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纪元,初秋下午4:00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说起来唯一不寻常的,就是这阵阵微凉的秋风,提示着人们夏季的远离,但又有什么又能阻挡孩子们玩耍的兴致?即使是在这很久没有维护的市民广场绿地上,名叫吴小雨和吴小晴的双胞胎小姑娘仍然兴奋地互相追逐嬉闹玩耍,玩着她们的新玩具——泡泡枪,一个一个的肥皂泡泡被泡泡枪发射至天空,缓缓地在空中飘拂,而每当微风吹过,原本还是一个整体的肥皂泡泡便会在此时分裂成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于是在此时,吴小雨和吴小晴就会停止追逐,全神贯注地看着在空中那个最大的泡泡,从光影的折射中,发现映射在泡泡上,她们手拉着手,天真欢乐的笑颜。
怎知,一阵微风拂过,这个泡泡迅速分裂成两个泡泡,分开的泡泡越飞越远,从不同的角度折射着吴小雨和吴小晴的身形,再次一阵微风,那两个泡泡又各自分开,成了四个独立的泡泡,向着不同的方位各自飞去,泡泡时而重叠,时而分裂,吴小晴,吴小雨略显慌忙地用眼睛追踪着四个泡泡,她们在不同位置的泡泡中,看见变幻的光线折射着她们不同角度的身形,以至于如此熟悉自己或者彼此的她们也分不清对方了,最后不知谁,首先“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于是两个人都不知所措地笑了,童真的欢笑声听着是如此的畅快。欢唱的笑声在城市的上空越飘越远,却忽然被地铁驶过的器械声,突兀地打断了。
地铁车厢内,12岁的陈小东和往常一样,穿着校服坐在回家的地铁上。下午4:00,还没有到大人们下班的时间,此时的地铁显得空荡荡的,扶手上空置的拉环如同一个个不会发声的风铃,来回荡漾着地铁列车略显孤单的无声进行曲。无论怎么说,陈小东稚嫩的脸上找不到任何高兴的神色,他低垂着脑袋,身体向内微微蜷缩着坐在椅子上,如同一个大大的问号,或者神似一只可怜的流浪猫,两只和同龄孩子相比略显瘦弱的小胳膊无力地搭在书包的拖行架上面,显得毫无朝气。
进入初中之后,种类繁多的学习科目,已经使得小东的书包越来越沉重,而类似拖行旅行包设计的书包也因而在中小学生中广为流行。不仅如此,小东身上这套纯白的校服衬衫藏青色的校服裤子对于小东的体型来说,可能稍稍大得有些不妥帖,这套衣服已经穿了有3天的时间,幸好天生没有运动细胞,自己也不爱运动,小东并没有怎么把衣服弄脏,这反倒不似这个年龄段男孩子天生好动的本性。但衣服上一道道深深的褶皱却喻示着衣服和他的主人总是倾向于蜷缩而静止的静默姿态。
运行着的地铁是喧闹的。在地下时,高速行进的列车车轮在隧道中产生回响,而当相向行驶的两列车会车时,声音会在瞬间变得更加尖厉刺耳让人难以忍受。然而,就是地铁这种冷冰冰的工业文明的产物,也有温馨的时刻,每当地铁从地下运行到地面上时,午后夕阳的余光从座座大楼间的缝隙,夹带着大楼玻璃外墙斑斓色彩的反射,斜斜地射入车厢,轻轻地掠过小东的脸颊,似乎此刻太阳也是顽皮的。只是小东对此无心理会。
相对于地铁行进时车厢外的喧噪,车厢里却显得有些安静。大人们有的专注于手机,有的捧着报纸阅读,有的闭目养神,选择无视身边如空气般涌入的海量的资讯……手机里的,广告牌上的,资讯无处不在,这让现代人的注意力没有一刻可以放松,没人关注小东那闷闷不乐的身影。
小东郁郁地沉默着,因为数学入学摸底综合测验自己只考了63分,又是一个第一,全班倒数第一!老师让小东将试卷带回家给家长签字,以告知家长小东不佳的学习状况。小东的爸爸妈妈对小东的学习一向特别在意,对小东来说,试卷上红红的63,就等于一顿打。
想到这里,小东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真的很委屈,很委屈,自从进入初中以来,这种抑郁的心情差不多都快成为自己生活的全部。因为学习不好,自己每天都在担心受怕中度过,自己又似乎无力改变这种现状,无论自己怎么做,身边所有的人,看见自己都还是一副无比忍耐的样子。
“没人需要我,也没人欢迎我……”蓦然间有了这种可怕的想法,他求助似的拿起手机,翻看朋友圈,里面什么都有,欢笑,期待,愉快……但就是没有什么和他现在的心情相关联的,仿佛其他人的世界和自己的并不相同,想要和渐行渐远的小学朋友们说上几句话,打上几个字,或者一个笑脸?但是他们朋友圈里的阳光和灿烂,青春和欢乐,好像从来就没有抛洒入自己的世界,“他们的欢笑和我无关……”至少记忆中一直都是这样,如此这样想来,期待他人的“理解”恐怕是难上加难了,这使得小东感到彻底的孤单。
小东依旧默默地坐在车厢内的长椅上,只是更加低下去的脸被细小的胳膊掩藏起来,没人能够看清楚小东此时的表情,即使是偶尔和暖的阳光也因为小东脑袋垂下的角度而未能触及他低落的面庞,使得小东的面庞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阴郁。周围的一切对小东来说都是安静的,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小东自己心情在低声说话:
“没有人需要我,没有,真的没有,上课时老师所讲的一切我都不感兴趣,没有兴趣的事情,我该怎么办,我逼着自己也学不进去!一个学习不好的人有什么用?而且学校里别的同学们,要么专注于学习,要么自暴自弃欺负别的孩子,有谁会在意到我?我,我这个成绩不好,身体也不强壮的人呢?”
“谁都不愿跟我说话,即使有人和我说话,要么就是在嘲笑我的学习,要么就是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我该怎么办?没有人欢迎我,接受我,即使是爸爸妈妈也不能……他们关心的是我的学习,我的身体,却从来不理解我的心情。”
“一切大概都可以勉强过下去,但真的这么过下去,我真的感觉喘不过气了。是不是我终归太普通了,就像我俗气的名字一样,小东,哈哈,谁会取这个名字,简直是开玩笑,这个名字一点也不特别,太平凡!太过时了!就算起些恶俗的名字也好呀,亦凡,子轩,俊熙,泽宇,至少不会落伍,到底爸爸妈妈是有多懒?还是给我起名字都不用上心,不用多想,天呐,为什么这些不幸全都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不幸都是我,那我自己又是谁?”
“一个独一无二的……家伙?算了吧!如果我生存在网络游戏里,那么我的生命值,魔法值,攻击力一定都很低吧,”想想考卷上的数字,想到自己的处境,使得小东联想起网络游戏的人物设定,网络游戏中的每个角色都如同复杂方程式中的一组数字,如此想来好像这些设定数值和考试分数也没有多大差别,但即使只是数字组成的简单结果,小东自己却毫无优势……
“等待……我每天都在等待,每天都是这样,等待着可怜的成绩,爸爸妈妈的体罚,训斥,每天都是这样……每天,重复……到底我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别人家的小孩……谁让我叫陈小东,哦,天呐,还是想不到为什么我会叫这么土气的名字。”
自嘲的笑容浮现在阴沉的小脸上,僵硬慵懒,正当小东在思绪中恍惚的时候!骤然,一个异常刺眼的光点!车厢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微小却明亮异常的白光亮点,它诡异地飘拂在空中,旋转着,然后渐渐地,渐渐地开始变得躁动和膨胀起来,光点被撕扯成了一个足球般大小的光圈,就在这个光圈内,似乎具有极高的温度,空气瞬间被点燃,燃烧起空气中的必然存在的各种细小物质,橙色的光亮在空气中蔓延,随之产生浓烈的烟雾,瞬间让车厢里的大人们警觉,纷纷匆忙离去,但离着最近的小东却毫无察觉,他陷入自己的沉思中,他正被悲伤抑郁的情绪围困着。
光圈越变越大,随后诡异光圈所及之处,光线、空气、空间眼前的一切变得含糊,旋转,终至于扭曲,无声的烟雾中,时光机包裹着艾塔的类似玻璃的保护罩结构正一点一点地显露。
艾塔通过时空隧道被传送到了小东所在的车厢内,“砰”的一声,类似玻璃质感的保护罩经过了6500万年的超时空旅程,再也经受不住任何重力的压迫,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后,随即开始着火燃烧,当然这也是当初恐龙人设计的一部分,销毁一切可能引起怀疑的残迹。
在被“毁灭”之前,顽强的艾塔,仍然不忘带着保命的工具箱爬了出来,即使是爬这样的动作也耗尽了艾塔所有的力气,时空旅行让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疼痛,这种无处不在的疼痛叠加在一起如同置身于地狱,若非强烈的求生本能,他很可能就随着时光机器一起被烧掉了,当时空旅行带来的疼痛和眩晕逐渐消失,艾塔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真的来到了未来,惊恐得不停地四周张望,这陌生的环境,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而事实上这的确是另一个世界,属于人类的世界!
没有空想太多,艾塔知道自己这样猛然的暴露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更糟糕的是,经历了剧烈的时空旅行,剧烈改变的电磁环境可能致使他携带的隐身设备无法立即使用。“无论如何,先要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地才是。”艾塔心想。没有办法了,艾塔慌忙地环顾四周,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瞪着惊恐大眼的小东身上,从小东闪烁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他本能地意识到了小东是某种智能生物。
此时,小东再也不可能忽视这眼前的巨变!他被这腾空出世的场景吓呆了,他傻坐在椅子上,虽然本能告诉自己撒腿就跑,但腿就像不属于自己一样,麻木无感,无法脱身的小东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愣在那里,除了如惊涛骇浪般袭来的恐惧之外,思维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
时间对艾塔来说是刻不容缓的,他赶紧打开贝壳状的工具盒,取出心灵感受器,戴在左侧的耳边,谢天谢地,这东西好歹还能用,程序开启……探测小东的生物场,编码小东脑波中的频率,从而破译小东的内心,顷刻,他立即明白了小东的思绪!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没有任何恶意,相反的,现在的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帮助我吗?我会报答你的,不死即归,我的报答也是。”艾塔通过心灵感受器,生成神经元网络信号,试图和小东进行“沟通”,心灵上的沟通,同时也在和情绪进行沟通,心灵感受器在理论上,同样也可以让对方保持相对的镇定和放松。
因为通过脚步声的判断,艾塔已经察觉到刚刚被吓跑的成年人类正在靠近他所在的车厢,而艾塔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外来的生物,一旦被人们发现一定会被当作研究的对象关起来,眼下在这个高速行驶的封闭空间里,也许只有这个天真的孩子还有点可能帮到自己,这个人类看上去并不可怕,他虽然比自己要巨大,但是他的脸看起来圆润而羞涩,脑袋看起来像个红扑扑的水果,在他的大脑袋下则是略显瘦弱的身躯,四肢,总之这个幼年的人类一定不是能够伤害自己的家伙,他扑闪的善良大眼睛,神情是害怕而温和的,最重要的是,天真依旧存在,这比一切都能说明问题。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一切都很好,放松,没事的。”小东,心想着,然而却更加害怕了,小东紧闭着眼睛,在心里计数着“今天第24个不完美的诚实”然而这并没有其他23个有用,眼前这个长得像毛绒恐龙一样的怪物居然不仅能动,而且还能说人话!天呐!他真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呀!而且要赶紧醒来才好!
艾塔感觉到更多的大人们在进一步靠近,情势危急,他努力使得自己平静下来,冷静是艾塔现在唯一能做的。他通过心灵感受器迅速察觉到了小东的担心,也读取到了小东今天的心事。
“你要是能帮我藏起来,我会帮你把考试的分数改过来!你的生父生母将不会打击你。”也许是心灵感受器的翻译装置还没有适应人类的语言,小东从艾塔那里得到的信息有些语句不通顺,但大概能明白这个毛绒恐龙在讲什么。
“别上当!一定不会是真的……”对待别人可能的不诚实,或者那些他认为不可能的假设,小东从不会称之为“不完美的诚实”,除了自己的,……然而小东并没有成功说服自己,从小到大他骨子里都是个胆小的孩子,他有生之年最怕的就是爸爸妈妈拿鞋底打他的屁股,一听可以不用挨打,自己全班倒数第一的成绩居然还有得改,小东糊里糊涂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答应了艾塔的请求。
“来,到我书包里来!”小东边说边把书包里的书取出,抱在胸前,而感谢平时那堆积如山的教科书,恰好今天他都把大多数“伙伴们”留在了抽屉里,书包的大小勉强使得艾塔能够隐藏进去。艾塔也不管那么多,情势刻不容缓,他拿起工具盒就钻入小东的书包,这时候大人们也赶了过来。
“起火了,赶紧走!”一个成年男子拉住小东就往另一节车厢走,小东边死命地向后赖着,边说:“别忙!我还有书包呢。”这个成年人虽然无可奈何,但却也无法和小东争执,时间最重要,于是不由分说地拿起书包拖着小东向另一个车厢走去。
“小朋友,读书辛苦了,你的书包还真沉呀!”在地铁紧急停靠的站台上,小东这才发现“救”自己的是位年轻的叔叔,慌乱之中,这位学雷锋的叔叔竟也没察觉到小东书包里的异样。小东谢过之后,匆忙走出车站,在最近的一个没人的巷子里,把书包打开,就算艾塔也差点在结实的书包里闷死,但他还是谨慎地环顾了四周,确定没人经过之后,才敢大胆地把头伸出来,小东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艾塔。
艾塔喘了两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从小东的书包里面翻出一张卷子,小东接过卷子,发现这就是自己的数学考卷,而卷面上的分数和答案竟然已经更改过,小东一看分数居然是93分,喜悦和兴奋的情绪,让红润的色泽与微笑的弧度难得地浮现在了小东原本惊吓过度的脸上。
“真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小东迫不及待地问,好奇已经取代了之前所有不愉快的情绪。
“我在你书包里面研究了你关心的这份纸张,发现里面说的是数字的问题,我就用扫描机把你们的符号输入我的手套电脑进行研究,发现只要把这个6的符号反转过来,把×的符号换成√就可以解决你的问题。于是我通过分子激光仪打乱了纸上的墨迹分子,重新分布,聚集成新的图形,这样解决了你的问题。”艾塔回答。
“你真厉害,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幸福来得简直太突然了,小东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让他觉得幸运和开心的事了。
“可以,不过你也要答应帮我一个忙!”艾塔说得也很直接,看出了这个人类如此乐意接受自己的馈赠,艾塔知道他很有可能会帮助自己。
“行!你说,是什么?”小东干脆地回答,想都没想。
“让我了解你们的历史、科技,还有地球现存的生物!我想了解这些。”艾塔说。
小东托着大脑袋,仔细想了一下,红润泛上了脸颊,不觉脸上露出了坏笑的表情:“行,那么我有空带你去动物园和博物馆就好了!包在我身上,不过你得现在帮我把这个分数也改一下。”小东说着又从书包里面翻出英语试卷,虽然有71分,但小东觉得父母对这个分数也不会很满意。
艾塔用三只手指的手接过试卷,不解地问了一句:“这种纸上的计数字符真的对你们很重要吗?没有了它们你就回不了家了吗?”
小东想都没想,不住地点头,坚定地回答道:“重要,很重要,简直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于是艾塔学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上,人类的第一个习俗,那就是数字对人类生存的重要性,艾塔从工具盒里拿出分子激光仪,把卷子铺在路面,自己则趴在四下无人的地上,开始工作,尾巴却在有节奏的一摇一动。
小东看着艾塔奇特的身形,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些不可思议的瞬间,背过身去,他想独自整理下思绪,于是夕阳的光影,迎面抚摸着小东瘦小的身体,一份难以言喻的暖意从夕阳触及身体的那个瞬间迅速扩散至身体的每个角落。于是在那凌乱的有些肮脏的街巷拐角处,小东看似愣愣地呆立着,然而他却正在享受这一刻,渐渐地小东不知为何忍不住地开始偷笑,就是小东自己也很难想象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奇幻事件之后,自己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开怀……
直到艾塔的声音再度传来:“对了,你能够带我回家吗,在这个世界,我没有地方去了!”这时小东才又警觉地意识到了这个说话的家伙毕竟不是真的人类……
“回家?”小东迟疑地复述,这又成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