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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拉拉犁犁、拉拉犁犁”,来自俄罗斯西伯利亚的禾花雀(学名黄胸鹀)唱着清脆的歌,一群又一群低空掠过甘蔗林,向南疾飞而去。

在佛山镇东南方、直线距离约二十里处是顺德县第三区西海乡,西海村口,一高一矮两个战士双手端着汉阳造步枪,高个的战士右肩挎着冲锋枪,神气地押着汪锋和施宗廉往村里走,七八个小孩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看热闹。

汪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右手拿着一根木棍当拐杖,走路一瘸一拐,他右大腿伤口包扎处,由于血已凝固,干成褐色。施医生吃力地提着公文包跟在后边。一行走过三丈长四尺宽的石板桥,绕过一座古碉楼,向前走了约百来步,来到一个院子前,院内是一幢四进一天井的民居,为广游二支队临时司令部。

高个士兵让汪锋和施宗廉停下,他独自进去报告。

汪锋带着施医生从乐从乡进入西海乡,被广游第二支队的哨兵“抓获”时,就曾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国民党军统广州站的少校,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要求面见广游二支队吴勤司令员。西海乡不时有敌伪人员化装成农民或渔民前来侦察,哨兵哪有能力当场辨别汪锋身份的真假,他可顾不了“少校”的腿伤,强行押解他到司令部。

汪锋少校要求见的司令员吴勤,在珠江三角洲南(海)番(禺)顺(德)一带,可谓是家喻户晓的抗日大英雄。吴勤系南海县第四区南浦村(今属佛山市石湾区环市镇)人,少年时,曾师从佛山鸿胜武馆陈盛的首徒钱维方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之后,他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运动,作战勇猛,曾只身泅水炸毁敌人军舰,受到孙中山的嘉奖,被选拔为孙中山的卫士。1924年8月,他参加了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第二届学习班,是年秋,经中国共产党早期著名活动家谭平山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1925年春开始,他组织南海和顺德两县农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成为远近闻名的农民运动领袖。1927年,为配合中共广东省委秘密组织的广州起义,按照分工,他领导的农民赤卫军负责攻占佛山镇,以控制广(州)三(水)铁路沿线,巩固广州外围,广州起义失败后,为了躲避反动派的追捕,他被迫流亡东南亚。

1937年“七七事变”后,流亡海外的吴勤决定回国开展抗日武装斗争,是年冬天,他回到家乡,会同师傅钱维方,在佛山鸿胜武馆开办杀敌大刀训练班。1938年10月21日,日军占领广州,在广州沦陷的次日,他毅然带领十九个热血青年逃出广州市区,来到广州近郊的崇文二十四乡,组织起一支有五六十人的“抗日义勇队”,他率领“抗日义勇队”首先在南海县夏滘河面成功伏击了两艘日军运输船,打死打伤日军十多名,缴获一批枪支弹药;不久,“抗日义勇队”又袭击了广(州)三(水)铁路小塘车站,捣毁部分铁路设施,成功阻延了日军的西进计划。“抗日义勇队”水陆两次战斗的胜利,打击了日本侵略军的嚣张气焰,振奋了珠江三角洲人民的抗日信心。为了使“抗日义勇队”这支队伍取得合法地位,并得到武器和给养,吴勤主动与撤退到山区县广宁的广州市长、广州市游击司令部司令曾养甫取得联系,要求给予“抗日义勇队”合法番号。曾养甫鉴于吴勤率领的抗日义勇队威名大振、深得人民拥护,便给了广州市区抗日游击第二支队(简称广游第二支队)的番号,并委任吴勤为广游第二支队司令。当年12月,广游第二支队开始整编队伍。由于吴勤的声望,很多爱国人士、特别是当地青年农民踊跃参加广游第二支队,广州市郊及南海、番禺、顺德县一带,不少地方实力派和绿林武装亦纷纷投靠,广游第二支队迅速扩编为三个大队、一个直属队,总人数一度达两千多人,不过,吴司令真正能直接指挥的只有直属队。

广游第二支队成立后,吴勤即秘密赴韶关,找到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张文彬,要求党组织派干部来领导广游第二支队,没有得到明确答复。后又赴香港,找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主任廖承志,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我党经过一番调查后,决定把广游第二支队改造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于是,在1940年1月底,派中共党员干部刘向东以秘密身份赴广游第二支队,任政训室主任,并在第二支队秘密成立了中共党支部,刘向东任支部书记。9月,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决定,以中心县委委员林锵云领导的顺德抗日游击队为基础,从中山、番禺两县抽调一批党员和青年,组成独立第一中队,编入广游第二支队。至此,广游第二支队被逐步改造成我党领导下的人民抗日武装。

吴司令在办公室听完哨兵报告,立即让哨兵去将汪锋少校请进来。吴司令已经接到广州市市长曾养甫来电,说军统广州站一个少校,在执行“轿夫行动”秘密任务,将抵达广游第二支队,要求吴司令全力协助军统的工作。军统广州站站长给汪锋回电后,也马上给广州市长曾养甫(兼广州市游击司令部司令)发电,要求他通知所属的广游第二支队,全力协助汪锋少校。

吴勤虽然是广州市区抗日游击第二支队司令,手下有两千号人,不过,他还没有军衔,即使给军衔,充其量只能给个少校。

汪锋一进司令部院子,便将拐杖扔在墙脚,他是党国军人,少校军官,得有军人的仪表。

吴司令在办公室门前迎接:“少校,请,请。”吴司令对军统人员在抗战之后的表现颇有好感:1935年5月,军统在天津秘密处决了投靠了日本的原湖南督军张敬尧;1938年9月30日上午,两名军统杀手在上海租界福开森路国民党元老唐绍仪寓所,以送古玩为名,将与日方专使拙井秘密接触,欲图出山主政维持会的唐绍仪用利斧砍死。12月27日,军统锄奸团将天津大盐商、商会会长、甘心出任伪职的王竹林击毙于法租界丰泽园门前。吴勤对军统在北平、天津、上海等地的锄奸行动颇为赞许。

“吴司令,久仰,久仰。”汪锋拱手道。其实,在执行“轿夫行动”之前,他只隐隐约约听说过吴勤这个人,对广游第二支队可以说一无所知,“久仰,久仰”,只是客套话。

吴司令大惊,口气急促地问:“少校,您受伤了?”汪锋从外面进屋,由于逆光的关系,进门之时,吴司令没看到他右腿的伤。

“小伤,不碍事。”

吴司令走近一步,低头细看,汪锋少校右腿上的白布被血浸透,时间久了都成了暗红。他从血迹分布上判断,是枪伤。腿部受伤还能从乐从走过来,心里不由得佩服起眼前这位少校,是条汉子。

一直跟在汪锋后面的施医生抢上前来,焦急地说:“汪少校腿部中了一枪,子弹还在里面,得赶紧做手术,如果晚了,就得截肢。”

吴司令这才注意到施医生:脸上虽然有汗还有泥巴,但不掩其白净,西装满是泥污,也不掩其高档的材质。“您是?”吴司令暗想,瞧他文质彬彬的样子,还带着一副眼镜,一点儿也不像军统的人。

不等施医生回答,汪锋忙介绍:“他是广州著名的胸外科医生,留过洋,我们执行的‘轿夫行动’任务,就是要在后天凌晨四时,将他送到鹤山沙坪镇。”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先前广州市市长曾养甫来电,说军统广州站一名少校将抵达广游第二支队,请全力协助这名少校工作,这个协助原来是将著名胸外科医生送到国统区沙坪镇。

施医生催促道:“司令,请马上将少校送到贵军医院,我来主刀。”他担心少校的伤口会发炎,继而溃烂,届时就保不住大腿了。

吴司令也十分着急,急忙走到门口,朝外喊道:“董参谋。”

一个中年军官小跑过来。“董参谋,你即刻带汪少校去医务所,让医生尽快将子弹取出来。”

“吴司令,等等,让我说完‘轿夫行动’,再去做手术。”汪锋执拗地说,不肯先去疗伤。

吴司令见汪锋的态度非常坚决,只得说:“好,请坐下来讲。”对这位军统少校的佩服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

董参谋在茶几上倒了两杯水,送给汪锋和施医生。汪锋接过,“咕咚咕咚”猛喝了几口水,喝完,做了几下深呼吸,欲言又止。“轿夫行动”是军统广州站头号秘密任务,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董参谋察言观色,知趣地反手将门给带上,离开了司令办公室。

汪锋将椅子向吴司令处移进一步,讲述起“轿夫行动”,说蒋委员长如何重视这次行动,讲他们一行四人在佛山镇南阳大街“清晖旅社”被伪警察包围如何突围,描述在澜石圩东平河上与日军的遭遇,说到两个战友的牺牲,他几度哽咽。

吴司令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说:“少校,您放心,为保住邱老先生家的唯一血脉,我们广游第二支队一定会派出精兵强将,保证在规定的时间,安全地将施医生送到沙坪。”吴司令之所以那么激动,因为十三年前,即广州起义失败后,他曾被迫流亡到东南亚的新加坡,得到侨胞何权鼎力帮助,所以,他对华侨非常有感情,也最了解华侨的爱国之心,这次护送广州著名外科医生到国统区去,去抢救华侨子弟,从民族大义和个人感情上说,他都会全力相帮。

“谢谢司令。”

吴司令慷慨地说:“大家都是抗日,你我一家人,谢什么!”他不解地问:“少校,你们‘轿夫行动’计划,将施医生从九江镇送过西江,为什么定在后天凌晨4点整。”

汪锋答道:“我们站长在制订这个计划时,考虑到日军在九江镇驻有重兵,有巡逻艇在西江上巡逻,西江非常宽,约一千二百米,白天划船过去,太容易被发现,一旦被发现,巡逻艇追上来,必死无疑,只能在晚上偷渡。我们站已经通知在鹤山县的国军155师,后天凌晨4点整,让他们组织人员,组织数艘船只,在船上架机枪,从沙坪杰西码头出发,到西江江中心一带来接应我们。”

“好,这个时间选得非常好。”吴司令由衷地赞道,他心想,晚上偷渡西江,即使日军巡逻艇在江中心一带追上我方偷渡的船,数艘国军的武装船足可以与之抗衡。“少校,你马上去做手术,等你做完手术,我会派司令部政训室主任刘向东与你商谈护送细节。现在,你得马上去医务所。”说罢,将房门打开,再次招来董参谋,对他说:“快去找副担架来,送汪少校去医务所。”

汪锋躺在担架上,二名战士抬着担架,出了司令部大院,董参谋和施医生跟在后面。担架七拐八转,绕过几栋民房,进入一个有三间平房的小院。一进院子,一股浓浓的来苏味和血腥味扑鼻而来,院子里横七竖八的竖着一排排竹竿,竹竿上还挂满了白布条,在晾晒。

一进院子,董参谋就大声吆喝:“刘军医,刘军医。”他不知道汪锋的身份,他只是从吴司令的态度上判断,伤者地位不低。穿白大褂的刘军医从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问:“董参谋,您送来的伤员情况怎么样?”

“枪伤,子弹还在里面。”

“快抬进手术室。”

董参谋走近刘军医,叮嘱道:“吴司令指示,要用最好的药。”刘军医苦笑了一下。

担架抬进了白色布帘上写着“手术室”三个字的房间,施医生跟了进去,他环顾四周,双眉微蹙:这哪是什么手术室呀,没有手术台,没有麻醉机,没有无影灯,也不见护士,药柜上的药屈指可数,手术台简陋得离谱:两排砖墙上,架着一个三尺宽的木板,木板上再铺着一块白布外加一个白布枕头而已。

担架被轻轻放在手术台旁的地上,两名战士用力将汪锋抬上手术台。刘军医动作挺麻利,戴上消毒过的橡胶手套,用手术钳剪开包扎伤口的白布,仔细查看伤口,眉头紧锁来到门口,朝门外喊了一声:“阿蓉,准备手术。”一位系着白色围裙的姑娘跑了进来,直接走到靠墙的桌子旁,动作熟练地将手术刀、止血钳等放在白色托盘里,将托盘放在一张竹椅上,再将竹椅端到手术台旁。

这就是手术前的准备?

施医生的心从震撼到吃惊,再到渐渐平复,他走近手术台,对刘军医说:“刘军医,小姓施,广州慧济医院的胸外科医生,我查看过汪少校的伤,他右腿被子弹打中,子弹还在里面,让我来为他做手术吧。”战前,美国人开办的慧济医院在广州非常有名,不少医生都曾留洋过,达官显贵都喜欢到这家医院看病,在法国留过学的施宗廉更被誉为广州“一把刀”。

刘军医回过头,盯着施医生,十分地激动:“您,您是施宗廉教授!”

施宗廉矜持地点点头。

“好,好,施老师,您来主刀,请允许我做您的助手。”战前,刘军医在顺德县城一间私人医院做外科医生,他的病人就有转院到慧济医院的,对施宗廉也是早有耳闻,他自己就一直想去省城医院进修,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这不机会来了,广州“一把刀”亲自做手术,多好的学习机会呀。

施医生点了一下头,吩咐道:“护士,马上给病人打一支局麻药。”他盘算,麻醉药打下去,七八分钟后药效才出来,这期间有足够时间穿白大褂,双手消毒,戴手术手套。

阿蓉第一次接触省城大医院的医生,还是名医,怯懦地说:“没、没局麻药。”

“没麻醉药?那,你们的手术?”施医生没法相信,没麻醉药的手术!

刘军医忙解释:“施老师,我们做手术,一般都是让战士咬着毛巾。”

施医生瞠目结舌:“咬,咬毛巾,你的意思是不打麻药?”动手术,不用麻醉药,谁受得了!

“我们医务所没有麻醉药,我会配制麻醉药,不过,缺少主要原料。”刘军医平时给战士做手术,没有麻醉药,痛,只能让战士咬毛巾。不过,在条件允许时,他会自制中药麻药,即将洋金花(又名曼陀罗,华佗发明的麻沸散的主要有效成分就是曼陀罗)、草乌、当归、川芎按比例配好,然后加水,煮沸两三分钟,用三层纱布过滤,去渣后,在手术前,让患者内服,不过,这种自制的麻醉药效果很差,没法与西药相比。广游第二支队刚从番禺根据地撤到西海根据地,医务所在匆忙的转移过程中,不幸将几味中药丢失,其中就有洋金花,由于日军对洋金花这种中药封锁得厉害,一时没弄到,所以刘军医来西海根据地后一直没配成麻醉药。

施医生吁了口气说:“我带了麻醉药。”施医生所携带的公文包确实有从共荣医院手术室“偷”来的麻醉药盐酸普鲁卡因,且不少,有十六支。说着,他转身欲去打开牛皮公文包。

听施教授说带有麻醉药,刘军医顿时两眼放光。一来,给少校取子弹有了麻醉药;二来,他极想为二支队医务所“讨”几支麻醉药,哪怕一支也好。

躺在简易手术台上的汪锋挣扎着坐了起来,低声吼道:“绝对不能动包里的麻药,施医生,不用麻药,你来做手术,我扛得住。”

施医生不忍,说:“没有麻药,手术会非常、非常疼的。”

汪锋态度异常坚决:“这是命令,执行。”

施医生认识汪锋才二天,说确切一点,前后只有二十四小时,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了解少校的秉性,一个说一不二的军人,他咬着牙说:“护士,给少校拿块毛巾。”

阿蓉在靠墙边的桌上,拿起一块白色毛巾,折成长条,来到手术台前,两手将毛巾绷直,汪锋张开嘴,用牙咬住。

施宗廉怔怔地看着,心中对汪锋少校又增添了一分敬意。刘军医则表情淡定,不像施医生这么激动,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他为许多战士都取过子弹。咬毛巾取子弹,这种手术过程中,战士痛昏过去的非常多,部队在经常被日军追着打的情况下,从某种意义上说,能有医生在手术器材消毒比较好的情况下,为你取子弹,已经算十分幸运了,麻醉药,最好别指望。

在没有对患者实施麻醉的情况下做手术,施宗廉从医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

广州著名胸外科医生,法国留学生,做过数百例心脏手术,做腿部取子弹的手术,可谓轻而易举。施医生为了减少手术时间,减轻少校的痛苦,整个过程,从下刀切开组织,取子弹,用消毒纱布吸血,缝合,施医生一气呵成,没有让助手刘军医插手,手术用时只有二十分钟,且非常成功。汪锋的手术做得如此短,除了广州“一把刀”施宗廉高超的技术外,也得益于没有用麻醉药,因为没用麻醉药做局麻,患者受伤部位的肌肉等组织就不会板结,肌肉和组织更富有弹性,对主刀医生而言,切开组织、止血、缝合等都比较容易。当然,天下的外科医生没有人愿意这样做。

手术完成那一刻,坚强的少校还是痛昏了过去。少校昏迷了半个小时,醒来时,见自己躺在另一间病房的病床上,轻轻动了一下右腿,伤口处非常疼,他深深吸了口气,两手用力撑,坐了起身,喊道:“护士。”

在隔壁病床旁为患者换药的阿蓉走了过来。“快去叫你们政训室主任过来,有急事。”汪少校记得在离开吴司令办公室时,司令曾说过“等你做完手术,我会派司令部政训室主任刘向东与你谈细节”。

阿蓉知道他是司令的客人,不敢怠慢,立刻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董参谋推开白色门帘,进到屋里:“报告少校,刘向东主任在司令部门前晒谷坪上等您。”施医生闻讯,也进到屋里。

汪锋急道:“好,赶快带我去。”说着挣扎着欲下床。董参谋见状,到院子里召来两名战士,一个抱双腿,一个抱腰,小心翼翼地将少校抱上了担架,将汪锋送到司令部门前的晒谷坪。

战士将汪锋从担架上扶了起来,施医生一边搀扶着汪锋,一边叫他小心,别碰撞伤口,少校以左脚做支撑点,痛苦地咬牙,一步步挪到晒谷坪东边一张长条青石板凳上坐下,晒谷坪东西两边各有一张长条青石板凳,一个长些,一个短些。

汪少校挺直身板坐在石板凳上,见晒谷坪上一角,两个挎着手枪的男战士静静地站在那儿,在晒谷坪中间,五六个身着国军军服的年轻女兵围在一起,只有一个腰挎手枪,其他则扶着步枪,叽叽喳喳地说笑,女兵群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双眸明澈如水,嘴角有两个小酒窝,空着手,怯生生站在那,看着别人笑。汪锋坐在石板上,暗想,广游第二支队怎么会有这么多女兵。转而又想,瞧这些女兵手中的武器也忒差了,当烧火棍差不多。

施医生惊奇地打量着女兵们。作为医生,平时看到的女人多是护士或者病人。但同样是女人,这些女兵与他们医院的护士完全不同:她们的脸,黑里透红,健康的黝黑和青春的红晕;她们的身材,丰满结实,朝气蓬勃,颇为诱人。脸色、身材、精神面貌和他们医院的护士都有天壤之别。

这时,从司令部小院出来一位中年军官,径直走向汪锋,在汪锋面前停下,“啪”地一个立正,中气十足地说:“报告少校,政训室刘向东向你报告。”

汪锋一听“刘向东”三个字,兴奋地用左脚做支撑,咬着牙站了起来,身体的重心都在左脚,由于站起来太猛,牵扯到伤口,疼得他是龇牙咧嘴。“幸会,刘主任,我们找个地方谈吧。”

“少校,这里没有外人,就在这里谈吧。”刘向东知道汪少校做完手术不到一个小时,移动不方便,瞧他站起来痛苦的样子。

汪锋不情愿地说:“好吧。”心中对刘向东的话有些不满,不过没有发作。晒谷坪明明有这么多不相干的士兵,你却说没有外人。

“遵照吴司令的指示,为全力支持贵站的‘轿夫行动’,我们广游第二支队紧急组建了一支特别护送小分队,代号叫‘红棉行动’,我们的‘红棉小分队’一定会在规定的时间,将施医生安全送到鹤山沙坪。”

汪锋知道广州特高课追杀小组的厉害,却完全不了解广游第二支队临时组建的护送小分队人员的素质,他急着想知道小分队人员的情况:“让我看看队员。”

“队员都在这里。”

汪锋疑惑地问:“在这里?”晒谷坪上,只有两名男战士和六个女战士,哪里有什么特别护送小分队?他想象中的特别护送小分队,起码得有十个左右精壮的男战士吧。

刘向东心里明白少校的疑惑,向女兵中唯一佩带手枪的女兵喊道:“梁红玉。”一位身材高挑、丰满、三十出头的女兵快步从这群女兵中出来,小跑来到刘向东面前:“到。”汪锋一眼就看出,在这群女兵中,她年龄最大。

刘向东命令:“列队。”

梁红玉挺胸答道:“是。”声音清脆,有力,是个带过兵的。

汪锋心中一叹:“好一个知性端庄的女兵。”

她跑回晒谷坪中间,用清脆的声音大声喊道:“集合。”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女兵们迅速跑了过来,男兵在左,女兵在右一字排开,动作干练、整齐、训练有素。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女兵个个挺胸抬头,英姿飒爽的一字儿排开,那个空手的,离群的女孩见状,怯生生地走到队伍中,站在最右边。这排男女混搭的队列中,两个女兵非常显眼,一个是个头特别高的那个,比男战士还高半个头,而且非常健硕。另一个就是那个空手的女孩,她身着农家女孩服装,在队列中显得特别青葱、瘦弱,从头到脚与女兵的称呼不相称。在其他队员做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时,她的动作慢一拍,与整个队伍完全不协调,怎么看也不像军人。

汪锋一怔,暗想:难道眼前的二男六女就是刘主任所说的红棉行动小分队成员,难道那个叫梁红玉的女子是队长?

“稍息。”梁红玉转身,小跑再次来到刘向东面前,中气十足:“报告,‘红棉小分队’应到八人、实到八人,队列整理完毕,请指示。”“红棉小分队”八名战士,有两名男战士和一名女战士来自直属队,四名女战士来自独立第一中队,小分队队长梁红玉来自独立第一中队侦察小组,身子单薄,着农家服的女孩,她并非广游第二支队战士,她来自西海乡的姊妹会,属临时借来的。这些队员都是刘向东挑选的,他之所以从独立第一中队挑选最多战士,因为,独立第一中队完全由我党独立领导。

汪锋血脉贲张,霍地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对身旁的刘向东大声嚷道:“叫你们吴司令过来,派这么几个女人,去执行蒋委员长亲自交代的任务,太不负责任,太不负责任了!”少校愤怒当然有他的理由:军统广州站行动组,在广州,与菊池所在特高课曾数十次交手,菊池的手下,个个枪法极准,还擅长近身格斗,军统行动组人员都受过专业训练,尚且难以对付,你们这几个女兵岂能对付?再说,从西海乡出发,到龙江镇,再到九江镇,这一路遍布荆棘,除了会遇上菊池率领的特高课,还有可能会遇上伪第二十师第四十旅,或者也可能遭遇伪绥靖军、护沙队、联防队等,只派两个男兵,六个女兵,能应付得了吗!

眼下,乃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时期,刘向东以大局为重,没有发作,他赔着小心,轻声耐心地解释说:“少校,我们这样做,有我们的考虑。”

“什么考虑?”少校黑着脸,态度非常不好,军统的人,在哪儿,都是高人一等的。

“出奇制胜。”

“出奇个屁。”汪锋怒道,“刘主任,你要搞清楚,‘轿夫行动’是蒋委员长亲自过问的,不容半点闪失。我的两个手下,受过严格的训练,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今天凌晨,我们在东平河渡河时,他俩被日军特高课打死,你,你竟然派这么几个农村妇女执行这项任务,敷衍谁呀!我们站长一定会向曾养甫讨要说法。”汪锋从吴司令处得知,广游第二支队的番号是由国民党广东省党部书记、广州市长、广州市游击司令部司令曾养甫给的,并得到国民政府部分给养。少校还不解恨,补了一句:“追杀我们的是广州宪兵司令部的特高课,明白吗!”

汪锋既没有听刘向东讲解“出奇制胜”的计划,又没了解女战士的情况,就当着战士们的面咆哮,还轻蔑地说女战士是农村妇女,脾气一向很好的刘向东被激怒了,他回敬道:“少校,不要这么看不起人,好吗!”“好吗”两字说得很重。

汪锋见自己的威胁没有吓倒刘主任,气急道:“哼,派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我要向重庆方面汇报。”军统的人在国军中就自视高人一等,素来喜欢用重庆方面来压人,国军大大小小的将领也确实怕这一招。

刘向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思:“如果不让女战士亮亮本事,看来很难说服这位傲慢的军统少校。”想及此,喊道:“叶小兰,出列。”

“是。”叶小兰中气十足,从队列中向前迈了一步。她中等个子,年龄二十出头,来自佛山镇。叶小兰从小在鸿胜武馆习武,既有佛山人的聪明秀气,又有习武人士的豪迈阔达。三年前,吴勤司令从海外归来,在佛山鸿胜武馆开办杀敌大刀训练班时,叶小兰报名参加了这个训练班,她称吴勤为师叔,吴司令很欣赏她的拳脚功夫。两年前,吴勤领导的抗日义勇军获得国民政府给的番号后,叶小兰毅然加入了师叔领导的广游第二支队,被分在直属队。

“你来同少校切磋一下。记住,少校右腿有伤,刚做过手术,你不能攻他的下盘。”

“是。”叶小兰小跑过来,低头朝汪锋受伤的大腿看了一眼。

汪锋叫了一声好,顿时来了精神,在残酷的战争中,一切都靠真功夫,一个女孩子敢向自己挑战,一时间来了精神,全然不记得自己是一个刚刚做过手术的人。他微微提起受伤的右脚,左脚发力,向前单腿跳了两步。施医生见状,冲了过来,急道:“少校,小心,小心哪,你这样跳,伤口缝合处会破裂的。”

刘向东认真地说:“少校,您如果能在拳头上胜她,我马上换下所有女队员。您放心,她不会攻你受伤的地方。”

汪锋细瞧叶小兰,眉目清秀,中等个子,脸露不屑,向叶小兰招了下手:“进招吧。”少校少年时代也曾习武,颇懂江湖规矩,对方一介女流,男人不能先出招。

叶小兰浅浅一笑,抱拳道:“请多指教。”话出,拳到,一个直腿向汪锋左腿铲去。汪锋忙一个侧身,没让打着。他右拳疾出,直向叶小兰面门打去。这一拳,他足足用了九成力,他气恼:刚才明明说好了不准攻我下盘,怎么出尔反尔。其实,叶小兰平时习惯攻对手下盘,这不,攻出之时已经后悔,急收了力道。

见少校拳到眼前,叶小兰左手一格,双手握拳向上校两肋打去,少校向后疾退一步,没让打着,不过,这一退,由于退得匆忙,没顾得及受伤的右腿,右腿受到拉扯,疼得不行。

施医生在一旁急得直喊:“停,停,停止比武!”

但比武之人兴起,哪里会听他的。

叶小兰左腿微屈,右脚向前半步,左拳变掌、屈肘,右摆,击向汪少校颈部,这个部位可是人体重要穴位“人迎”,若被击中轻则顿时昏阙,重则不死也会终生残废。少校识得这一招是“韦驮献杵”,旋即右肘以一个“顶天立地”向上拨开。叶小兰跟着向前一步,双拳左右向他额头两边击去,好一个“双风贯耳”,原来,叶小兰刚才那招“韦驮献杵”乃虚招,这第二招才是实招,汪少校狼狈后退,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叶小兰早已减力,手下留情。

少校好不容易才站稳,脸上显得尴尬万分。叶小兰没有乘胜追击,她冲汪锋双手一揖:“承让!”刚才一番交手,叶小兰心里清楚,少校武功不弱,如果他右腿没有受伤,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少校心里暗喜,看来‘红棉小分队’藏龙卧虎哇,不过,他嘴却不饶人:“哼,日军特高课又不与你比拳脚,他们枪法极好。”

刘向东也不反驳,喊道:“田娜,出列。”

队列中,站在最中间的一位女战士提着步枪站了出来,她是队伍中唯一带着近视眼镜的战士,少校用眼角瞟了一眼,暗笑,戴眼镜的女孩也能打仗?

刘向东命令道:“右前方,鱼塘后边三棵木瓜树,将最左边那棵树上最大的木瓜给我打下来。”

田娜声音绵绵的,中气不是很足:“是。”

只见她单脚跪地,左手平稳地端起锃新的三八式步枪,屏住呼吸,扣动扳机,枪响瓜落。晒谷坪,所有士兵中,她这支枪最新。男女战士都拼命地鼓掌,大声叫好。

少校喜形于色,啧啧称好。三八式步枪俗称三八大盖,重量约8公斤,如此重的枪,这文秀女孩从端起枪来,瞄准、射击,一气呵成,不简单,真不简单,即使在他们军统广州站行动组,也没有枪法如此好的人。

刘向东骄傲地介绍:“少校,她可是国立中山大学物理系的高才生。”还得意地补充一句,“两点成一线她比谁都理解得透。”

女孩子读完小学的已属极少,更何况读大学,少校对钟灵毓秀的田娜极为欣赏,对她说:“巾帼不让须眉,好,执行完这次任务,我给你举荐,来我们军统。”军统的人走到哪,都有非常强的优越感。在军统广州站,无论是行动组还是情报组,都有不少女特工。

田娜略显羞涩地一笑,她向刘向东主任投去求助的目光,她不知如何回答少校的话。

少校领教了叶小兰的武功,见识了田娜的枪法,对眼前的女战士们的看法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过,汪锋有一点还是不放心,担忧地对刘向东说:“从你们西海乡出发,最后到达鹤山沙坪镇,要渡过江面很阔的顺德水道和西江,她们行吗?”珠江三角洲河流纵横,水网复杂,战前,到处都是渡口,有船工摆渡,现在,渡口绝大部分都没船了,要过河,要过江,不会划船,不会游水,寸步难行。

刘向东自信地说:“少校,这点您放心,我们在挑选队员时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这些个男女战士,全都在江边、河边长大,人人会游水,个个会划船。您看,队列中最瘦那个女队员,她叫霍细妹,不要小瞧她,她家是水上人家,她在船上长大,水性特别好,她潜在水里可以十分钟不出来,想不想看看。”刘向东所言极是,红棉小分队的男女战士,大多从小就靠一支桨、一只小艇,穿梭于大河小涌之间,风里浪里撑船、游泳如履平地。

汪锋忙摇手:“不用,不用了。”他将刘向东拉到一边,轻声问:“队长能力怎么样?”他心中早就嘀咕:“小分队的队长怎么也是女的,难道你们广游第二支队就派不出有丰富作战经验的男人做队长吗?”

“呵呵,梁队长,这您请放心,她可是老游击队员了。”刘向东一点也没有夸张。队长,姓梁,名红玉,顺德抗日游击队在顺德县城大良镇蓬莱小学成立之时,她就参加了游击队,她经常深入敌后,累立战功。今年6月初,她曾随游击小组秘密进入顺德县城大良,在闹市区击毙日军军曹一人,并乘混乱之机,向民众散发传单,高呼口号,然后胜利而归;6月底,她又化装成农妇,以拜神为名,到大良侦察敌情,7月1日,随游击小组再次进入县城大良,成功袭击了宝林寺(宝林寺始建于唐末五代之南汉殇帝光天一年)附近的日军军车。

“刘主任,你刚才说出奇制胜,怎么个奇法?”汪锋现在已经对刘向东有所了解,知道对方很有水平,很有谋略,他现在极想知道刘向东的“出奇制胜”是怎么样个奇招。

“少校,等一会儿您就知道了,先休息一会吧。”刘向东扶着少校坐在石板上。

汪锋脸色憔悴,昨晚一夜没睡,又刚做完手术,出血太多,身心疲惫,他坐在长青石板凳上,合着眼静静地休息。

一袋烟工夫,西海乡姊妹会的一名女干部抱着一摞衣服从远处走来,将衣服搁在晒谷坪那张短青石板凳上。

刘向东朝战士们喊道:“女同志去挑一下适合自己的衣服。”

汪锋只是合着眼休息,他听刘向东大声喊,睁开眼,见短青石板凳上一堆衣服,女兵们都在挑衣服。

刚才与少校比武的叶小兰拿起一件白色衣服,两手拿着,放在胸前比画,看合适与否,其他队员拿的衣服也都是白色上衣和黑色裤子。

少校不解地问:“怎么都是白色上衣黑色裤子?”

“少校,我们这一带缫丝厂的女工都喜欢这样穿。”在顺德县缫丝业发展的鼎盛时期,缫丝厂的女工几乎有百分之八十是自梳女(《顺德县志》记载,民国初时,顺德蚕丝业发达,许多女工收入可观,经济独立。她们看到一些姐妹出嫁后,在婆家受气,地位低微,因此不甘受此束缚,情愿终身不嫁,于是,选定良辰吉日由亲人或好友将其辫子绾成一团紧贴在脑后勺,称为髻,表示终生不嫁,成为“自梳女”),自梳女的标准打扮就是立领斜襟白衣,黑色宽松长裤,当然,也有少许黑衣黑裤的。战前,西海乡有好几家民营缫丝厂,现在有一半倒闭了,不少自梳女都回了家(自梳女平日可继续居住母家,采桑缫丝,自食其力,闲时常到“姑婆屋”与众姐妹聚会,年老或病危,必须移居“姑婆屋”,绝不能在母家去世),西海乡姊妹会的干部向她们借了几套衣服。

少校突然醒悟:“哦,你让战士们全部化装成在缫丝厂做工的自梳女,是吗?”原来,刘向东所说的“出奇制胜”就是这个呀,好,这个办法比较好,施医生白白净净的,穿上白衣黑裤,混在上班女工队伍中,敌人确实难以发觉。

“是,所有女战士和医生都穿上自梳女的衣服,从我们西海根据地到龙江镇,再到南海县的九江镇,这一路,有七八家缫丝厂仍在开工,估计每天有一两千个穿着白衣黑裤的自梳女走在大道小路上,队员们这样穿,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中国丝绸百分之八十在广东生产,广东百分之八十在顺德,顺德一县就有机器缫丝厂三百家,占了全国一半,从业工人六万多,女工五万,顺德拥有中国数量最大的近代产业工人,比上海还多,“一船丝茧出,一船白银归”是当时的生动写照。1929年,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了空前的大危机,重创了顺德缫丝行业,近一半缫丝厂倒闭,不过,在战前仍有一百余家缫丝在生产。1939年,日军侵占顺德县后,强制丝厂复工,以便日本的三井和三菱洋行强行低价收购蚕茧和生丝,全县大约有三四十家机械缫丝厂在开工,工人有一万多。

少校担心地问:“如果被敌人盘问,她们有没有统一口径,说是哪个厂的。”

“您放心,我已经交代过,如果遇上敌人盘问,就说是龙江镇利源兴缫丝厂的女工。”

“如果敌人问得很细呢,会露出马脚吗?”

“少校,这您也放心,队员都是我们南海顺德人,几乎家家都有人在缫丝厂做事,她们对缫丝厂有所了解,其中有一个还在缫丝厂做过。”刘向东喊了一句,“霍细妹。”

霍细妹怯生生地向前走了几步:“到。”

“你在哪个厂做事。”

“龙江利源兴缫丝厂。”

“哪个车间?”

“抽丝车间。”一般缫丝厂都有五个车间,即选茧车间、煮茧车间、抽丝车间、翻丝车间和整理车间。

为彻底打消汪少校的疑虑,刘向东说:“细妹,给少校唱一首缫丝厂女工喜欢唱的歌。”

霍细妹低着头,眼看着自己的脚,扭捏半天,就是不开口。在刘向东再三催促下,她红着脸,轻声唱道:“头回声响嗡嗡,享福的人们还在梦中;二回声赶路匆匆,街头灯影暗,夜色正朦胧;三回声工厂生活,东方鱼肚白,太阳还未红。”所谓“头回声响”,是指缫丝厂的汽笛声,工厂每天上午六时开工,下午六时收工,工人在上班的路上还要花费时间,绝大部分人家都没有闹钟,更没有手表,工厂为了让女工能够按时来上班,就在凌晨四时三十分的时候,汽笛就会第一次鸣响,半个小时后,汽笛开始第二次鸣响;五时三十分的时候,汽笛第三次响起,这次汽笛声也是开工的铃声。

汪少校频频点头,他终于满意了。

刘向东转身对董参谋说:“你去找套军装给少校换上。”

少校忙说:“不急,不急。”少校心想,“轿夫行动”时间紧迫,快让队员们都换上衣服,早点出发,我衣服有血迹,脏点,没关系。

“少校,我们得借用您的衣服。”

汪锋一愣:“借我的衣服?”

“董参谋,来,扶少校进院子里换衣服。”董参谋遵命,扶着少校进到司令部院子里。

刘向东用手招来梁队长:“你给施医生找一套合适的衣服。”

梁红玉在青石板凳一堆衣服里寻找:“报告,没有男人的衣服。”

“我没说要男装,你给施医生找件自梳女的衣服。”

“好嘞。”老侦察员出身的梁红玉,瞬时领会了刘主任的意思,让施医生化装成普通女工,同她们这些缫丝“女工”混在一起,很难被发现,这个医生的皮肤比我们女战士的皮肤还要白净,穿上女工服,同我们在一起,真的不容易被发现。

梁红玉上下打量施医生一番,便去挑了一套衣服交给施医生。施医生双手接过自梳女的衣服,眉头紧蹙。省城医疗界著名的“一把刀”,平时穿惯了西装、皮鞋,现在竟要穿自梳女的衣服,心里别扭得很。

刘向东见施医生满脸不悦,理解他的心情,安慰道:“施医生,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委屈您了。”

施医生听到刘主任说“为了您的安全”,思忖:“在澜石圩码头的那批特高课肯定已经渡过东平河,一路追杀过来,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我,一个穿白色西装,穿皮鞋的医生。我换上白衣黑裤,打扮成自梳女,走在往九江的路上,即使遇上特高课追杀小组,他们也认不出我。”想到这,他心中不免暗赞,好计谋。

刘向东一拍脑门:“啊,差点忘了。他快步走向那名西海姐妹会的干部,请她去找一顶自梳女常戴的黑色圆筒帽来。施医生短头发,不戴帽子,一眼就能看穿是男扮女装。

刘向东亲自带施医生到自己办公室去换衣服。女兵们拿着挑好的衣服,到隔壁老乡家去换下军装。

董参谋扶着少校从司令部院子里出来。少校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国军军装,他身材槐梧,又是军人,穿上军装,格外精神。不一会,施医生也换好衣服,在刘主任的陪同下从院子里出来,施医生双手拿着刚换下的那套白色西装。女兵们见到施医生这副自梳女打扮,都哧哧而笑。不过,心里头还是承认:“像,很像。”

刘向东忙制止:“严肃点,有什么好笑的。”边说,边从少校和外科医生手里拿过他们刚换下的黑色中山装和浅白色西装,对两名男战士说:“去,找个地方,换上。”

少校暗赞:原来“出奇制胜”的奇在这里呀,此招真绝。

两名男战士拿过中山装和白色西装,他们可不敢跑进司令部大院换衣服,他俩小跑,朝不远处一棵大榕树跑去,躲在树后面换衣服。

不一会儿,两名男战士分别穿着黑色中山装和白色西装从树后面出来,走路很不自然。女兵们都看呆了:“哇,好英俊,好洋气。”刘向东暗想,俗话说得好,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瞧,我们的男战士跟换了个人似的。

汪少校赞道:“衣服非常合身,好!”殊不知,两名男战士之所以穿得那么合身,是刘向东主任在挑选战士时,有意按照汪少校和施医生的身材挑选的。

刘向东得意一笑:“少校,来,借一步说话。”刘向东扶着少校,来到离晒谷坪只有七八步远的大榕树下,在一个麻石长凳旁停了下来。刘向东将手上的军用地图摊在大麻石上,说:“少校,我们‘红棉行动’的计划是这样,今天傍晚,天一黑,我们的两名男战士和六名女战士就到西海涌一个简易码头,乘船出发,船估计一小时后可以进入顺德水道。您看,这是顺德水道,船出西海涌后,即向右拐,在顺德水道上,逆水而行。船到勒流圩稔海村时,两名男战士先上岸,他俩上岸,主要任务是引起附近日军和伪军的注意,目的是将日军特高课吸引过去,上岸后,他俩往甘竹滩方向走。”这个时候,大宗货物由沦陷区广州走私到国统区鹤山县沙坪,多走勒流——甘竹滩这条线路。

“他俩是饵,死士呀!”汪锋心生敬意,广游第二支队两名男战士,穿着自己和施医生的服装,主动去吸引凶残的日军特高课追杀小组,两个对十个,这生还的机会非常小。正因为如此,所以,少校才用了古代的一个词汇:“死士”。

“‘死士’嘛,有些不恰当,不过,他俩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佩服,佩服!”

“两名男战士上岸后,船继续向北航行,到达龙江镇附近的坝甲村时,女队员带着施医生上岸,上岸后,她们就沿着与江佛公路平行的小路走,务必明晚到达九江镇。”走大路当然不行,太容易暴露,不过,走小路,就远多了。

汪锋回头向晒谷坪望去,担忧地说:“刘主任,缫丝厂女工扛着步枪去上班?”六名女战士,队长梁红玉挎手枪,四个持步枪,一个空手。

“少校,您放心,这个我早有安排,稍等片刻。”

不多时,一名精干的中年男子从远处走来,肩上挎着好几把手枪,老远就说:“刘主任,你要的枪我给送来了。”

刘向东迎上去:“谢谢独立第一中队的支持。”送枪者为独立第一中队队长林锵云(建国后,林锵云历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委员、广东省总工会主席、中共广东省委常委、广东省副省长)。

两个月前,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决定,以中心县委委员林锵云领导的顺德抗日游击队为基础,从中山县和番禺县抽调一批党员和青年,组成独立第一中队,编入广游第二支队,该中队是我党直接领导的武装。

“不用谢,应该的。”一边说一边将手枪轻轻放在麻石凳上。

“女同志都过来,都换上手枪。”刘主任招呼道。

女战士欣喜若狂,一窝蜂地从晒谷坪跑到大榕树下,争抢最新最靓的手枪。

刘主任:“一人一把,不用争。”女队员将手枪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她们大部分没用过手枪。

林锵云将梁红玉叫到一旁,向她详细讲解九江镇日军的布防情况。三个多月前,作为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委员的林锵云,曾与中共南番中顺中心县委书记罗范群,从九江镇“偷”渡西江,到达对岸的鹤山县沙坪,与国民党顺德县党部书记长陈文洽(3月初,顺德县城第三次沦陷,国民党顺德县党部、县政府撤至鹤山县沙坪)商谈共同抗日事宜,所以,林锵云了解日军在九江镇的布防情况。

最后,他轻声叮嘱梁红玉:“你们渡过西江,完成护送任务后,就去找鹤山我党的特别支部,让他们安排你们归队。”

汪少校向站在晒谷坪上的董参谋喊道:“董参谋。”

董参谋快步走了过来。“我那支冲锋枪呢。”汪锋来到西海根据地时,随身带的那支冲锋枪被哨兵给缴了。

“您放心,在我办公室放着呢。”

“请你拿来好吗?”

“我这就去拿。”说着,董参谋走向司令部大院。

不多时,董参谋拿来了一支锃新的冲锋枪,男女队员们都好奇地围了过来,都没见过这种枪。汪锋从董参谋手里接过枪,冲田娜喊道:“你过来。”田娜走近少校,汪锋双手郑重地将冲锋枪递给她,说:“你们护送小分队火力太弱,你用我这支枪吧。”汪锋在澜石圩码头,在渡河时,亲眼见到日军特高课用九六式6.5mm轻机枪(俗称“拐把子”)射击,小日本的这种机枪,一个弧形弹匣能装三十发子弹,广游第二支队临时组建的“红棉行动小分队”武器全是手枪,如果与日军特高课遭遇,她们肯定会吃大亏。

汪锋的这支冲锋枪,原装美国货,杀伤力非常强,在美国被誉为“战壕扫帚”,敌人只要挨上一颗它射出的子弹,就有可能立即丧失战斗能力,也只有他们军统等少数部门才配备这种原装进口的枪。

田娜双手抬起又放下,她犹疑着,她不清楚少校的身份,没敢接少校递过来的枪,她向刘主任投来求助的目光。刘向东心想:“少校不愧久经战场,红棉小分队六名女队员只带手枪的话,如果在路上遇上日军特高课,双方交火,我方火力太弱,会吃大亏,惭愧,刚才没想到这一层。当然,即便想到,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枪。”

刘向东示意田娜收下冲锋枪。田娜接过枪,端详好一会儿,心里非常高兴。十分钟前,她从林队长送来的手枪中,“抢”了一把驳壳枪(汉阳兵工厂仿造德国毛瑟军用手枪),弹匣虽可装二十发子弹,比一般手枪要多,但毕竟是手枪,毕竟是仿造,射程太短。

田娜好奇地问:“请问汪少校,这是什么枪?”

“冲锋枪,美国M1928A1汤姆逊冲锋枪。”

“这枪有多少发子弹?”

“一个弹匣三十发,现在只有两个弹匣(少校这次没带弹鼓,如果带了,可装一百发子弹)。”

田娜兴奋地说:“太好了。”她原先那支三八大盖,弹容量只有五发,汤姆逊冲锋枪一个弹匣三十发,短兵相接时,这冲锋枪简直威力无比。

“有效射程多少?”

“两百米。”

田娜感觉有点美中不足,叹道:“可惜,有效射程短了一点。”她原先使用的三八大盖有效射程六百米。

“性能怎么样?”

汪锋得意地说:“小日本的九六式轻机枪没有单发装置,只能连发,这支冲锋枪可以实施单、连发射击。”

田娜连声叫好,她原先那支三八大盖也只能单发射击。

汪锋主动教田娜如何使用,怎么上弹匣,怎么单发,怎么连发,不一会儿,他好奇地说:“怎么我一说你就明白。”随即一拍脑袋,自嘲地说:“哦,明白,明白,国立中山大学物理系的高才生。”嘴角有两个小酒窝的那个女战士来自西海姐妹会,她没见过这种枪,好奇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认真听汪锋少校的讲解。

少校很喜欢这个姑娘,把枪拿给她,她害羞地笑笑,没有接。

少校将梁红玉叫到一边,递给她一个用纸折成的条子,悄声说:“梁队长,我们军统广州站在九江镇有一个情报人员,你们小分队到达九江后,去沙口渡口上面的一条街道找他,他已经接到命令,会提前搞到渡船,帮你们渡江。”梁红玉将纸条展开,上面用钢笔写着:“西江客栈,老板方维凯。接头暗号,‘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这暗号来源于苏轼诗《西江月》的第一句。

梁红玉欣喜地说:“好,太好了,我一直担心船的问题。”尽管小分队中有两名九江籍人,也说过到九江镇后,她们能搞到船,可梁红玉听说,驻九江镇的日军,为防止有人偷渡到对岸的国统区,将九江镇沿江几个村的所有船只都一把火给烧了,所以,她一直担心船的问题。

少校叮嘱:“今天是11月30日,后天,即12月2日凌晨四点,记住,是四点整,你们务必将船划过西江江中心,在这个时间点,我们军统的人和当地驻军会从鹤山县沙坪镇的杰洲码头划船过来接应。”军统广州站站长已经安排在鹤山沙坪的人员,在这个时间点,带着国军战士,从杰洲码头出发,乘沙艇,沙艇小巧,只有四至五公尺长,圆底窄身,设头尾双桨,可以人货分载,目标小而快捷,攻守自如,每只艇上都带上机枪,前来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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