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种种梦到的、想象出的杀戮尽付画上,画中就是另一个可怖的他,当他把画收起,就仿佛将另一个自己封印住,但这对他犹如附骨之疽的杀欲来说,仅仅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这样的他,居然有人想要渡他得道;这样的他,居然……居然也开始隐隐渴望被渡化。满身杀欲,随时会失控的他,这样的他……
“如果,我此生都不能得道飞升,你会如何?”他突然问。
引渡咬着笔歪头欣赏她的大作,忽地眼睛一亮,重新取一支细毫,沾上墨略加描绘,漫不经心答:“还能如何,等你下辈子再去寻你呗。”
无垢心漏一拍,眸色深深地望着她,他张了张嘴:“如若,我生生世世都不能飞升,你……”
引渡忍不住从画里翻了个白眼:“你瞧不起我?”
“……”
沾着墨的毫尖指上无垢鼻尖,引渡不服气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凡人累三世功德也当飞升成仙了,本仙君辛辛苦苦待在你身边,你怎么可能生生世世不能飞升呢?!”
“……我说如若……”
“如若也不行!待渡你回天,我还另有要事呢,怎能陪你生生世世的耽搁。”
无垢眉间几不可查地微黯,短短月余,已足够他明了引渡散漫贪新鲜的性子,这样的人,如何会甘愿生生世世被人牵绊束缚呢?
他敛了敛心中些许莫名的失落自嘲,顺着她信口道:“有何要事?”
引渡神色微顿,抛下笔,低身去吹纸上尚未晾干的墨迹,淡淡道:“寻一个人。”
无垢心无端沉了几分:“……谁?”
振翅欲飞的长睫颤了两下,她脸上不自觉浮出怅惘的神色:“他叫洞幽。原来我在庙里时,除了学树底的算命先生解签卜卦,别的什么也不会,是他亲手带着我入世,教我领略了凡尘种种。”想到这里,她忽地笑起来,唇边梨涡浅浅,仿佛盛满了甜腻的毒酒。
无垢只觉被这酒一路烧到了心底,连心脏也似乎被毒得一张一翕,几乎透不过气来。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将那个名叫洞幽的人亲手厄于刀下;又想将这个人握在手里,恶狠狠地问她:“你欢喜他是不是?你中意他是不是?因为他,你应当很亟不可待想要解决我,想早日渡我飞升一劳永逸,是不是?”
可惜他不能,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找不到如此质问她的立场,甚至他都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如此愤怒,抑或嫉妒。
又或者,他早已清楚,只是冷眼旁观着那个隐隐呼之欲出的答案,等着引渡某一次的不知分寸,然后尘埃落定,他就可以对自己说:你看,不是我要动心,是她种因得因。
他犹如断食数月的猛兽,身处浓稠的夜色里伺机冷眼窥视着引渡。
引渡出了会儿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无垢的眼神有些不对劲,那目光射在身上,如芒在背。
她不禁直起身,双手扯上无垢的唇:“啧,干嘛老冷着脸,你要是喜欢笑一些,岂非和洞幽一样人见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