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生当然不会真的就这么简单的醉了。
真正喝醉的人其实是莫紫兰。
夜，将入夜。
无风无云，月洒星河，万里柔光。
静谧的月光吻在莫紫兰的脸上。
她的脸上泛着的不是洁白的月光，而是酒熏的桃红。
莫紫兰就安静的躺在桌上，就像月光一样的安静，样子却比月光还要可爱。
她已经从早晨喝到了夜里，就算是用再小的杯子，也应该喝醉了。
但叶青却没有喝醉。
他正紧盯着莫紫兰的睡脸，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比没有喝酒时更清醒。
“紫兰姑娘？”
叶青的声音并没有去刻意的放低，但那声音仍旧没有吵醒熟睡的莫紫兰。
叶青突然站起了身，手从袖中摆出，高举在莫紫兰的头顶，一束雪亮的银光正闪烁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是一枚银针，一枚很普通的银针，和姑娘们绣花时用的银针没什么两样。
但就是这样的银针，若是放在叶青的手里，就绝对是能在整个江湖中排入前三的夺命暗器。
现在，这夺命的暗器正对准着莫紫兰的侧脸！
莫紫兰似乎睡的正熟。
熟睡的人又怎么会察觉？
所以，只要叶青一动手，银针就必然会刺穿莫紫兰洁白的额头。
他已动手。
银光如一道雪亮的流星闪过！
“夺”的一声，随之响起。
这并不是针刺穿额头的声音。
莫紫兰的鲜血也并未渐起——针钉在了桌面上，就钉在离莫紫兰的脸蛋不到一寸的地方，整根银针已全然没入木桌里。
木桌甚至被银针的冲力震得瞬间略微摇动了一下。
莫紫兰却仍旧一动不动。
看来她是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深。
叶青转身，走到柳一生的跟前，拍打着他的脸，后者则一下就被他拍起。
是拍起，不是拍醒。
柳一生根本没有喝醉，他一直清醒着在，又怎么会被人拍醒。
柳一生将浑身的关节扭得“嘎嘣”直响，一脸难受道：“她若是再晚点睡着，恐怕我就再也起不来了。”
叶青道：“只怪她喝得太慢。”
柳一生道：“她如果喝得不慢，你也不会在她口里听到那么多有用的东西。”
用小杯喝酒的人不会醉倒得太快，他们在半清半醒时说出的话自然也会变多。
莫紫兰也确实说出了不少清醒时不该说出的话。
柳一生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你为何将我要杀陆放的事暗露给了她。”
叶青道：“你开始时当然不知道，她其实就是城西三老板新纳的第十三房小妾。”
柳一生道：“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叶青道：“她之前也来过这里几次。”
柳一生道：“像她这样的姑娘，到你这里来喝酒，你若是不去打听打听她，那实在是对不起你自己。”
叶青道：“我当时只是好奇她为何经常独自买醉。”
柳一生道：“现在你总算知道了。”
叶青道：“如果我是她，我估计会醉得更狠，更频繁。”
柳一生忍不住看向了正熟睡的莫紫兰，她那单薄而娇弱的身躯，在细碎的月光之下，显得更加惹人怜惜。
在莫紫兰睡着之前，她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她是个小偷，从小就是。
她偷，因为她不得不偷，她知道只有那样她才能活下去。
在那个战乱的年代，一个六岁大，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孩子，饿死在路边，绝不会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若是偷盗能让自己活命，那偷盗就绝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但她并不是每一次偷盗都能顺利得手。
就算是再厉害的小偷，只要他还是在偷活人的东西，就总会有鼻子碰灰，被人逮到的时候。
幸运的是她碰到的不是灰，而是一个女人，身为妓女莫大姐。
莫大姐不但没有打她，还递给了她一把白花花的银子，用血挣来的银子。
莫大姐含着泪告诉她：“姐姐已陷了进去，只希望你不要步了姐姐的后尘。”
有些事情，只要你一旦深陷进去，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卖身是这样。
偷盗又何尝不是这样？
她也哭了，眼泪将她整张污秽的脸蛋洗净，也将她整个人都洗净——她发誓再也不去偷了。
因为，她又有了亲人，她已不用再偷。
她和莫大姐用这笔银子做起了生意。
这么多年过去，银子早就被她们用得一干二净，但她们却得到了另一个更有价值的东西，如意楼。
她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这本该是个挺不错的结局。
但生活总是那么现实，人也总是会变的。
有些人一旦从痛苦中走出，得到了幸福，他们反而会惶恐不安，害怕幸福就此失去，甚至，他们会渴望得到更多。
莫大姐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甚至为了得到更多，而不择手段。
如意楼在她手中从茶楼变成了酒楼，赌坊，甚至青楼。
她不再可怜那些曾和她有着相似经历的姑娘们，只因牺牲掉了她们，便可以为自己赢来更多的银子。
她仍旧是莫紫兰的姐姐。
但她再次与莫紫兰对视的时候，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怜惜，在莫大姐的眼中，莫紫兰甚至已变成了另一股潜在的财富。
终于，在某一天，城西三老板无意中瞧见了这位水灵的小姑娘。
三老板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第二天，城西拜月塘的人就派来了十轿聘礼。
莫紫兰跪在轿前，双手紧抱着莫大姐的的腿，眼泪透湿了她的裙子，乞求莫大姐不要将自己嫁给三老板。
莫大姐也在哭，她哭的看上去甚至比莫紫兰还要悲催。
但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雨水般的眼泪，又有几滴是真实的。
莫紫兰被嫁了出去，做了三老板的第十三房的小妾。
但三老板的小妾并不好当，她在拜月塘的日子过得也绝不美好，甚至她在那里的生活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终于有天，她从拜月塘出来了。
不是逃出来的，是被赶出来的。
是被拜月塘的大小姐，也就是三老板独生女赶出来的。
直到现在莫紫兰都还记得自己被赶出来时的狼狈。
看上去那么温文尔雅而又有涵养的大小姐竟直接一口将口水吐在了她的脸上。
只是这么小小的一口口水，就已足够将她淹死，淹死的是她的自尊。
她被赶出来那一天，就已没有了自尊。
幸好她的人还没被淹死。
但人有时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
她去找过莫大姐，后者却打算将她重新送回拜月塘，送到那个曾经让她伤透了心的地方。
彻底失望的她，趁夜从如意楼逃了出来，逃出来时，已是天亮。
晨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美好而又充满生机。
但这些美好却又如此虚幻缥缈，只是轻轻的触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晨光，而是被光芒掩盖住的污秽。
于是她又开始偷盗。
偷来的银子全部被她换成了酒，或许只有在醉梦里，她才能感到少许安稳。
她现在正做着梦。
她的脸上竟似乎洋溢着淡淡微笑。
或许是因为，她又体会到了久违的幸福。
有时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的被一两个人关心，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但叶青和柳一生到底是不是真的关心她，并愿意将她当做朋友呢？
夜深。
忽然，楼外起了阵风。
风从楼外吹到楼内，带来了夜的寒冷，趴在桌子上莫紫兰不禁打了个寒颤。
柳一生将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搭在她的身上，他的动作很轻，似乎很怕将莫紫兰吵醒。
“或许该给她找个舒服点的地方，让她睡个好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