别人听去，可能都直接会笑出声吧。
毕竟他也只是个奴隶啊！
就像那句话说的：“你和神说话，是信仰，神和你说话，呵呵，脑子坏掉了吧！”
东方湮望向杀手手中的刀，目光微微一凝。
此刻杀手手中的刀身竟然已经弯曲，头部锋利的部分已经曲卷。
眼前的杀手身穿一身夜行衣，看这材质应该不是便宜货色。
此刻杀手见到床上的人向他看来，立刻回过神来。
“你的头是什么做的！”
杀手忽然变得极为愤怒，显然他刚刚已经用刺了东方湮几刀，但是他却是没有想到，他的刀都被砍弯了竟是没有伤到东方湮分毫。
“好，很好。”杀手大笑，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乌家竟敢耍我，你们乌家信誓旦旦的说我只要杀死你这个替死鬼，就会把剩下的钱给我，然而我没想到，你们乌家竟然派你这种高手当替死鬼，恐怕外面也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了吧！”
这个杀手看着自己的刀，愣了好一会，才自嘲的大笑起来。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违反刺客信条，同时收了雇主和被杀者的钱，就被坑了。
若不是自己这段时间缺钱，他又怎会如此？
不过这时，东方湮竟是一本正经的当着他的面解释起来。
“乌家人锤炼功法时需要沙包来陪练，于是我小时候便需要练铁头功和虎皮锻体诀来充当他们的人形沙包，我确实是乌家的奴隶，也确实是乌家找来的替死鬼。这点你倒没误会他们。”
东方湮虽然一直被乌家虐待，但心智淳朴的他，竟然依旧是把事实说了出来。
“哼，一个奴隶怎么会替乌家说话，你当我是傻子吗？铁头功和虎皮锻体诀都是最低级的功法，你唬人能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
杀手气急败坏的说道，他第一次遇见这般把自己当傻子的人！
旋即，杀手也不想着逃命，他猜测，乌家肯定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了，既然如此，那便用尽全力，再捅一刀。
“而且外面没有人布下天罗地网啊。”
东方湮认真的回答道。
他被奴役使唤多年，奴性思维早已让他丧失自我，所以他明知道这样回答会对他有危险，但他依旧是忍不住要认真回答别人问的问题。
甚至他已经忘记了如何发怒，乌家对奴隶病态的虐待，导致他情绪的缺失。
他就连梦到了自己的前世，也不敢认为，那，便是他自己。
“死！”
杀手用尽全力，手握匕首，向着东方湮捅去，但发力发到一半，他的身躯竟是陡然停滞，眼眸之中充满了惊骇。
因为他手中的刀子，竟然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