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外,一辆红缎作帏,辅以垂缨的凉轿缓缓停下,从轿子上下来一妇人。
正是刚刚从寺庙中礼佛归来的王如倾,杨嬷嬷在一旁弯腰扶着她:“夫人到了。”
王如倾足点地,用另一只手理了理头上的卿云拥福簪,顾名思义此簪以金丝挽成祥云之态,“卿云”同音“青云”,“拥福”同音“永福”,这簪子是当年皇后娘娘亲赐的,这是皇后娘娘对她的恩赐,也是对王家的重视。
“珏儿,羡儿可在府邸?”王如倾边走边询问着:“这路上耽搁了一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大公子今日应该在国子监随老师读书,三小姐应该在府里。”杨嬷嬷回了一句。
“我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盼着我儿科举高中,珏儿婚姻美满。”王如倾提着宝蓝色的长裙裙角上了台阶。
杨嬷嬷含着笑点点头:“夫人日日祈福,心愿一定会被神明听见的。”
晌午时分,杨珏正躺在美人榻上休息,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响起来。
“小姐,夫人回来了。”青杏跨过门槛,朝着屏风后面说道。
杨珏初醒,身上还提不起来力气,但话她是听清楚了,心里也是实打实的欢喜:“快扶我起来,我要去见见母亲。”
青杏正打算走过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声:“这么迫不及待见我?”
青杏听得出来声音,赶忙侧着身子行礼:“见过夫人。”
王如倾挥挥手,示意她起来。
那边的杨珏听得自家母亲的声音哪里还等得及,脚下的绣花鞋都来没穿好就从屏风后出来了:“母亲可是回来晚了一日,想死珏儿了。”
王如倾眼角含笑:“都快要谈婚论嫁了,还这么没个正行。”话虽然带着责怪的意思,可是语气是轻柔不见责备的。
杨珏拉着她的手围坐在园桌旁:“母亲我······”
王如倾伸出手压住她即将开口的嘴,然后环视四周:“你们都且退下。”
杨嬷嬷自是带着一干人出了房间。
“说吧。”直到房门合上,王如倾才不急不缓地倒了一杯茶。
“这次还是失败了。”杨珏想起杨煜觉得不舒服:“他还真是命大。”
王如倾却并没有立即表现出失望之态,仿佛对于她来说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他可不简单,要真是这样容易,当年早就死了。”
杨珏听出自己母亲话里有意思,她咬着唇:“当年······”
王如倾右手握着茶杯,正好握住陶瓷杯上绘制的那一尾小鱼:“是我干的。”
这么多年来,底下人都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怀疑王如倾的,但是最后都被一力镇压下来,官府没有证据自然只能草草结案,更不要说此案的被害者还是被抄家的余孽,圣上网开一面也还是救不了该死之人。
这是杨珏头一次听见自己母亲亲口承认此事,其实就算她不说,她们也多多少少心中有数。
彼时,她还年幼,对幼时发生的一切记忆不深,连带着那个活在别人唏嘘声里的女人,她也只记得星点。
“母亲既然如此做了,可还有谁知晓?”杨珏细细想来,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只要瞒得住,就算有人知道真相也口说无凭。
“你当我为何处心积虑要杀他?论嫡长他自是比不过你大哥,论学问,他连个老师都不曾有。”王如倾轻呷了一口茶:“我总觉得当年案发他在现场。”
杨珏原是以为母亲担心杨煜的存在会影响大哥将来的前途,所以想要一劳永逸除掉他,却不曾深想其中居然有这么多是非曲直。
“那母亲打算?”杨珏如碧水的眼睛里溶进了不安和局促。
“你爹不敢亏待我王家,就算他知道,他也断然不会为了个死人将我五花大绑送去报官。”
王如倾将右手新求得的佛珠子取下来:“所以你以后不必在谋划这些事情,你如今要做的是成为那些命妇口中的贤良淑德之人。”
说完,她就将佛珠套在杨煜手上:“这是为娘为你求的,可祝你有好姻缘。”
杨珏双颊似彩霞润色,女儿家娇羞般恼怒含羞:“多谢娘。”
王如倾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将她的手牵住:“等你爹爹回来的时候,你去叫你二哥出来吃饭。”
杨珏听到前半句还是笑容满面,后半句就挂不住笑容了:“娘,爹爹已经够偏爱他了,又何必叫他出来。”
王如倾摇摇头:“他不来是他失礼在前,主母归家,他不来于情于理错在他,你要知道毁了一个人,不是只有刺杀一个法子。”
杨珏看着自己母亲眼睛那永远不曾褪去的柔光,颔首。
杨煜前脚刚到,十三就站在门口没好气:“刚刚三小姐亲自来了,说主母回来,让公子去,大家吃个团圆饭。”
杨煜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越过十三,从箱子里找出来一套白衣裳:“你觉得我穿这套好看吗?”
十三以为杨煜是故意装听不见,于是耐着性子继续重复一次次:“公子去还是不去?”
杨煜捏着大袖上的竹叶绣花图案:“为什么不去?有机会可以恶心他们的自然不要错过。”
十三抬起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在触及他平淡的面容又垂下头去。
杨煜对着十三笑了笑:“且让他们得意忘形,越是这样,我为苏家翻案的可能性越大。”
十三沉默,眼睛里却亮起来一道光,然后他拱手退了出去。
大厅里,菜肴早就上齐了。
杨呈坐在主位上,看着桌子上多余的椅子问:“这是留给谁的?”
王如倾温柔地回答:“老爷,自然是煜儿。”
杨呈刚刚还极好的兴致却在听闻这个名字之后消失大半,他随手将筷子按在桌面上:“那孽子何时肯出来?请他也是败坏兴致。”
杨珏收到来自母亲的目光,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递向杨呈:“父亲息怒,二哥只是还未得老师教诲,这才在礼数上失了分寸……”
杨呈心里的气不消反增,连茶水也没有接就说:“整日就知道舞刀弄枪,我家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东西。”
杨羡祯也轻声劝解:“若是二弟愿意,我同老师说……”
“不必了!”中气十足的话语穿堂而来,未过会,就见杨煜穿着一身白衣而来,腰上配着的白玉双鱼佩随着他的行走摇摆在衣裳竹叶间。
杨呈看着他这个儿子,目光复杂,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好相貌,那穿白衣一身的气质像极了他亡故的母亲——苏醒。
刚刚那心头火在这一刻终于消失殆尽。
“你倒是舍得来。”杨呈面色已经缓和了不少,连带着说话声都轻了些。
在座的也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杨呈心情转变的来源。。
王如倾对苏醒自然是记忆犹新,见到这一幕她都觉得杨煜像极了他娘,那杨呈放不下这么多年岂不会动容。
“方才还听说大哥要为我觅良师?那可真是要你白费心思了,我已经有老师了。”杨呈落座,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动筷子自顾自先吃了起来。
杨呈倒是吃了一惊,反倒忽略他这不成体统的样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羡祯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哦?那倒是喜事一桩,就是不知道二弟师承何处?”
杨珏也淡淡笑着,她这个二哥哥打小不通文墨,小时候木楞呆滞,长大了无法无天,若真是有人肯收他为徒,也必定是些籍籍无名之徒。
所以,她也在等着看笑话。
“现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老师,煜儿可别被奸诈小人蒙骗了去。”王如倾担心之情溢于言表,可内心里也是含着笑。
杨煜慢慢放下筷子,看着坐在对面几人虚伪的神情不自觉笑出声来:“哦?那王夫人的意思是何居正何先生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