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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活对于我而言已然毫无意义,我并不痛恨那个令我失望的男人。事实上,是我抛弃他而不是他抛弃我。当一切都已经如同嚼蜡,日复一日地吵闹,冷漠,像两个陌路人一样同住一屋究竟有什么意义和乐趣?

记得那一天早晨,天还未亮,我突然醒来,发觉他睡在身边。凌晨二时我才上床,他还没有回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呼吸里一丝甜甜的气息。这个男人不喝酒,不抽烟,几乎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几乎没有什么令女孩子讨厌的习气。他总是很留意修饰自己,他上衣口袋里总有一把小小的牛角梳子,那梳子有时还会很刻意地抹上一点据说是很昂贵的印度发油,味道怪怪的,有些青草的腥气。他总是把头发梳得油亮,虽然没有摩丝,但一丝不苟。那张很男性的脸说不上漂亮,但有棱有角,似乎显示着一种坚强,这是很难得的。可是他的脾性恰恰相反,似乎一点儿刚性也没有。我实在说不出这个男人有什么缺点,若说有的话,那就是这男人实在太圆润,圆润光洁得没有一点儿缝隙,没有一点儿粗糙,没有一点儿犀利。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就让他给吸引了,把他当成英国绅士。那时我刚刚读完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谁都说那书好,扮小资不读村上简直不可思议,于是我读了,于是在酒吧遇上他,不,是在酒吧遇上他去接喝醉了酒的男友。在门口我撞上了他,鬼使神差竟让我就跟着他,一直走了两条长长的马路,从和平里走到木樨地,算是认识了。

以后的事我不想再去回忆。反正是甜蜜,痛苦,争吵又和好,等等。不值得细叙。

他什么时候回来已不重要。他昨天出去后一个电话也没有给我,我也没有期望他来电话。这意味着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问题是谁都在回避这个话题,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说出这个信号或者叫作决定。我自然也知道,本来可以互不道别,便各走各的,用不着解释什么,交割什么。连房子都是租来的,家具也是房东提供的,这屋子里几乎没有添置过私人的东西。他无意添置,我也无心经营,好像在刚刚开始时,彼此就已经知道结局,就在奔着这个结局,等着这个结局一样。果然。

他好像在梦中,一只手圈过来,这似乎正是我等待着的。他的手很习惯地压住我的乳房,他的手指甚至还能很明白无误地穿进文胸里去寻找乳房,那样熟练自如!我一动不动,等待着他的进一步进攻,可是没有,那手游动了一下停住了。

他忽然压过来,口里喃喃地嘟囔着什么,含糊不清。他的鼻息里有一丝甜面酱的气味,这令我很不舒服。

他清醒得很快,他睁开眼睛,认出是我,故作兴奋地搂紧我。我从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所流露出来的眼神,看出了他心中隐藏的东西。他在寻找什么!他的冲动兴奋和热情在认出是我的瞬间跳动了一下,熄灭了,换上了另外的东西。那种转换是轻易无法觉察的,然而我觉察了。我知道他寻找的不是我。

他热烈地想要,他抚摸着我的同时已经开始进入了。我忽然一片空白,一种巨大的耻辱突然涌了上来。我本能地侧身,然后翻身起床,就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他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愕然地望着我,然后有些歉意也有些轻蔑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他翻过身去便睡着了。

他常常是这样,在受到拒绝时绝不生气,从没生气过,从一开始时就这样。他总是能把沮丧调节成好心情吗?正因为此,令人心寒,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告别的日子到了。

他睡得极香,也许昨夜太累。这与我无关。

我在这天早晨决然离他而去。我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也就是在这一天,当清冽的早春天气陪伴着我走过京城一条又一条街道时,我明白我应该去做点什么,或者是追寻,或者是怀旧,或者是回到故乡,重新开始一些什么!赶紧走,不能犹豫,否则,一切计划和想法又会泡汤。我不是一个能够主宰生活的人,连自己都主宰不了。生活会随时改变我的想法、计划和走向。在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离开这个男人。这个通常说来不错的男人也许是许多人会争夺的男人。而我不。我喜欢那种从里到外都充满着锐角和不屈不挠的激情的男人,那种可以霸占你、侵犯你乃至强奸你的男人。也许这点与我的外祖母极为相似,她的血性和刚烈让她一辈子都过着一种极不如意的生活。

从那天早晨我独自走出门来,在街上游荡到后来到万泉河边,其间的全部时间几乎是一片空白。这片空白留给我此后一段很长很长的追忆,可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段空白将成为一个谜团。这个谜团在小说结尾时我会给读者一个交代。也许那时一切都已开解了。

生活在此刻撞开了另一扇大门,那就是外祖母,那些被后来的电影《红色娘子军》极度歌颂的琼崖女兵们。她们在电影中的面目和我认识中的外祖母相去甚远。说实话,我更喜欢电影中的女兵们,她们漂亮健康伟美如同神仙。而生活中的外祖母给我的印象几乎与英雄无关。一个小老太太,如此而已。

特别是舞剧《红色娘子军》,那简直是如入仙境,世上最美的女人无过于此了。吴清华的长腿和她那令人叫绝的“倒踢紫金冠”,让我如痴如醉。

因为外祖母的缘故,我已经不能把艺术中的娘子军与生活中的娘子军战士截然分开,可又不得不分开。这正是我的迷惘与失落。

在与男友分开的时刻,心中却想着有关外祖母的一切,这令我惊异不解。我究竟怎么啦?

大海边,阳光明媚,照射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和蜿蜒伸展的防风林。

年轻英俊、仪表堂堂的洪常青一身白色西装,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通信员小庞提着皮箱跟在旁边,左右有十二个身穿制服、挎着长枪的警察护卫,后面是四个挑夫挑着沉重的担子,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行进在沙滩上。小庞:“洪少爷,前面有个村庄,可以歇一下。”

洪常青:“好啊,走了半天,也该喘口气了。”小庞冲警察和挑夫喊着:“各位,紧走,跟上,前面歇息。”

海边丛林里不时传过来一两声枪响,偶尔有一两匹马从丛林中奔跑而过。马上的洪常青异常警觉,心想,琼崖生僻地,此处不太平啊!他勒住马缰,对小庞说:“你带几个人,先到前面的村庄打探一下,看看有什么情况。人生地不熟的,小心些为好!”小庞忙招呼几个警察,沿着丛林中的小路,往村庄迂回而去。

南母卧室里,南母斜靠在雕龙刻凤的红木床上,哑巴丫鬟为她捶着腿。南霸天坐在一边。南母:“南儿,你母已是古稀之人,能看着你把祖祠修好,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此生唯有一件未了之事,那就是要亲手抱一抱孙子。”

南霸天恭敬地站起来:“儿已年近40,何尝不想早有后代。可母亲知道,儿子年轻时忙于发展家业,对女人又太过挑剔,30岁才娶海口富商之女为妻。可她又命相无福,前年难产而亡,肚里孩子也没保住。去年接进门这个姨太太,几个算命先生都说命相不错,有相夫旺子之态,果然现在已经珠胎在怀。”南母:“这是咱南家的福分,也是南家的阴德呀!为了南家大业永在,祖祠正梁登空之时,要隆重祭祀祖先,也好显示南家威望。”

南霸天站起来:“还是母亲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安排祭祖之事。”南母:“祭祀之时,一定要用童男玉女为祖先招魂。”南霸天:“童男玉女?”南母:“对,纸扎木刻泥塑石雕都行,以在阴间伺候祖先。”

南霸天略一沉思,冷冷一笑:“母亲,纸扎木刻泥塑石雕,那都是小户人家玩的,南家的童男玉女当然是真人,灌上水银的真人,这才能显示南家的大气,也表明母亲和儿子对祖先的一片虔诚之心。”南母点点头:“南儿看着办吧,只是别犯了天干地支。”南霸天向外走去。

村庄外的小饭馆,有凉棚伸出,摆着七八张桌子,老板娘忙前忙后。洪常青等人坐成两桌,吃着海南粉。小庞:“洪少爷,这叫抱罗粉,味道不错吧?”洪常青点点头。

突然,门口一阵骚乱,一群国民党士兵把小饭馆包围起来。几个士兵按住门口处的小贩,把他们卖的香烟、鸡蛋塞进怀里。警察们放下饭碗,抓起了长枪。小庞也把手伸进怀里。洪常青制止住他。军官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检查!”

洪常青镇静地继续吃着。军官看了看警察,客气地笑笑,绕开他们,来到洪常青坐的桌子边,喝道:“胆子够大的,见老子进来也不站起来表示一下。”

洪常青依然吃着。军官伸手要抓洪常青。小庞飞快地掏出了手枪,顶住了军官的脑袋。军官大怒:“你、你们是共匪?”

洪常青猛地一拍桌子:“我看你们像是土匪,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我以为中华共和就天下太平了,没想到兵还是匪,匪还是兵。”军官愣住了。

为首的警察走了过来,拨开小庞的枪口,对军官和颜悦色地说:“别误会,兄弟我就是奉海口市长之令,出公差为这位南洋归来的洪少爷保驾的。洪少爷生在富贵人家,火气大些,又有省政府蒋主席的推荐信函,连市长对他都很客气。”他的话柔中带刚。军官气焰收敛了许多:“都是自家人,不过,本人也是当差吃饭,执行公务,请洪少爷给点面子,开箱接受检查。”小庞怒目而视。

洪常青一抬手:“让他们开开眼。”挑夫连忙打开八个箱子。士兵们的眼睛亮了起来,因为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元。军官伸手想去摸摸。洪常青按住箱子盖,一下压住了军官的手:“怎么,怕我洪某贩卖假钱吗?”军官抽出手来,尴尬地笑笑。

洪常青一招手:“老板娘,结账。”他扔在桌上十块大洋。老板娘:“用不了这么多。”洪常青:“给士兵兄弟们每人一条香烟。”说完,他向外扬长而去。警察和迅速盖好箱子的挑夫也跟了出去。小庞收起手枪,把碗里的粉吃光,才走了出去。

军官骂了声:“真他娘的倒霉,啥时候有钱的都是大爷。”一个士兵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军官一惊:“真的?”士兵:“除非天下有长得一样的人。”军官拔出手枪:“给我拦住他们!”

小饭馆外一条大路通向前方。洪常青已经上了马,正要进发。一队士兵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军官喊了声:“慢。”他伸手拦住洪常青的去路。小庞、警察、挑夫们紧张起来。

洪常青看了军官一眼:“这是什么意思?”军官冲洪常青不怀好意地一笑:“洪少爷,我的手下对你随从的身份有所……嗯,有些疑问。请洪少爷别见怪,我们是例行公事,请担待!”

洪常青冷冷地:“你荷枪实弹,洪某就是不愿,也只有从命。”军官盯了洪常青一眼,一招手,命令着:“上来!”一个贼眉鼠眼的士兵跑过来。军官:“和你的同村兄弟相认吧。”士兵转身,冲着一个挑夫说:“阿旺哥,一年多不见,你在哪里发财呀?”挑夫有些惊惶,嘴巴张了两下,结结巴巴地:“你、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士兵:“阿旺哥,别装了,你不认识你阿财老弟了?”挑夫肯定地摇摇头。

士兵:“谁都可以说不认识我,可阿旺哥不能说不认识我,咱们一块在万泉河游泳,我差点淹死,还是阿旺哥把我救起来的呢。再说了,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能不认识你呀。”挑夫坚定地:“你认错人了。”士兵:“阿旺哥,我听说你一年前上山投奔红军去了,现在也该混个班长排长干干了吧?那也不能不认从小一块玩大的乡亲了。”

军官:“这次是不是护送长官下山公干?”他一挥手,几十个士兵拉开了枪栓,枪口对准了洪常青等人,气氛更加紧张。挑夫看看洪常青,低头不语。

洪常青猛然大笑起来,大约十几秒钟后,笑声戛然而止:“不要跟他们打哑谜了,把你们的真实身份亮出来,也好尽早打消这些兵爷的疑虑。”挑夫犹豫着。小庞盯了挑夫一眼,吼了一声:“磨蹭什么?”

四个挑夫放下担子,齐刷刷地一起解开衣襟,豁然露出腰间的一排子弹匣子和一只驳壳枪。挑夫把一个证件扔给军官:“本人奉海口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孙大队长之令,护送洪少爷安全返乡。”

洪常青:“没有孙大队长手下这几个弟兄,就靠这十几个只能吓唬老百姓的警察,我洪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带着一万大洋招摇过市。”小庞:“一路上都有人想打我们这一万大洋的主意,看来……”洪常青:“不要信口胡言,国民革命军中都是英雄好汉,绝无此等心怀叵测之人。”

军官看了看挑夫递给他的证件,略显尴尬,伸手打了士兵一个耳光:“简直胆大妄为,竟敢无端怀疑洪少爷的手下,你能在我这里吃粮,你阿旺哥就不能在孙大队长手下当差?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滚!”

洪常青:“这位兄弟也是为了不放过一个共匪,理该嘉奖。”军官把证件还给挑夫:“洪少爷请上路。”

土牢内,吴琼花被捆绑着缩在墙角处,散乱的头发遮挡住她的脸,她使劲扭动着身躯,想挣开绳索,但无济于事。老四站在一边,色眯眯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胸脯,然后淫笑着解开自己的裤腰带。门被一个团丁推开了,南霸天站在了门框中间。正要强行去撕扯琼花衣裤的老四回头一看,立刻提着裤子直起身子:“南爷,有什么吩咐?”

南霸天冷冷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再是土匪头子,光天化日之下干月黑风高勾当。男女之事要两情相悦,就是猫闹春还知道先叫几声,狗配对也要先互相舔几下。”老四尴尬地解释:“我是想代南爷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南霸天:“教训一个女子有一千种方式,难道你蠢笨到只会用这一种?何况,她终究还是我的丫鬟,没有我开口,轮不到你享用,给我滚出去!”老四连连点头:“南爷教训的是。”

老四从土牢里钻了出来。南霸天站在门外:“老四,这丫头的脸没打伤吧?”老四:“南爷,她那小脸蛋儿还跟花骨朵一样,卖到广州的窑子里都能挂头牌。”

南霸天:“就是一万块我也哪都不卖,你再去给我找一个男孩子来。”老四:“南爷要行善,给这丫头配对?”南霸天:“说得对,我要在明天祭祖的时候摆上一对童男玉女,真人的童男玉女,搞成椰林镇方圆百里几十年来最隆重的祭祀仪式。”老四:“就是传说中的给真人灌上水银的那种童男玉女?”

南霸天:“所以你要是敢破了吴琼花的身子,小心我让你一辈子搞不成女人!”老四:“南爷,您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南霸天:“给你一天时间,找回来赏你到椰香院免费折腾一晚上。”老四连连作揖:“谢南爷。”

小河淌水,有农妇在河边洗衣。洪常青一行人沿着河边的土路向前,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警察站住了。为首的警察对洪常青说:“洪少爷,我们只能送到此了。前面就是分界岭,过了岭还很艰险,望洪少爷小心谨慎,一路平安。”

洪常青下马抱拳:“谢了。”为首的警察指指前面:“洪少爷,前面就是椰林镇的地盘了,是进山、出海、南下三亚、北上海口的必经之路。”洪常青点点头。警察补充:“南霸天一直占据着那里,自称南爷,他即是镇长,又是民团团总,还是税务局长、商会会长,反正椰林镇方圆百十里之内他一个人说了算,他为人凶险恶毒,可表面上又摆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南霸天的地盘,是洪少爷必不可免的一道关卡。”

洪常青:“既然必不可免,那万不得已我就会会这位南爷。”为首的警察:“我们天黑前要赶回警局,就此告辞了。”说完,他带着警察们转身而去。

看着警察远去的身影,挑夫说:“常青同志……”小庞打断挑夫的话:“怎么又忘了,叫洪少爷。”挑夫:“这里又没外人。”小庞:“没外人也还是敌占区,马虎不得,刚才就差点露馅。”挑夫恨恨地:“谁知道阿财那狗东西当了国民党兵。”

洪常青笑笑:“叫洪少爷我也不习惯,但小心谨慎是必要的。”挑夫:“不知道南霸天这一关好过不好过?”小庞:“好过也得过,不好过也得过。”

洪常青翻身上马:“走吧,今晚怎么着也得住在椰林镇了。”小庞:“咱们是从广州到海口,又从海口到椰林镇,越走城市越小。”挑夫:“走到五指山里就没城市了。”洪常青:“早晚有一天这些城市都是咱们的。”

椰林镇的街道上,显得冷冷清清,今天不是墟日,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

老四带着两个团丁漫无目标地转悠,一些行人躲避开他们。团丁:“四爷,这上哪去找没家没主的童男呀?要是闹一场昏天黑地的风灾水灾就好了,花俩银元就买一个。”老四:“要闹地震咱还得办孤儿院呢。”团丁:“养大了,男的当壮丁,女的都送椰香楼。”老四:“别废话,南爷的指令,从海里捞也得捞一个上来。走,上椰香院里看看,老板娘整天买卖人口,没准能给咱们指条路。”

妓院内,叶容穿着破烂的男式衣裤,看上去像是一个男孩子,她提着沉重的粪桶往屋后走去。老鸨恶狠狠地瞪着她,心想,倒霉透了!摊上这么个贱货。什么时候才能接客,把本钱捞回来!

老四从大门走了进来,见到老鸨,老远便招呼她:“老娘们!”老鸨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四爷,大白天的就有兴致来我这里找乐子呀。”老四:“哪还有心找乐子,是要找人。”老鸨一愣:“上我这里找人?”老四搂住她:“屋里说。”老鸨:“四爷,我可是人老珠黄了。”老四:“在我老四眼里你还是个大美人。”说着,一把揽过老鸨。老鸨风情万种,浪笑着说:“我给你找个年轻姑娘呀。大白天的,让人笑话。”老四一脸淫邪:“我要的就是老鸡,姜还是老的辣。”说着,狠狠地捏了老鸨屁股一把。老鸨尖叫着,一把将老四拖进就近的房间里。

老四和老鸨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老四一条长满黑毛的腿压着老鸨的酥胸。老鸨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时间宽裕,买个男孩子来不成问题,可只有一两天工夫,还真让人犯难。”老四:“不犯难还不来求你这个老板娘呢,平时你这里有闹事的,都是老四我来帮你摆平,现在你怎么也得帮我一把了。”老鸨突然眼睛一亮:“有了。”老四:“有了?”老鸨:“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带一个走。”说着,她下床穿上衣服。老四拽住她:“往哪里去?再来一次!”老鸨趁势倒在老四怀中。

老鸨走到屋外,叶容提着粪桶走过,老鸨嘟嚷道:“小东西,你装成男孩子整老娘,让老娘蚀了本,老娘这回让你死!”老鸨叫住叶容:“你过来!”拉着她进了房。

老鸨给叶容的脑袋上抹了满头的肥皂沫,用刀子刮着。叶容胆怯地:“不、不让我养头发接客了?”老鸨:“娘心疼你,让你到大户人家好好做个男孩子,你可得听话,别淘气,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叶容有些疑惑,但还是感激地说:“谢谢娘。”

通往南府的街道上,脑袋刮得亮光光的叶容跟在老四的后面。老四摸着叶容:“这傻小子还真俊,跟吴琼花那丫头挺般配。”团丁:“真可惜。”老四一瞪眼:“让南爷听见割了你的舌头!”团丁连忙改口:“我是说这傻小子以后就享福了。”他说这话时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土牢里的吴琼花被捆绑着,神情疲惫不堪,她在土牢里被关了好几天,每天给送一次饭。她已经被折磨得没有锐气了,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坐在坑边,试图用绑着的手从竹篱笆上抽出一条竹片。木栅栏门的铁锁在响动,吴琼花连忙滚到墙角。

木栅栏门开了,老四把叶容推了进来。叶容大约知道大难临头,老鸨不是好人,可她不知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这儿来,于是她大喊大叫:“把我弄这里来干吗?不是说让我来享福吗?哪有在土牢里享福的?”老四嘿嘿一笑:“明天你就上天享福去了。”说罢,老四哼着小调,走出土牢。他锁上了门。

叶容乱蹦乱跳,两脚到处踢:“我要出去,我倒大粪也不坐牢!”她把两块竹篱笆给踢到了一边,顿时呆住了。只见一个坑里爬满了毒蛇,一个个蛇头昂了起来,另一个坑里爬满了蝎子,爬来爬去。叶容吓得手忙脚乱地把竹篱笆又给盖好,连滚带爬地缩到了琼花身边:“姐姐,是不是要把咱们当饭给那些虫子吃?”琼花哼了声:“要吃咱们的人比那些虫子还毒!”叶容浑身有些哆嗦:“姐姐,你也是被他们骗来的?”

琼花:“我是毁了南霸天的祖祠被他们给抓起来的。”叶容:“你敢毁南爷的祖祠,你胆子真大,椰香楼的老板娘对我们耀武扬威,可一听见南爷两个字,舌头就短了半截。”琼花:“我还要杀了南霸天呢!”叶容:“杀人,你不成强盗了?”

琼花:“南霸天才是强盗,他抢我们家的地盖祖祠,杀了我爸和我弟,逼得我妈撞死在南府大门,现在又要给我灌上水银当什么玉女祭祖。”叶容:“灌水银?往哪儿灌?”琼花:“往肚子里灌。”叶容:“往肚子里灌水银干吗?”琼花:“人死了还跟活的一样。”叶容吓坏了:“他、他们也、也要、要给、给我灌、灌水银?”琼花点点头。叶容愣愣地,吓傻了。

琼花往叶容边上靠了靠:“小弟弟,你帮我解开绳子,咱们想办法逃出去。”叶容:“解开绳子有什么用,门上有拳头那么大的锁,出不去呀。再说,他们来了,见绳子给解开了,又要往我裤裆里塞大黑猫,我怕……”

“你怕什么?怕死吗,那就等死吧,等着给灌水银当活尸吧!”琼花轻蔑地吼叫着,“滚开,我自己来!”说着,自己努力挣脱绳子,可一点用处也没有。叶容不言语,主动靠近琼花,一点点地解开琼花身上的绳索。

书房的一面墙靠着一排老式书柜,里面摆满了线装书,另两面墙上挂着一些字画。一个丫鬟在研墨。南霸天把几幅字画摆在条案上,然后铺上宣纸,拿起毛笔,很优雅地临摹。老四闯了进来。

南霸天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干什么?什么事?”老四:“南爷,有弟兄报告,从海口方向来了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好像怀里还揣着家伙。”南霸天眉头一皱:“我明天祭祖,并没有邀请客人啊?”老四:“南爷,我带人去看看,来路不对,就拾掇了他们。”

南霸天:“最近共产党有从山上往山下发展的趋势,咱们不得不防,不过,共匪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只在月黑风高之时出动,敢光天化日之下,带枪走大路的,也许是有身份的人,你要谨慎对待,千万不可得罪贵人。”老四:“南爷放心。”

南霸天无心作画,走到窗前,面对窗外远处蜿蜒起伏的群山,一只飞鸟从窗外掠过,惊动一片衰草。他若有所思,在祭祖前夕,忽报有客不请自来,心中似有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之感。他吩咐丫鬟收拾好文房四宝,踱出门外,顺手捞起那根文明棍,双手执着那文明棍把玩起来。他忽而弹出文明棍暗藏的刺刀,忽而又倏地收起刺刀,脸上掠过一丝阴鸷的笑意。

椰林镇外大路转弯处,老四带着四个团丁虎视眈眈地盯住前方。洪常青等人拐过弯来,出现在他们面前。老四一个箭步跨了出去,大喝一声:“站住。”没人理睬他,来人继续往前走着。老四:“我他妈让你们站住,耳朵聋啦?”

小庞放下皮箱,指着老四的鼻子:“你才瞎了狗眼,哪条河里蹦出你这么只癞蛤蟆,在给人走的路上乱叫。”老四一愣:“你、你敢骂我?”小庞:“我们洪少爷在海口都是市长迎来送往,骂你又怎么啦,惹恼老子,打你俩耳光呢!”老四一下抓住小庞:“你敢打我?老子是挨打长大的!”小庞的枪变戏法似的顶在了老四胸口。老四冷笑一声:“在椰林镇动武,好哇,那就试试看。”他躲开小庞的枪口,飞快地掏出了两支盒子枪,顶在了小庞左右太阳穴上。

大路两边的树后、草丛一下子钻出20多个荷枪实弹的团丁,枪口对准了洪常青等人。老四神气起来:“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是南爷的地盘了,谁都得接受检查!”

洪常青从马上跳了下来,哈哈一阵大笑:“南爷?就是名声远扬的南霸天吧?我洪某正要拜会他,看看他是不是如人们所传,既儒雅又霸气。既然你是他的部下,那就麻烦你带路,也省得你担私通共匪之名。”老四一愣:“你是……”小庞拨开老四的枪口:“这是南洋军火巨商洪老爷子的公子洪少爷。”

老四将信将疑,他提着手枪,在洪常青鞍前马后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军火巨商?是何方神圣?没听说过!”他眼睛骨碌碌的,又审视小庞:“小兄弟,别说大话吓人,我看你像共匪!”小庞冷笑:“见了真的共匪,恐怕老兄不敢如此耀武扬威吧!”老四说:“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的勾当,什么巨商,什么少爷。”

“这样说来,老兄是敬酒不吃,吃……”小庞欲言又止。洪常青翻身下马,对老四作揖:“小兄弟,是朋友海阔天空,是仇人冤家路狭,你自便吧,我要见的是南爷,不是来听你废话的,你是领道还是不领,不领,给我滚到一边去。”说着,翻身上马,顺势踢了一下马刺,马便小跑起来。众人紧紧跟上。老四见状,心中便没了主意,他只好跟在马后,连连说:“洪少爷要见南爷,那好,那好,请。”

夜色已暗,椰林镇的街道上一片漆黑,椰香楼的几个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晃,行人纷纷躲避着来势汹汹的团丁。洪常青一行被夹在两排团丁中间。

南府大门敞开,灯火辉煌,洪常青等人走了进来。老四十分恭敬地说:“请洪少爷稍候,我去向南爷禀报。”洪常青目不斜视,点点头。

厅堂里,南霸天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抽水烟袋。老四站在边上,汇报着:“这姓洪的自称南洋军火富商的公子,带着八大箱银元,怕是有上万块,气派很大,说海口市长都亲自迎接他。”南霸天:“军火富商?”老四点点头:“对了,他还说要看看南爷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又儒雅又霸气。”

南霸天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声说:“果真是贵客登门,摆场子,接客!”他一手横握那寸步不离的文明棍,一下一下地敲打另一只手心。

大步走出门来的老四突然一声吆喝:“弟兄们,摆场子!”顿时有几十个扛着大刀、举着火把的团丁从门外涌了进来。小庞一愣,就要掏枪。洪常青及时地按住他的手。

团丁们迅速地站成两列纵队,形成一个夹道,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把大刀架到了空中。老四又大喊一声:“南爷驾到!”团丁们高呼着:“南爷大安!”前面四个斜挎盒子枪的大汉,后面四个小巧伶俐的丫鬟,南霸天一身黑色绸缎衣裤,手提文明棍,笑容可掬地走了出来。

南霸天大步流星走向洪常青,冲洪常青拱手作揖:“这位就是南洋军火富商洪少爷了吧?”洪常青也拱手还礼:“在南爷面前不敢称富,小可洪常青。”南霸天:“洪少爷能光临寒舍,真让南府蓬荜生辉,南某未及张灯结彩隆重欢迎,还望洪少爷海涵。”

洪常青:“这场面就是在海口也不能算小了,洪某已备感盛情。”南霸天:“有请洪少爷客厅落座。”

洪常青:“请南爷先行。”心中想着,这南霸天果然名不虚传,一介草莽乡绅,居然如此称霸一方,确实气势不凡,刚刚谋面,南霸天就盛气凌人且不失雅量,真乃英雄莫问出处,千万不可小视。洪常青从未见过如此阵势,他望了小庞一眼,小庞似乎也有些紧张。这时,他发觉南霸天也正目不转睛地逼视着自己,心中反而坦然起来,他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

南霸天领着洪常青穿越火龙刀丛。南霸天把洪常青让进客厅,刚要跟随而入,老四拽住了他。老四低声地:“南爷,童男已经找到,明天祭祖的事……”南霸天也放低声音:“这也要问?给他们换上新衣服,来客不影响祭祖大事。”老四:“我马上去办。”

南霸天和洪常青分别坐在上座。丫鬟端上咖啡来,还有几盘热带水果。

南霸天面前有几封信函,信封上有广东省政府、国民党广东省党部和驻军司令部的字样。南霸天放下手中的信函:“洪少爷从南洋不远万里来海南,因公还是为私?”

洪常青:“为古稀老母在祖籍寻一块风水宝地,待老人家百年之后,落叶归根。”南霸天:“洪少爷的祖籍是海南……”洪常青:“临海县洪家乡,距天涯海角80里路。”南霸天:“临海县洪家乡有一名绅洪仁志洪公,不知与洪少爷是否沾亲?”洪常青笑笑:“洪某正是此公嫡孙。”南霸天站起来,惊喜地:“原来洪少爷乃洪公后代,怪不得有如此大家风范,公子气度。”

洪常青:“南爷对洪某祖上有所听闻?”南霸天:“海南岛东海岸数百里间,谁不知道洪仁志大名?他早年下南洋,凭着经商天赋,赢得万贯家财,说他能买下半个海南岛也许有夸张之嫌,但置下万顷良田肯定易如反掌,关键是为富行义,出资购买过大批军火赠送大总统中山先生闹共和革命,对南家也有过恩泽。”

洪常青:“恩泽过南家?没听爷爷说过。”南霸天:“那一定是洪公不愿挟恩求报。当年我父亲也曾到南洋走动,一笔生意作赔,返乡之资都无处可寻,正是洪公慷慨解囊,使我父平安归里。洪少爷既是洪公嫡孙,南某一定要代父还洪家之情。来人。”一个丫鬟应了一声,跑了进来。

南霸天:“告诉厨子,安排家宴,我要盛情款待洪少爷。”洪常青:“南爷,洪某初次登门就……”南霸天拉住洪常青的手:“南某虚长几岁,叫你一声洪老弟,万万不可推辞,否则南某会落个知恩不报的恶名。”

通往土牢的甬道上,老四提着马灯,拎着几件新衣服,哼着下流小调走过来。在木栅栏门前,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锁。一缕月光射入土牢。叶容和琼花挤在一起。听见锁响,叶容又叫起来:“把我放出去,我不喝水银,我不当死活人!”

老四进来,笑道:“小子,进了南府,还由得你吗?来,换上新衣服,明天好好给南爷当童男。”叶容躲闪着:“不换,我不换!”老四一把抓住叶容:“那大爷只好委屈一下了,亲自给你换。”叶容挣扎着。老四不由分说就扯开叶容的衣服,顿时,他愣住了。

叶容洁白的胸脯上挺立着一对小小的乳房,她本能地用手护住。老四顺势往她下身摸了一把,恼怒地骂着:“妈的,你不是个带把的,这混蛋老鸨,让老子白忙活了大半天。”吴琼花也惊奇地看了看叶容。

叶容叫着:“我不是童男,把我放了吧。”老四淫笑了一下:“老子不能白耽误工夫,不是男的,女的也有用。”叶容:“我没用,我只会倒大粪。”老四抱起叶容就往外走:“对我你是最管用的!”叶容拼命想挣脱,可无济于事。

老四出了门,用脚把木栅栏门踢关上。

吴琼花想追上去拉住叶容,她扑到土牢门边,老四已经拽着叶容消失在黑暗中。这时,琼花才发觉老四刚才走得匆忙,没有给牢门上锁。她悄悄地打开牢门,探头向外张望,用身子顶开了木栅栏门,猛地冲了出去。

南霸天家的厅堂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侍进进出出,厅堂正中一张方桌,摆满佳肴。南霸天和洪常青分坐两边。南霸天:“文昌鸡、加积鸭、和乐蟹、东山羊是咱们海南四大名菜,和天涯海角一样,都是名扬四海,不知洪老弟觉得口味如何?”

洪常青:“味道鲜美,果然名不虚传。”南霸天:“那就多吃点。南某母亲身体不适,否则要亲自来陪宴,以答谢洪公对南家相助之恩。”

洪常青:“令堂不知可有良医?洪某在广州、海口有三五关系,像广东省政府副主席陈名仁、省党部主任蒋鼎承、海口市长李不凡,一个口信即能安排令尊住进美国人或德国人开的医院。”南霸天:“洪老弟结交的都是达官显贵,必能比洪公更能飞黄腾达。南某母亲只是小恙,无须劳碌至广州、海口。倒是南某母亲交代,天色已晚,台风将至,请洪少爷下榻南府,天明风过之后再上路返乡。”

洪常青:“谢谢令堂的关切之心,只是洪某并非一人,还有随从五名之多。”南霸天:“南府虽非广厦,但也有客房多间,下人住房一排,镇上客栈绝不能与南某私宅相比,万望洪老弟不要推辞,以免南某母亲认为南某待客不周。”洪常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街道上,灯光昏暗。吴琼花躲闪着行人,贴着墙根,在小巷中奔跑。

月亮沉入乌云之中,田野上寒风呼啸,吴琼花跑上一条田埂,她已经弄不清东南西北,只管往田野里跑。风扑打在她脸上,泥水溅了她一身,她扑倒在泥沼里。她只觉到眼前一片昏黑,好像要死了。她跑不动,可是还得跑,她知道再次落人南霸天手中,不被灌水银祭祖,也绝对活不成,南霸天不会留下她这个仇家。她在泥沼中匍匐着,只要死不了,就跑,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号哭,好像是叶容的声音。不,是风声。像鬼叫一般的风声。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叶容,本该可以带上她一起跑的。她胡思乱想,心中十分恐怖,南霸天绝不会放过自己,她坚持着爬起来,没入一片丛林之中。

南霸天的客房里,灯光明亮,正在脱西装的洪常青突然又把西装穿上,冲洗脚的小庞做了个外面有人的手势。小庞点头会意,站了起来,拔出手枪。

客房外,老四在门前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房门猛然打开了,洪常青衣服整齐地站在门口,一脸微笑。

老四向后退了一步,随即镇定下来:“洪少爷,台风马上就到,南爷让兄弟过来照看一下,另外怕洪少爷和小兄弟寂寞,给送俩妞乐一乐。”他一招手,团丁带着两个椰香楼的妓女走过来。

小庞闪身而出,冷笑一声:“我家少爷喜欢的是大家闺秀,对这些土妞不感兴趣,小庞我的口味也跟着少爷学高了。”

老四冲妓女使个眼色。妓女凑上来:“大哥,家花不如野花香,土妞也有土妞的妙处,你试试就知道了。”小庞躲闪:“别碰我,我怕染上病。”南霸天适时出现,冲妓女说:“给我滚!”两个妓女连忙离去。

南霸天向洪常青一抱拳:“洪老弟,恕罪恕罪,我的手下没见过世面,待客有误,得罪了。”洪常青摆摆手:“他们也是承南爷的一片好心嘛,何罪之有,只是洪某家教甚严,绝不敢拈花惹草。”南霸天:“看来洪老弟毫无倦意,既然对乡下女子无心,南某有些玩物可能会引起洪老弟的雅兴。”洪常青:“好哇,洪某愿意陪南爷消磨时光。”

南府书房,南霸天从青瓷花瓶中抱出一些字画,放到条案上,洪常青背手站在一边。

南霸天一边打开字画,一边说:“南某附庸风雅,藏有古今字画百余,但不知真伪,洪老弟见多识广,望能指教一二。”

洪常青连忙摆手:“南爷抬举老弟了,洪某少年经商,甚少读书,才疏学浅,怎敢给南爷鉴定名人字画?”

南霸天:“洪公嫡孙,定是饱学之士,洪老弟千万不要过谦。请看这幅郑板桥的青松白鹤图,还有这幅岳飞的名篇满江红,这是于右任的狂草,这是康熙皇帝的行书,这是慈禧老佛爷的……”

他不停地把字画一幅一幅展开,让洪常青观赏着。洪常青不停地点头:“果然都是名家上品,洪某不敢妄自挑剔。”南霸天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这还有洪公的墨宝。”洪常青兴奋地:“有爷爷的遗作?”

南霸天指了指墙上:“知道洪老弟是洪公嫡孙后,我就把珍藏多年的洪公墨宝挂于醒目之处,一来表示南某对洪公的敬重,二来请洪老弟怀念祖上养育教诲之恩,洪老弟不会觉得南某唐突吧?”

洪常青:“南爷真是有心之人。”他走到墙边,认真审视,然后转回身来:“中间这幅录孙逸仙天下为公四个大字,乃我爷爷真迹,笔法有力,意境丰厚,潇洒中蕴含无限功底,随意里饱含慷慨之气,而左右两幅,虽然形似,也是一气呵成,但却缺乏神韵,而且落款称呼不对,没有我爷爷的谦恭风度。”

南霸天拉住洪常青的手:“洪老弟果然有洪公真传,一番良言,解开了我多年心头的疙瘩。说实话,中间那幅乃洪公亲赠南父,另两幅是南某在广州文采阁一时冲动所购,后来一直存有疑惑,看来确是被书画贩子所骗。”洪常青:“现在委实赝品横行。”

南霸天:“洪老弟,听说你子承祖业,依然做军火买卖?”洪常青:“生意之一。”南霸天:“南某有桩心事,希望能得洪老弟一解。”洪常青:“不知南爷有何为难之事,只要在洪某能力范围之内,一定不遗余力。”

南霸天:“南某负有维护椰林镇治安之责,但人马虽多,可枪支落后,对付些草寇尚可,若与五指山上的共匪交火,恐怕力不能及,因而想请洪老弟购买一批军火。”

南府祖祠,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像一只虎视眈眈的老虎,在夜风中屏息。逃出土牢的吴琼花出现在祖祠附近的椰林中,她蹑手蹑脚地步步迫近,只见祖祠外场的角落里,有一个看守团丁正在那里烧火取暖,烤着一只鸡,鸡肉的香味阵阵飘了过来。吴琼花悄悄地摸将过来,趁那团丁不备,潜入大门微闭的祖祠。祖祠的大堂两侧垂着几条黄幡,条案上点着红烛。

吴琼花背对红烛,用火苗烧断捆绑着她的绳索。她看看外面的团丁。那团丁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烤鸡,根本不注意祖祠。

琼花拿起蜡烛,转过身,开始用蜡烛点燃垂下的布幡,一边点,一边恨恨地说:“这是为了爸爸!这是为了妈妈!这是为了弟弟!这是为了被南霸天霸占的土地!”

火焰升腾着,火光中,吴琼花美丽但充满仇恨的脸被照亮。祖祠被火焰笼罩。吴琼花拿着油桶,把刷木料用的桐油不停地泼进火里,她的身影在烈火中闪动。吃着烤鸡的团丁惊呆了。

南霸天和洪常青仍在交谈。洪常青:“以南爷的能力,从海南的军头警局手里搞几条枪支,应该是易如反掌之事吧?”南霸天苦笑一下:“洪老弟有所不知,军火在中国乃管制很严之物品,不能随意买卖,南某和海南军头警局确有往来,但也不过馈赠几支短枪,用来护身而已,十支以上的交易即可获重罪。”

洪常青:“南爷所需?”南霸天:“新式长枪百支以上。”洪常青点点头:“这笔生意值得一做。”南霸天惊喜地:“那就拜托洪老弟了。”洪常青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金质怀表,看了一眼。南霸天盯了一眼:“洪老弟的怀表是瑞士名牌吧?南某从未见过如此精致高雅的怀表。”洪常青:“此表乃洪家祖传,据说全世界只有50块。”南霸天:“也只有洪老弟这样潇洒风流的公子才有资格佩戴这种名表。”

洪常青:“已是凌晨时分,外面风雨将至,正是好睡时刻,洪某告辞了,按时髦的语言,谢谢南爷让老弟享受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南霸天:“丫鬟,送客。”

突然,外面有人喊叫起来:“南爷,不好了,祖祠着火了!”南霸天大吃一惊,顿时冲出门外。洪常青也跟了出去。

院子里,人们慌乱地向外跑着。洪常青抬头看见远处闪动的火光驱赶着夜幕,小庞冲到洪常青身边:“常青……有人放火?”洪常青:“镇静点,听说是南霸天的祖祠着火了。”小庞:“活该。”洪常青:“注意咱们的箱子,不要被人趁火打劫了。”

整个祖祠已经都燃烧起来,有人赶来救火。吴琼花已经被团丁抓住,捆绑起来的吴琼花挣扎着大喊:“这是我吴家的地,上面的东西我想烧就烧,我还要在这里给南霸天挖坟呢!”南霸天大步冲来,脸色大变,用手一指:“把这不思悔改的丫鬟扔火里去!”

吴琼花大叫着:“南霸天,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变成鬼也要把你南家烧成灰烬!”南霸天:“我先让你烧成炭!”

一乘轿子抬来,南母在丫环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下轿子,号哭着:“这是谁作的孽呀?”南霸天:“该死的吴琼花。”南母:“吴琼花?她、她是女妖精现世,拿她给我祭祖……”话音未落,南母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南霸天一边抱住母亲,一边拦住正要把吴琼花扔进火中的团丁:“把她带回去,按老太太的吩咐,改日拿她祭祖!”几个人上来要帮忙抬南母。南霸天:“你们那脏手别碰老太太,快去救火!”

南府院子里,吴琼花被吊在木柱上,老四狠狠地用皮鞭抽打着,一道道鞭痕出现在琼花的脸上、身上。南霸天在一边看着。洪常青走过来,站到南霸天身边。

琼花用仇视的目光盯着南霸天和他身边的洪常青。老四叫着:“还烧不烧了!”琼花:“打不死就烧!”老四从地上一个盆子里抓起一把海盐,抹到琼花的伤口上。琼花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洪常青冷冷地:“南爷,洪某一向听说南府以德政著称,怎么也改用苛政,还吊打年轻女子,实在与传言不符呀。”南霸天一愣,随即有点尴尬地解释:“洪少爷误会,这只是下人所为。也是这丫鬟穷凶极恶,朗朗乾坤,居然敢放火焚烧南家祖祠,南某手下一时义愤所至。”

洪常青轻轻哼了一声。南霸天一挥手:“把这屡教不改的丫鬟送里面去,好好伺候,别让洪少爷看咱们的笑话。”洪常青:“洪某不敢干涉南府内政。”南霸天:“洪老弟走南闯北,理应指点南某。”

南母卧室,南母躺在床上,姨太太给她擦拭着额头。哑巴丫鬟端来一盆热水,咿咿呀呀地向姨太太示意。南霸天匆匆走进来,坐到南母身边。南母拉着南霸天的手,喘息着说:“南儿啊,这场火是咱南家一大劫,你一定要赶快重修祖祠,千万不能因此断了南家的基业。”南霸天点点头:“母亲大人,刚才我找了看风水的先生,他说火是灾,也是福。”南母:“何灾何福?”

南霸天:“灾是前功尽弃,百两黄金化为灰烬,福是说明这块地基有火,能够让南家更加火爆兴旺。”南母:“好,好,那就赶快祭祖,重修,我要看着咱南家因灾得福。”

洪常青走进客房。小庞伸头向外张望了一下,把门关上,紧张地问:“洪少爷,一会儿送女人,一会儿又着火,这是个是非之地!”洪常青往沙发上一坐:“椰林镇的客栈,个个都是虎口。你忘了?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是南霸天的地盘。这里倒是最安全的,谅他南霸天不敢怎样。”小庞有些担心:“咱们还是连夜赶路吧。”

洪常青:“那岂不是更让人怀疑,一个家财万贯的阔少爷,没有急事,却要冒着台风急急忙忙走夜路,不是共匪冒充的就是强盗化装的。既来之,则安之,正好搞清楚南府的地形,早晚来收拾他。”小庞点点头:“明白了。”

洪常青:“让住在下人房间的挑夫警觉点,防止南霸天见钱眼开,抢夺咱们的银元。”小庞:“已经叮嘱几次了。”

南霸天在厅堂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姨太太在边上劝着:“爷,已经子夜时分了,休息去吧。”南霸天:“我还有事要找老四安排。”老四走了进来。

南霸天冲姨太太一挥手:“你先去睡吧,男人的事不要听。”姨太太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老四靠近南霸天:“南爷,老四有一点不明白的。”南霸天:“说。”老四:“南爷,对那个姓洪的那么客气干吗?给他们下点蒙汗药,绑上石头,人不知鬼不觉扔万泉河里,那一万块大洋不就改姓南了吗?”

南霸天:“愚蠢!短见!我看中姓洪的不是一万大洋,而是他的军火富商身份,和其搞好关系,日后有更大的好处,看看你手下用的家伙,跟义和团似的,靠着他,就能把政府严禁的武器弄进海南岛来,有了好枪,周围几个乡镇的财主乡绅就得对我南某俯首称臣。还有,把五指山的土特产卖到南洋去,赚的钱就不是一万两万。”老四拍拍脑袋:“我他妈真笨。”

南霸天:“从今以后,祖祠工地派两个团丁守卫。”老四:“南爷放心,再不会发生放火之事了。”南霸天:“给吴琼花换上衣服,明天祭祀南家祖先。”老四:“是。”南霸天:“土牢要派人看着。”

已经换上绸缎衣裙但依然被捆绑着的吴琼花苏醒过来,她看见身上的新衣裙,立刻低头用牙去撕咬。

听到动静,木栅栏门露出一张团丁的脸,训斥着:“咬什么咬,那是南爷对你的施舍,四爷亲自给你穿上的。想不到一个土妞,还真细皮嫩肉的。”团丁有些淫邪地说,心痒痒的。

琼花骂着:“你们这群该千刀万剐的坏蛋……”她又恨又气,一下子又昏过去。

半夜,风雨交加,台风从海上回南,风势更急更猛,大雨把浑黄的山水灌进了万泉河,平常温驯的万泉河变成一条狂桀不羁的巨龙,在同样狂啸的椰林中狂舞。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中,吴琼花醒了过来,她只觉得喉咙冒火,像火在烧,她扑到土牢门边,张开口,贪婪地吞咽着从门外飘进来的雨水。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吴琼花突然看见雨幕中,南府丫鬟小哑巴正张着双眼恐怖地向土牢里张望。吴琼花向她招手,她希望小哑巴能够帮帮自己逃出土牢,打不死就跑,她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了亲人,连自己一个女儿身,也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她只想自己能变成火,变成毒蛇,去烧死南霸天,去毒死南霸天。

小哑巴没有看见琼花,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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