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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宛夫人驾崩,宛国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哀戚中。

葬礼在青阳殿举行,殿堂中央停放着宛夫人的灵柩,灵台上两盏白烛闪烁,灵台前铜鼎焚香,两侧白玉瓶里插着白菊花,殿堂上帷幔都换成了白色,殿堂空中挂满素幔,灵柩前站着一列卫士,他们身着甲胄,手持戈矛,守护灵柩。

王宫各处都增设了岗哨,青阳殿广场上,甲士森森,气氛肃穆而庄严。

五服之内的亲族都来梓宫,祭奠宛夫人的阴魂,他们个个白衣素服,面现悲色。

太子宛麒以及直系亲属立在灵柩右侧,披麻重孝跪在灵前哀戚。文武重臣井然立在右侧,匍匐跪拜!

梓宫正中悬挂着一幅帛画——招魂幡。画上那个气度非凡的人就是宛夫人。她身穿宽袍细腰曳地连衣长裙,踩祥云之上,双手合十,面容静穆、虔诚。她左上方有一条龙,扶摇飞腾,右上方是一只彩凤,圆目长喙,展翼曳尾。龙凤齐翔,引领宛夫人飞升仙境。

哀乐高奏,角鼓齐鸣。

几十名巫师,迈着禹步,跳着端公舞,为宛夫人的阴灵祈福。

王宫守卫与子南熟识,将子南带到嘉和门,从嘉和门进去,过了青阳殿广场就是宛夫人的梓宫所在。子南正想着去宛夫人灵前祭拜,一个人从背后叫住他:“虞公子!”

子南转身一看竟是常青。

常青一身素服,头戴白色绢花,眼圈红肿,虽施了粉黛,依然难掩哀戚之色。

“虞公子,大殿正在跳端公舞祭祀,各国奔丧的使节,上香祭拜安排在明天上午。你先随我去稍作休息,稍解鞍马劳顿。”

“好吧。”子南见自己风尘仆仆,衣裳不整,这样进去着实不妥。

他跟着常青,绕过报夏,沿着青阳殿旁的回廊往西南角走。

“我们去飞霞阁吗?”子南感到心莫名地有些纠痛。

“嗯!”

“我不事先和你们主事的世子打个招呼,是不是有些失礼。”

常青上前低声地说:“君上知道你来了,特意嘱咐我们来接你。”

“宛君从商阳回来了。”子南有些惊讶地问道。

“嘘!君上也是昨日才到,回来后得知夫人驾崩,哀恸万分。君上回都一事,还没有公开,宫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飞霞阁现下有谁居住?”

“自从公主走后,一直空着。阁中所有物什、摆设均保持原样。”

“夫人怎么会突然崩逝?”

“宛国事端连发,夫人劳心困顿。先是国君被桎梏商阳,夫人日夜担心,吃不下睡不着。后来公主又走了,夫人日日在飞霞阁哀戚垂泪,一坐就是一天,就像灯油一样硬是把自己熬干了。”常青说着啜泣开了。

子南也感到内心一阵酸涩,眼角不禁泛红,他仰起头长呼了一口气,充满悔恨的说:“都怨我!”

常青用帕子挟干眼泪,再不说话。

两人沉默着往飞霞阁走去。

夜幕降临,月上枝头,离飞霞阁越来越近,子南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滞重。

进了飞霞阁,通往阁楼的小径上,每隔几米挂着一盏宫灯,宫灯里烛火摇曳,光照迷迷蒙蒙。阁楼上有盈盈的光,那是宛若房中的夜明珠的光亮,整个飞霞阁静默无声,风吹过,寒气冰冷彻骨,让人想骗骗自己一切如旧的错觉都无法产生,那种物是人非的悲凉,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向子南汹涌而来,让他感到窒闷,几乎要把他席卷而走。

子南的脚步踏在鹅卵石的小径上,步履艰难。就在这里他曾经向宛若承诺: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地陷下去,有他垫着。可当一切发生时,他轻信君父被蒙在鼓里,而宛若却用她柔弱的双肩担负起了一切。

就在这里他和宛若有生生世世的誓言;有肌肤相亲的缠绵;有打诨说笑的乐趣。而这一切都成了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都仿佛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剑,将他肆意凌迟。

他绕着小径,来到后园,通往晚翠亭的过道上,残菊还依旧馨香扑鼻,池塘里枯荷只剩下一些干梗,那两条送给宛若的小丑鱼,在夜幕下,是看不见了。

子南在晚翠亭的秋千架上坐下,这里依稀还有宛若的气息。

晚翠亭是宛若抚琴的地方,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听着宛若的琴声长大的。宛若走了,可是它们却依然没有变样,还是依着四时荣枯,不干任何人。

草木无情,人能无情乎?人若无情,世间也就没有这么多的恩恩怨怨;人若无情,世间也就不会这么纷纷扰扰;可人真若无情,世间岂不是死水一潭,了无生机。

子南正暗自神伤,假山暗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咳嗽。

子南一惊,站了起来,喝道:“谁?”

咳嗽连连,像压抑许久大爆发。子南按住剑柄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转过假山,一股酒气扑面而来,黑暗中,子南只看见一个黑色人影的轮廓,背向着他,嗑得喘不上气。

子南不知是谁,但还是本能关心道:“你没事吧?”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冲他摆摆手。

子南有些许不忍,上前为他拍拍背,好一会儿,那人总算停止咳嗽。

他开口说道:“是子南吧。”

子南一听竟是宛君的声音。

“君侯,怎么是您?”子南惊讶地问道。

“宫里到处都是伤心地,寡人就只能龟缩在这了。”

“夫人已去,还请君侯节哀顺便!”

“寡人自诩英雄一世,竟然连自己的爱妻弱女都保护不了。”宛君苍凉地说。

子南噗通跪地说道:“君侯,这一切都是子南无能造成的,你责罚我吧。”

“子南,你又何必自责!这怎么能怨你,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知道,可是情势如此,非你我一己之见能够逆转。”宛君颤巍巍地扶起子南宽慰道。

“君侯大量,可是子南无法原谅自己,终究是子南做事不够果敢,对形式的估计过于乐观,才造成现在这番局面,子南惭愧得无地自容。”

“承元无理禁锢寡人,胁迫爱女进宫,害得夫人悲愤而去,此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宛施泽定当铭记在心,寡人一定会在有生之年,向承元讨还。”

宛君说道慷慨处,将近旁的酒壶,“梆”地一声,砸到地上。青铜酒壶在地上滚了几遭,颤巍巍地停下,壶里的酒汩汩地往外淌。

“子南也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发誓不会放过这个昏君!”

“子南你还年轻,自己的人生还可以好好规划。”宛君意味深长地说。

“我君父不了解我对宛若的感情,君侯难道你也质疑吗?”

“孩子,寡人是为你着想。”

“君侯,子南已经跟君父闹翻了,子南出走,破釜沉舟,没有回头路了。”

“寡人也曾年轻过,年轻人气盛,做事容易凭一时之气,寡人不是数落你,寡人怕你以后会后悔。”

“子南知道君侯慈爱。可子南知道,如果权力和地位的取得,要以扼杀自己的幸福来换取,这对子南来说毫无意义。子南一直敬重君侯,不仅君侯是一个泽被苍生的君主,还是一个对自己子女亲人挚情挚爱的男人。在这一点上我的君父选择了与我们背道而驰。”

“你君父有他的胸襟和韬略。”宛君经过详细揣摩,总觉得这一切的发生与虞展成的运筹脱不开干系,虞展成对宛国三番五次派出的特使,置若罔闻。到后来,还派特使鼓动宛君一起赴商阳。

宛君被天子无理问罪,虞国和其他诸侯都保持沉默,宛君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当着子南的面,宛君并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的神色,毕竟天子暴戾,在厉害关系面前保持缄默,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明智之举。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也是政治本色,怨不得!

“子南,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商阳。”

“你真的不回虞国了,听说你君父正心急如焚地四处找你。按说宛若和宛晴都是寡人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一走,宛晴现在处境尴尬。可是寡人了解你对宛若的用心,这事怨不得你,都是宛晴的生母糊涂呀。”

“是我君父的主张,他罔顾我对他的敬爱,蒙骗我,这个心结已经打上,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解开,我甚至不能确信这辈子我能不能原谅他。”

“哎,你君父也是为你好。”

“可他扼杀了我的幸福。”

“寡人知道,这回劝解你,没用。等时间来消磨吧,慢慢地你就会释怀的。你单枪匹马去商阳,处境太危险了?”

“我会小心的。”

“在商阳我见到宛若了。”

“是吗?”

“她和我谈起你的时候,非常哀伤,但是她希望你能到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要执迷。”

“我做不到。”

“宛若进宫已成定局,商阳王宫固若金汤,凭你一人之力,也难有作为。”

“君侯比我更了解宛若,她是一个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人。现在不是我要放弃的时候。

到商阳,我等机会,找机会。”

“子南”

宛君还要说什么,子南制止了,他说道:“君侯,子南心意已决,您不要再劝解我了。”

“哎!寡人欣赏你的胆量和气魄,几十年前换做是我,寡人也会跟你一样,像一匹狼,逐猎千里,不放弃。”宛君感叹地道。

“君侯回来,此事还不曾公开?”子南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寡人的自由,是靠牺牲爱女的幸福换来的,寡人还有什么颜面高坐朝堂,君临天下。”

“君侯何出此言?商汤有夏台之困,周文王有羑里之辱。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在乎一时的荣辱!”

“话虽如此,可寡人已经对此事耿介在心。寡人已经考虑好了,等操办完夫人的丧事,就宣布逊位。”

“逊位?”子南非常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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