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夏儿要带着巧玉离去的时候,一艘小船停靠在码头的岸边。从船上站着一个颇有风姿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从佳州赶来的剑宗梁不识。
码头上的人只稍稍留意了他一眼,便又做起手中的活。
梁不识见那马车边明显带着军武气质的侍卫,眼睛一眯。心道,没想到刚进这金陵城就能遇到赵家的人!
梁不识正想快步跟上,却被一道目光锁定,他转头一看,心下大惊,怎么是他!
此时石启正冷冷地看着梁不识,他虽不认识剑宗,然而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十分危险。
梁不识为了不引起石启的怀疑,朝着马车离去的另一个方向离开了码头。
不多时,夏儿带着巧玉来到一处酒楼,她塞给曹都头二两银子,让他带着一众侍卫也在这酒楼吃点酒食。
夏儿带着巧玉在酒楼的二楼坐下,便叫来了店伙计点菜。夏儿柔声对巧玉说:“巧玉,你想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帮你点。”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带着希冀的眼神说:“窝窝头,还有咸菜粥。”
夏儿一愣,小丫头的话让她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来,小丫头出生到现在,或许连肉都没吃过。
夏儿笑着说:“巧玉,那些东西这里没有的,不过这里有更好吃的东西,你相信姐姐吗?”
巧玉乖巧地点点头道:“我相信姐姐,我,我想吃鸡腿,我以前听哥哥说鸡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夏儿会心一笑,心道,真是个懂事的小丫头,刚才只是不想让我破费。
“好,一会我们吃鸡腿,吃大鱼大肉。”夏儿又对伙计说:“把你们这最好的肉菜做几个来。”
伙计应了一声就去了。
小丫头左看看右看看,眼中满是好奇,见到其他客人吃着的东西,不停地咽着口水。
没一会,店伙计就上了一盘红烧鸡肉,夏儿夹起一个鸡腿放进小丫头的碗里。
“夏儿姐姐,这就是鸡腿吗?”小丫头问。
夏儿摸了摸她的头说:“是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小丫头点了点头,咬了一口鸡腿,她露出了十分欣喜的神情,“哥哥没有骗我,这鸡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夏儿甜甜一笑说:“巧玉,今天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她又忍不住问:“巧玉,你哥哥他?”
巧玉停下了嘴上的动作,低下头,声音微弱地说:“我不知道,他和我走散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夏儿摸着巧玉的头说:“没事的巧玉,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哥哥的。”
巧玉说:“夏儿姐姐,我爹娘都死了,这世上只剩我和哥哥了,不过我现在有石叔叔还有姐姐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夏儿笑道:“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着你的。”
伙计又端上来一盘红烧肉,夏儿的眼睛一亮,这是她平生最爱吃的了。
店伙计指着这红烧肉说:“两位客官,这是本店最有名的红烧闷肉,里面用茴香和茶叶煮着炖了两个时辰,还用料酒特别调制过,那味道可是绝了!”
夏儿对伙计点了点头,这盘肉确实不错,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且看那黑里透红,丰润如玉的色泽,就是在赵府里也算一道好菜了。
巧玉闻到这肉的香味,眼睛都移不开了,“夏儿姐姐这个是……”
夏儿将肉放到巧玉面前道:“这是红烧肉,比鸡腿还要好吃,你快尝尝!”
“真的吗?”巧玉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她生出陶醉的表情,她此生都忘不了这个味道,这才是人间的味道。
夏儿看着巧玉,吃下肉后还不忘用舌头在嘴唇上舔几下,仿佛是要将所有的滋味都吞下肚子。
夏儿想起她第一次吃红烧肉的时候,那块红烧肉还是母亲偷偷给她留的。
夏儿的母亲生得很娇媚,可却是窑子里的娼妓。虽说样貌和青楼里的那些名妓不差多少,可要做一个青楼女子,不仅要样貌,还要有才貌。
夏儿的母亲名叫曼娘,被生在贫困村子的家人卖到窑子里,由于生得好看,不少城里的商人和一些低级的士人是她的常客,其中就有夏儿的父亲孙秀才。
那时孙秀才对曼娘很是喜欢,便为她作了一首诗。并且酒后还对曼娘说要为她赎身。自从那次后曼娘就对这孙秀才生了情,这首诗便成了夏儿出生的原因。
可当曼娘生下夏儿后,那孙秀才却再也不来了。
于是曼娘只好带着夏儿艰苦地活着,头三年是最难熬的时光。第一年的时候由于刚生完孩子,曼娘无法出去陪客,便将自己留着赎身的钱都用尽了。
而后两年曼娘不仅要照顾夏儿,而且要去陪嫖客,由于曼娘生下孩子的事被人们传开了,许多商人和士人都不愿意来了,曼娘只好接那些武夫和粗人,而这些人时常会对她施暴。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夏儿六岁的时候,那孙秀才忽然出现,曼娘以为孙秀才是为赎她而来,没想到那孙秀才竟半夜偷光了曼娘的积蓄后又杳无音信。
若不是窑子的老妈妈可怜她,为她介绍了一位有钱的大官人,母女俩就要饿死在街头了。
夏儿记得那会儿她足足三天没有吃过东西,靠着喝河里的水充饥,那天晚上,曼娘回来了,给她带来了红烧肉。
红烧肉不多,只有两块,用手绢包着揣在曼娘怀里,曼娘冒着雨带回来的。
那还是在半夜里,曼娘对夏儿说:“孩子,你在这里乖啊,我还要回去,我明天早上就回来了,不要害怕。娘我现在碰上了一位大官人,我们日后有饭吃了。”
曼娘说完摸了摸夏儿的头就走了,夏儿仍记得曼娘身上只穿着很薄的衣服,她一定是趁着客人睡着半夜跑出来的。
夏儿的眼睛湿润了,她想起了还在临安的曼娘。一个无法抑制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她想到那三百两银子,足够将曼娘赎出来,并且把她安置好。从前身为一个赵府的丫鬟她自然不敢想,更不敢这么做,然而现如今由于赵衍的宠爱,她在赵府的地位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
可我该怎么办呢?夏儿心里想,我又不能去临安。若是教其他人帮忙去临安做这件事,那人万一卷了三百两银子跑了怎么办?
夏儿又想到了赵衍,公子一定会帮我的,她想,晚上去求公子好了。
巧玉走过来为夏儿擦了擦泪道:“夏儿姐姐,你怎么了?”
夏儿将眼泪抹去,握着巧玉的手说:“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一些事情。”
巧玉说:“夏儿姐姐,你也有亲人不在了吗?”
夏儿摇了摇头说:“我……我的父母还在,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在哪。”
巧玉安慰着说:“姐姐,你也总有一天会找到他们的。”
夏儿点了点头说:“嗯,谢谢你巧玉。”
巧玉没有回位子上,而是贴着夏儿的耳边说:“姐姐,那边那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们,我记得他是之前码头上那个从船上下来的人。”
夏儿随着巧玉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见夏儿向他看去便转移了原本看向她们这边的视线。
夏儿心下一惊,她当即决定离开这里,那日的刺杀给她带来的恐惧尤在的,一切还是小心些为好
“巧玉我们快些吃。”夏儿对巧玉轻声道。
两年本身饭量就不大,没几口就饱了。巧玉将剩下的菜肴打包,准备回去留给石启。
夏儿带着巧玉下了二楼。
梁无识见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女和几个侍卫出了酒楼,并没有急着跟上去,他很有兴致地吃着这南楚的菜肴,特别是这红烧肉,他已经好几年没吃到过了。
实则他并未有意跟着赵府的马车,只是记得当年在南楚游历的时候,这家店的酒菜味道不错。
他是为这菜肴进这酒楼,却碰巧又遇到了赵家的几人。
等梁不识吃得酒足饭饱,那赵府的马车早已经没了影子。不过梁无识毕竟是梁无识,他只是笑了笑,吹了吹口哨,就朝着一个方向继续走。
然而夏儿几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暗处观察着,直到见那中年男子从酒楼中出来,又朝着远处离开,夏儿才放下心来送巧玉回了码头。
码头上,夏儿望着江上的浪花,手心里都是汗。
夏儿还是有些慌张的,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对于那些刀光剑影的事情自然是害怕的。
巧玉从马车上下来后直奔向石启,将用油纸裹着的菜肴给他。
夏儿在远处看着,一阵阵江风吹来,她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却更显一股娇媚的美。
曹都头上前道:“小夏姑娘,我们回去了吧。”
夏儿点了点头,正要回到马车上,却看见远处一艘花船开过来,不过它并没有在码头上停留,而是向着秦淮河的主干道驶去。
那船上站着一个女子,那身形像极了夏儿的母亲曼娘,夏儿忍不住往江岸边走去。
那花船也不知为何,改了原本去的方向,又往码头这里驶来。
就听那船头的女子喊到:“这边可是赵家的码头?”
在码头的几个船工听了答道:“是啊,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女子说:“我就想打听一下,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赵府三年前买了一个丫头,是一个秀才卖的?”
一个老船工想了想说:“好像是有,不过这我们这些船夫怎么知道呢?而且这几年一些穷秀才卖女儿的也不少。”
女子颇有些失望,正想再问,却听那船上另一个女声道:“快些走吧,你问这些船夫有什么用?赵家府上丫鬟多得数不过来,他们怎么会知道啊?”
“可。”女子依旧有些不舍。
“我们小姐将你从窑子里带出来,也是看你可怜,你不要不知道分寸!”那妇人指责道。
一个穿着素雅的女子从船上的帘子里走出,对着那女子说:“曼娘,我知道你念女儿心切,可这金陵城这么大,哪有这么好找?我们现在赶着去秦淮河参加今年的万花会,等到了秦淮河,我便帮你向那些达官贵人打探下。”
曼娘听后点点头,向那女子不停地道谢。
眼看着花船便要缓缓远离码头了。
那船工又问:“我说,你问的那丫头叫什么啊?”
曼娘失落地说:“她叫红玉。”说完就转身了。
待花船离码头更远了,夏儿走到才走到那江边。就听那几个船夫议论着。
“好像是有个叫红玉的丫头,当年我在临安的时候倒是听说过,那时候那丫头哭得太凶了,还被打了一巴掌。”
“是啊,我以前在府里跑腿的兄弟和我说过,那巴掌还是她那秀才爹打的,真是好狠的心肠。”
夏儿听见船工的话,心中一震,“几位大哥,刚才的那人和你们说了什么?”
一个船工笑着说:“也没什么大事,那个女人在找一个府里叫红玉的丫鬟。”
那女子真的是曼娘!
夏儿立刻跑向岸边,对着花船的方向大喊:“娘!娘!红玉在这!”她一边喊一边跟着花船的移动沿着岸堤跑。
夏儿用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喊着,可花船离得太远了,夏儿的嗓子都喊哑了,那船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曼娘听见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在唤着自己,转身看见一个身影在码头上跑着,她本能地呼应起来:“红玉!红玉!红玉!……”