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刀依旧是刻的很慢。
说实话，他的刀工并不是很出色，除了刻珠子。
这是他学的最简单，也最为成功的一项。
没想到今天倒是用上了。冷刀居然很罕见的笑了一下。
他记得这个是阁主教他的。
阁主既是严师，也是慈父，一步一步，让他从一个孤儿成为虚无阁的左使。
阁主总是笑眯眯的，可是他却不会，也怎么学都学不会对人温柔。
也许是内心背负了太多的重担，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笑。
他是个孤儿，父母全被奸人所害。
若不是阁主无意路过荒山，路过不平拔刀相助。可惜的是他只救回了一个孩子，其他人全被杀了。
阁主于心不忍，便把那个孩子带回了虚无阁，然后送到了习武堂，希望这个小孩能习得武艺。
冷刀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虽然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别的小孩都有爹和娘来探望，只有他没有。
每逢休沐的时候，别的小孩就会被爹娘接回去。
只有他，从来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每次他都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看是不是有个人能把他接走。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一次次希望变成失望。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的爹娘远行去了，只是把他放在虚无阁，让他学武艺。
等到他学有所成，就能带他回家。
他努力学习武功，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够被带回家，能够有个温暖的家。
家里有爹，有娘，粗茶淡饭亦可，布衣蔬食亦可。
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那不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吗？
他从小便少言寡语，不懂得和别的小孩交流沟通。
不过他的武功好，别的小孩也不会轻易招惹他。
只是有一天和别的小孩起了冲突，那个小孩打不过他，便远远拿着石头砸他，一边砸还一边大喊：“你个没娘生，没爹养的杂种，居然还这么嚣张。等我爹娘来了，让他们好好教训你。”
他不是也没听过类似的话，也不是没有忍过去。
只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好生气，好气别人把他的希望戳破。
他看着那个孩子得意洋洋的脸，心里恨不得撕碎他。
下一秒他就出手了，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跃到那个孩子的身边，双手紧紧掐住那个孩子的脖子。
有别的围观的孩子已经惊恐大叫了起来，也有胆大的孩子壮着胆子要拉开他们俩。
只有少数冷静的孩子知道要去叫习武堂的武先生来解决事情。
他不管不顾，一定要掐死眼前的这个孩子。虽然他知道不对，但是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放，放，放手。”小孩被掐住脖子，挣扎着想要逃离，奈何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那个小孩怎么也挣脱不了。
“你看，你就是你个没娘生，没爹养的杂种。没娘生，没爹养的杂种，杂种。”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眼前的这个孩子一脸恶意地笑着，嘴里说着恶毒的话。
“我不是，我说了我!不!是!”冷刀怒极反笑，双手紧紧掐住那个小孩的脖子，死死不松手。
“快，快放手！再弄下去他要死了！”拉架的小孩惊恐的说。
眼见那个被掐的小孩脸色发白，眼睛快翻出天际，双手无力的挣扎。
再下去可能真的要死人了。
胆小的听到要死两个字，瞬间吓晕过去，旁边又是一片混乱。
“武先生！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快让让……快让！让！”周围小孩急促的口气。
可是此时冷刀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依旧是死死不放。
武先生一个健步甩开拉架的小孩，然后一个手刀劈向冷刀的后脑勺，冷刀便晕了过去。
等冷刀醒来见到了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中年人。
男人背着手，笑眯眯的看着冷刀。
依照习武堂的规矩，无端生事者必被重责然后赶出习武堂的。
虽然并不是他主动生事，但是别人肯定都说他主动生事。
如果武先生不及时赶到的话，他都快杀了那个孩子。
但他从不害怕自己的行为，他觉得自己做的对。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他又看不懂了。
为何他此时没被重责，反而会见到一个陌生人。
中年人笑了笑，见到冷刀疑惑的看着他，便问：“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你现在没有被赶出去，反而在我这里。”
冷刀点点头。
“因为你是我送到习武堂的。”
冷刀不解，那为何他从来没见过他，也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这几年我不在此处，去了远方。正巧今日才回来。”也才看到如此的好戏。
没想到当年那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孩子，没想到如今倒有了杀人的本事了。习武堂的人还说这个孩子天赋异禀，是个练武奇才。
冷刀依旧不解，那这和他没被赶出习武堂有什么关系。
“我是虚无阁的阁主萧奈何。”萧奈何依旧好脾气的笑道。“所以，你愿意跟随我的身后吗？”
“为什么？”
“因为我救了你。我知道你的身世。”
“那我爹娘呢？”冷刀急切地问道。终于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世。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他爹娘去哪里了。如果在的话为什么不来看他，不来接他回家。为什么把他抛弃在这里，让他一个人。
“你想知道吗？”萧奈何耐心地看着冷刀：“想知道就跟随我吧，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好。”因为这一句话，冷刀跟随在萧奈何的身后。
萧奈何也并不管他，而是把他交由别人学习武艺。
他更用功学习武功，因为他想知道真相，他不愿意被别人当成没娘生，没爹养的杂种。
他不是，他真的不是，他相信他也是有爹有娘的。
每隔半年萧奈何都会来找他，看他学的如何。
他进步的很快，远远超过了在习武堂的进度。
不过两三年，他便已经可以赢武先生一招半式，渐渐的能在武先生的招式下游刃有余。
最后一次，他和武先生对练的时候，竟然可以重伤到武先生。
萧奈何站在一边，笑着点头称许：“不错。”
还不到十五岁，竟然可以重伤习武堂的先生。的确是天赋异禀，天纵奇才。
武先生被旁人搀扶下去疗伤，他恍惚看着武先生离开的背影，视线又变得模糊。
这是又一次伤人了啊，而且还是对着先生下手。
萧奈何哈哈大笑：“你现在可以知道真相了。”
他猛地一惊，细细听着萧奈何的话：“我有一次路过荒山，见一堆人围攻一对夫妇。那对夫妇还带着小孩。那女子背后背着一个小孩，小孩不哭不闹，很是听话。那对夫妇一边打，一边退，快被逼上绝路。我见那对夫妇慈眉善目，不像是坏人。倒是旁边围攻的人长得凶神恶煞，一看就是坏人。再说一堆人围攻两个人，以多欺少，实在是坏了江湖道义，便出手相助。”
萧奈何缓缓道来，说到出手相助后却又不往下说了，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冷刀。
“然后，然后呢？那对夫妇怎么样了？那个小孩呢?那对夫妇，那对夫妇是不是，是不是……”冷刀没继续说下去，双眼早已泛起了泪花，却强忍着不掉下泪来。
“我救下了那对夫妇，却也是没救下。那对夫妇都身受重伤，已是无力回天。只是因为放心不下孩子，才一直苦苦支撑。”
“那对夫妇看到我，便直喊我救命恩人。”萧奈何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看了看远方：“我哪里是什么救命恩人，我其实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冷刀早已是泪流满面，他不信，他不相信，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可是他又不得不信。
冷刀嚎啕大哭，像个正常的孩子，把这么多年来积累的悲苦痛痛痛快快地抒发出来。
萧奈耐心地等了很久，等到冷刀恢复了正常，正色问道：“那你现在愿意跟随我吗？”
愿意？或者不愿意？冷刀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想法了，大概是愿意的吧，毕竟没有阁主就不会有他。
冷刀缓缓跪下：“愿跟随阁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萧奈何豪迈一笑：“好，从今以后你只听令于我。“
虽然他不懂左使是做什么的，但是不重要，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的的救命恩人，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想到以前的那些事，冷刀的心就柔软了起来。
也许这会儿木林风看到冷刀的表情大概会很诧异，冷刀竟然也可以看起来那么温润。
可是后来……冷刀瞬间又换成生人勿进的神色。
他要报仇，他要报仇，报仇。
而手上依旧是丝毫未停息，继续刻着珠子。
珠子一颗，两颗，三颗……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冷刀依旧是在习武堂学习武功。
只是这次是由萧奈何亲自教他，因为以冷刀当时的武功，习武堂的先生已经教不了他更多的东西了。
萧奈何依旧是每半年来一次，每次来他都要亲自检验冷刀练功的进度。
每次冷刀都会被萧奈何打的吐血。
在冷刀看来，萧奈何的功夫实在是深不可测，萧奈何的功夫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最严重的一次，也就是第一次的时候，他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被萧奈何重击，足足在床上休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床。
身上血肉模糊，早已看不清样子。
但好在年轻，好在虚无阁有神医料理，相比起其他人，他这个速度已是极快得了。
冷刀不哭也不闹，只是强忍着。
等到自己能下床了，就昼夜拼死练功。
他不想自己如此渺小，渺小到任人宰割。
他也不想萧奈何对他失望，觉得他是个不成器的蠢材。
他以为是他不够努力，其实不是。
若是他有机会出去走一走，会发现自己的武功已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一直一直很努力的往前走，从不停歇。
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雄鹰，永远在天空中翱翔。
然后是半个月，七天，三天……他的武功越来越好，愈合速度越来越快，愈合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萧奈何很是称奇。
最后一次他终于可以接到萧奈何的一招半式。
萧奈何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从今日起，你正式成为虚无阁的左使，负责白字号一切事宜。武功之外的事情，我再慢慢教你，你慢慢学便是。只是这武功一日不可废。”
“是，阁主。”
也就是成为左使后，他才发现原来人世间有很多你不愿意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原以为虚无阁的左使就是辅助阁主日常生活，打点一下阁内的一些事宜。
却没想到，这个居然要杀人，要见血。
第一次接到杀人的任务时他都愣住了，还和阁主确认了好几遍。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阁主那么和善，怎么会随便杀人呢？
阁主笑道：“这些人都是坏人，都曾害过好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靠自己，那些人是斗不过恶人，斗不过那些有权有势的。我只是替天行道，替那些苦命的人报仇而已。”
冷刀虽然不知道这种方法是不是对的，但还是照做了。
只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当那些人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他时，当那些人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时，他没想那么多，只是用干净利落的一刀结束一切。
只是杀完人之后，他突然遏制不住内心的疑惑，忍不住吐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那个骂他杂种的少年，是不是骂得对呢？
但他不敢问萧奈何，不敢找萧奈何解决他内心的疑惑。
只是萧奈何看出来了，叹息道：“你还是太善良，太天真了。这世界有很多你无力改变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那便换别的事情做吧。”
冷刀摇了摇头：“不，我可以的。”
“不要勉强自己。”
“不会的，第一次不习惯，以后便好了。”冷刀对萧奈何说道。
他还是不愿意看到萧奈何失望的眼神。
萧奈何既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严师。他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那行。如果有什么问题，你要提前跟我说，不要勉强自己。”萧奈何道。
“是。”
他很少去刺杀别人。一般的都是由萧奈何安排白字号的人去解决。除了极个别棘手的，非他不可的他才会出动。
他虽然不愿意，却不得不去。
终有一天，他会被黑暗吞噬，成为面无表情的杀人机器。
冷刀觉得自己不对劲，在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他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
他尝试过很多事情来排解自己，写字，画画，学乐器，都没什么天赋，也没有一直坚持下去。
最后阁主看不下去，教他刻东西。
他反而上手很快，因为这个简单，就是需要耐心一点点慢慢雕刻。
他喜欢上了雕刻。只是他雕刻的很少。因为他没有太多的闲暇的时间。
他要跟着萧奈何学习虚无阁的各种事宜，了解一切他以前没有了解过的事情。
而像今天这么放松的日子，好像真的很少呢。
冷刀心里默默想道。
天就快亮了。
太阳依旧会从东方升起，而人呢？依旧是勇往直前，不知疲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