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三月早过,五月如期而来。繁花吐艳,岸芷汀兰,岂非也在教人去热情以待?
肖颜热情的书信不断,热烈的似一团炽灼的火焰。少女怀春,小小的冷遇,又怎能吹熄她火辣辣的吐艳?
有一次,肖颜和妈妈控说失意,肖妈妈教她:“傻孩子,花不浇水会渴死,风筝不牵线会飞走。他不来迁就你,你不会牵根绳子绑了他吗?”
于是,在这草长莺飞的五月天里,艳阳高炽时,大家都待家里乘凉,村里的广播突然开了。
“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请注意!下面是一份打江南来的信,要求公社代呈收信人,请注意听了!”
“汎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什么意思呢?村长我来讲讲啊!”
“柏木船漂荡在河水中,那个黑发齐眉的少年,是我心上欢喜的人啊;此生爱他再不变。可是我的天啊我的娘啊,他为什么不能体会我的思念!”
“好了!幸亏村长我老人家读的书多,你们这帮后生,不好好念书的话,以后连情书情话都看不了、念不了了,还敢不用心努力学习吗?”
“郭观生,你个混帐玩意不孝子,你不要了祖宗,现在还敢不要这女孩了吗?还不快点滚过来!”
老村长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人,脾气那是相当的火爆,村里哪个不怵他?
突然好想去放牛,没有压力,没有江湖套路。以我的智商,只放一头,多了我也数不过来,它吃草,我趴在牛身上睡觉,牛丢了,我也就丢了,省心!
赵意想放牛了。
这一刻,手里牵着牛的绳子悄悄然松下,赵意好想要跳进鱼塘里,实在是猝不及防的惊吓和窘迫。
红了脸、低着头溜进村长家里,老人家笑咪咪的等了他,说:“你从前讲人生要快意逍遥,又说赵客缦胡缨,就改了姓名叫赵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打今儿起,也是该有人制制你了!”
从桌子上拿了个邮件递给赵意,语重心长的说:“这女娃也叫肖颜,岂不也是老天安排的缘分么?男子汉大丈夫,扭捏捏的像什么样?二爷可交待你了,快点领了来认个门,去吧!”
赵意能说什么?只好讨饶:“以前不懂事莽撞了,这么久也叫习惯这名了,二爷放心吧,我会认真对待她的,以后不会再胡闹了!”
出了屋牵了牛回家,好大的一个包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给邮到村里的。包裹里除了瓜果腩脯等一些杭州时令鲜果,还有一帛粉红色的锦笺,上面却用小楷写了首求偶诗。
“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
谁家女儿对门居,开颜发**里闾。
南窗北牖挂明光,罗帷绮箔脂粉香。
女儿年几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
三春已暮花从风,空留可怜与谁同?”
哎呀真不知羞耶!何若迫我太甚也?哪有人见了两面就要催婚的呀?还是当了全村人的面,这以后可不得被人笑到老么?一想到往后的光景,赵意便生生打了个冷颤。
把信笺压在枕头底下,赵意抱起一箱瓜果才出房间,就见父亲背着手晃了过来,瞟见箱子里的水果说:“那女娃寄过来的?”
赵意点头。
“名儿也叫肖颜?”
再点头。
“性子很好?”
又点头。
父亲抬了抬下巴,说:“放厅里吧!等下把楼上打扫一遍,再置几张床和桌椅柜子。那女娃要过来了!”
赵意的下巴都快要掉地上了,忙问道:“爸,你上哪儿知道人家会过来?”
父亲指了指邻家说:“丽华早和人家玩一起了,偏你闷嘴胡芦似的一点风儿也不漏。不是二炮叔开了广播的话,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滚上去收拾房间去,人小姑娘都启程过来了。”
赵意还能说什么,只好乖乖上去打扫。二楼倒是没什么可收拾的,擦了窗户,拖了地板,打开门通风透气,只是房里空荡荡的连张凳子也没有。
下来与父亲说了,父亲说:“这些问我不行,你自个儿找大伯娘去,她懂。”
大伯娘是真懂。叫人帮忙看了家,两人就赶到了圩上。
圩头是吃食菜蔬,圩中央是床褥被铺,圩尾是家私厨浴。大伯娘也是六十的人了,兴致勃勃的从圩头逛到圩尾,逐家逐店的挑选。大伯在镇上德望很高,大伯娘也常帮人排忧解难,因此店主大都相熟,进了一家便聊上半晌,皆以为是大伯娘娶儿媳妇,个个都争着推荐店里的好物什。
两人由晌午逛到快日落,东西才买了齐整,吩咐过店家送货上门后,赵意扶了大伯娘在一家粥粉店里坐下。本地人吃食讲究,乡民午晌喜食粥或粉条。粥要软糯,要配以香菜葱花香油猪肉粉肠;粉条要薄韧长。若作粉皮卷则配韭菜花生油豆腐丝;若作汤粉则配生菜猪肝粉肠瘦肉烂炖牛腩。蔬必青必鲜,肉必嫩必肥,本地花生油与蒜苔沙姜芝麻榨成香油。当黄澄澄、油汪汪、热腾腾的香油泼在粉条瘦肉生菜叶片上的时候,那蒸腾而起的浓香都能飘溢十里外,叫人口齿生津、垂涎不己。挑一著粉条入囗,嫩滑弹囗,回味无穷,包让你吃一囗想一口,吃一碗再想一碗,直到——
“老板,打包三份。”
赵意撑着大肚皮垮躺在椅子上,犹自呼喝店主,大伯娘胃口小倒也吃了一大碗,正一边慈爱的看着赵意。见他吃完了便递上折纸巾,说:“还改不了小时的毛病,坐也没个坐相。也不是没得吃,撑到了吧?往后呀,在人家姑娘面前可不敢这般放浪的,知道了吗?”
赵意勉强挪了挪身子,说:“哎,知道了阿娘。只是一坐下就想多吃两碗,这些年总也改不了,都怪三姨做的太好吃了嘛!”
老板娘是大伯娘的娘家村里的,按辈分赵意得喊三姨。听到赵意的话倒也笑着坐了下来对大伯娘说:“四姐,看你娘俩大包小包的,怎么是卖女儿还是娶新妇呢?”
当地人风俗,嫁女儿收彩礼,戏称“卖女儿”,倒是玩笑话。大伯娘应道:“喏!这小子,听说是从江南那儿认识了个姑娘,也不吱个声。偏偏今早村长那老炮仗在大喇叭里嚷开了,说人小姑娘要过来玩儿。我这侄儿家里就俩爷儿,哪里懂这些,不还得我来跑断了腿!”
三姨仗义,闻言恭维道:“十里八乡谁不知四姐是个利落人嘛!再说了,他还是叫我一声三姨呢,倒是给自家人张罗,辛苦点也乐意嘛!不过江南可是不近呢,比我们这儿可繁华多了,人小姑娘可不能让受了委屈。”
大伯娘附声说:“倒是不会。我家阿生多讨人欢喜,小年轻自有缘分,往后还得看他们自己了。”
三姨点着头,两人说了一阵,又谈起左右邻舍的八卦,说那个村子出了个混帐,做了什么混事,街上哪一户今年两口子吵架闹了什么笑话。赵意在一边听了几句便昏昏欲睡,不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大伯娘叫醒他的时候,太阳都下了山,天色还亮堂,拎了大包小包回到家,二楼早变了样。木沙发木柜木椅木床次第摆好,茶几矮柜梳妆台,壁挂吊灯花草盆景琳琅满目,就连几个卫浴室的窗帘、照明和一应用品都换了新的。
几套被罩枕套和床单被大伯娘带回家洗晾,赵意放好枕芯被子还有一些洗漱用品便下了楼。天井里几个小童拿竿儿在摘番石榴吃,赵意连忙阻止,这玩意还生着呢,吃了后便便出不来不得用棍儿撬啊!便到菜园子里摘了一大串黄皮给他们分了。
男人们剥了花生炒了豆子就着酒,女人围在一块聊着家长里短。见赵意过来,四婶便招手道:“阿生过来,来这儿坐着。跟我们讲讲怎么认识的女孩。”
赵意苦笑着坐好,说:“四婶儿,不就是那样认识的呗,丽华肯定和你们讲过了,可别再逗我了!”
女人们笑哈哈的,丽华妈止了笑,说:“是好福气,多好的姑娘呀!看着娇滴滴的,就跟画里的人儿似的。”几个女人都点头认同,一边的丽华在说:“生哥,你的马呢?”
赵意指着园子旁的棚子说:“跟牛待一起了!”
丽华吃吃道:“不会吧?哥,你……你太败家了吧!那马可是国——”却见赵意瞪着她,便改口说:“过万的价钱呢!太糟贱了吧?”
“不然还睡我房里不成?”赵意没好气的说:“明天礼拜,你不用上学,干脆跟我搭个房子给它。”
丽华答应了:“那你要让我骑马,还得教我!”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赵意就到自家山林里放倒了三颗大松树,牵着牛拖了回来,又锯了五根大毛竹,两个人乒乒乓乓的鼓捣了大半天,一栋三米高十五平大小的马厩便竖立在牛栏边上了。
农夫,井泉,牧马,放牛。
赵意摸着下巴,感觉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